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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的風,像裹著冰碴子的鞭子,抽在臉上生疼。

偌大的場地被分割成幾塊,吼聲、兵刃撞擊的鏗鏘聲、沉重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攪動著冰冷的空氣。

我穿著那身僵硬笨拙的破皮甲,頭上頂著沉甸甸的鐵盔。

手里緊握著那把帶著銹斑和缺口的腰刀,站在一群同樣裝束的漢子中間。

這就是陷陣營第五隊,張猛手下的炮灰。

“都給老子站直了!”

張猛炸雷般的吼聲在隊列前方響起,他像一頭焦躁的熊,在隊伍前面來回踱步。

皮甲下的肌肉虬結賁張,“別他媽像霜打的茄子!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慫什么?!”

隊列稀稀拉拉,歪歪扭扭。

有人打著哈欠,有人縮著脖子躲避寒風,還有人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城墻的垛口。

麻木,疲憊,一種深入骨髓的、對明日毫無期待的漠然。

這和死囚營里的絕望不同,這是一種被反復捶打、碾磨后剩下的死寂。

“矛!”張猛猛地站定,朝著旁邊一堆雜亂的武器一指,“每人一根!拿好了!”

幾個老兵懶洋洋地走過去,從那堆長兵器里挑挑揀揀。

抽出幾根還算筆直的短矛(長矛的簡化訓練版,長度約一丈出頭),隨意地分發(fā)給新來的人,包括我。

入手冰涼粗糙,木桿上沾著污泥和汗?jié)n,矛頭黯淡,開刃處能看到細小的銹蝕麻點。

“排好!排好!看老子!”

張猛抄起一根短矛,單手輕松地挽了個棍花,沉重的矛桿在他手里仿佛輕若無物。

“都看清楚了!這是‘架’!”

他身體微沉,左腳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腳跟死死釘在地上,膝蓋微曲,如同生了根。

同時雙手握緊矛桿中后段,矛尖斜斜指向前上方,矛桿末端牢牢夾在右腋之下,整個身體繃成一張蓄勢待發(fā)的弓。

肩!腰!

腿!腳!一起吃住勁!

他娘的,不是讓你擺花架子!

”張猛的目光掃過隊列,看到幾個新兵歪歪扭扭的動作,頓時火冒三丈。

“你!腿軟了?沒吃飯?!

還有你!矛尖往下耷拉著給敵人當扶手嗎?!”

他吼叫著,粗魯地踢打著那些姿勢嚴重變形的新兵,強行掰正他們的胳膊腿腳。

隊列里響起幾聲壓抑的痛哼和不滿的嘀咕。

“閉嘴!”

張猛眼一瞪,兇光畢露,“戰(zhàn)場上,姿勢不對,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害死的還有你身邊的袍澤!

想害死別人,老子現在就把你叉出去喂箭!”

我沉下心,回憶著張猛剛才的動作。

左腳前踏,腳跟發(fā)力,如同踩進凍土,膝蓋微曲,穩(wěn)住重心。

雙手握緊冰冷的矛桿,感受著粗糙木紋的摩擦。

肩膀下沉,腰腹繃緊,力量從腳底升起,沿著緊繃的腰腿,傳遞到緊夾矛桿的肩臂。

矛尖斜指前方,那一點黯淡的寒芒微微顫抖著,最終穩(wěn)定下來。

一股沉重的壓力從矛桿傳導至雙臂、肩膀,乃至腰腿。

這“架”勢,看似簡單,實則要求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對抗矛桿本身的重量和那前指之勢帶來的張力。

短短幾個呼吸,手臂就開始酸脹。

張猛兇狠的目光掃過隊列,落在我身上時,似乎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他沒說話,繼續(xù)吼道:“好!穩(wěn)??!

現在聽老子的!進——!”

“進”字出口,如同軍令炸響。

張猛右腳猛地向前一個大步跨出,左腿蹬直,身體如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

同時,他緊握矛桿的雙臂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腰腹猛地一擰,帶動整個身體向前兇悍突刺!

那斜指前方的矛尖,如同毒蛇出洞,帶著一股撕裂空氣的尖嘯,“嗤”的一聲刺向正前方!

矛桿末端依舊死死夾在腋下,紋絲不動!

一進一刺,全身的力量擰成一股繩,爆發(fā)于矛尖一點!

動作剛猛暴烈,帶著一股一往無前、刺穿一切的決絕氣勢!

“收!”

張猛暴喝,刺出的矛如毒蛇縮回。

右腳蹬地發(fā)力,身體重心猛地后拉,左腿順勢收回半步,重新回到最初的“架”勢。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快如閃電,只有矛尖帶起的破風聲還在耳邊嗡鳴。

“看清楚沒有?!”

張猛喘著粗氣,額頭滲出細汗,目光灼灼地掃視著被這兇悍一刺驚住的隊列,“進!刺!收!三個字,練到骨頭里!

練到閉著眼也能做!

練到死前一剎那,也要給老子把這一刺捅出去!”

“現在!

聽我號令!架——!”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手臂的酸脹,再次擺好那沉重的“架”勢。

“進——刺——!”

吼聲如雷貫耳。

我右腳猛地蹬地前踏,左腿奮力蹬直,身體前沖!

腰腹擰轉,雙臂的肌肉瞬間賁張,所有的力量順著繃緊的脊柱,沿著手臂,瘋狂地灌注到矛桿之上!

那根粗糙冰冷的木桿仿佛活了過來,帶著我的體重和全部的力量,兇狠地向前刺出!

“嗤——!”

矛尖撕裂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嘶鳴。手臂因為驟然爆發(fā)而劇烈顫抖,肩膀承受著巨大的反沖力,腰腿更是酸脹難忍。

但這一刺,竟有幾分張猛那決絕的意味!

“收——!”張猛的吼聲緊接而至。

我咬緊牙關,右腳死死踩住地面,腰腹和后背肌肉同時發(fā)力,硬生生將前沖的勢頭拽??!

同時雙臂回拉,借著回拽的力量,左腿迅速收回半步。

沉重的矛桿帶著風聲被拖回,矛尖顫抖著,重新斜指前方,回到最初的“架”勢。

汗水瞬間從額角滲出,滑過冰冷的頭盔邊緣。

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氣。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尤其是肩膀和腰背,酸脹得如同灌了鉛。

“好!有點樣子!”

張猛的聲音在我前方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他看了我一眼,沒多說什么,又去吼罵那些動作依舊變形遲緩的兵卒了。

隊列在張猛狂風暴雨般的吼罵和踢打下,艱難地重復著“架—進刺—收”這三個枯燥到極點、卻沉重無比的動作。

每一次“進刺”都像搬動一塊巨石,每一次“收”都要對抗巨大的慣性。

汗水很快浸透了內衫,冰冷的皮甲貼在身上,又冷又黏。

粗重的喘息聲在隊列中此起彼伏。

“停!”

張猛終于喊停,隊列里頓時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吐氣聲,不少人直接拄著矛桿彎下腰大口喘氣。

“現在,五人一組!小陣演練!”

張猛抹了把臉上的汗,指著校場另一頭幾塊劃了白線的區(qū)域,“看到沒?

五人一伍!聽伍長號令!一人‘架’,兩人‘進刺’,兩人‘收’!

輪轉交替,步步為營!

像墻一樣往前推!”

我們第五隊被分成了若干五人小組。

我所在的這一伍,伍長是個一臉苦相、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叫老吳。

另外三人,一個就是營房里那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綽號就叫“疤臉”。

一個是那個精瘦如猴、眼神總帶著點油滑的“瘦猴”。

還有一個是和我差不多時間被補充進來的新兵,叫柱子,長得五大三粗,但眼神怯生生的。

“都聽我口令!”

老吳的聲音干澀沙啞,沒什么氣勢,“疤臉!柱子!你倆第一輪‘進刺’!李策,你‘架’!

瘦猴和我‘收’!

聽明白了?”

“明白?!?/p>

我沉聲應道,握緊矛桿,深吸一口氣,左腳前踏,穩(wěn)穩(wěn)地擺出“架”勢。

矛尖直指前方空地。

“進——刺——!”

老吳有氣無力地喊道。

疤臉和柱子聞聲而動。

疤臉動作還算利索,雖然帶著點兇狠的蠻勁,但那一刺也算有模有樣。

柱子則顯得笨拙慌亂,進踏的步伐太大,身體前傾過度,刺出的矛軟弱無力,收勢更是踉蹌了一下,差點撞到旁邊的瘦猴。

“柱子!你他娘的沒吃飽飯?!”

疤臉暴躁地罵了一句。

柱子臉漲得通紅,喏喏地不敢吭聲。

“架穩(wěn)了!”老吳朝我喊了一聲。

我全身肌肉繃緊,如同礁石。

疤臉和柱子收矛退后,瘦猴和老吳立刻上前一步,擺出“架”勢,矛尖接替我的位置指向前方。

“輪轉!

李策、疤臉進刺!

柱子、瘦猴架!

我收!”老吳繼續(xù)下令。

我立刻從“架”勢中解脫,右腳蹬地,身體前沖,矛尖帶著風聲兇狠刺出!

疤臉幾乎和我同時動作,他那股蠻勁爆發(fā)出來,刺擊比我更加兇狠迅捷。

柱子手忙腳亂地擺著“架”勢,矛尖晃得厲害。

瘦猴則明顯在偷懶,姿勢松松垮垮。

“柱子!穩(wěn)住!”老吳喝道。

“進刺!收!”口令不斷。

矛桿在狹窄的空間里輪番刺出、收回,帶起呼呼的風聲。

汗水模糊了視線,手臂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

每一次輪轉,每一次踏進刺出,都考驗著配合與耐力。

“停!”

不知過了多久,老吳終于喊停。

我們五人拄著矛桿,胸膛劇烈起伏,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在凍土上。

柱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疤臉抹了把汗,煩躁地瞪著柱子。

瘦猴則趁機溜到一邊,靠著木樁休息去了。

“狗日的,跟你們一伍,真他娘晦氣!”

疤臉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一個軟腳蝦,一個偷奸?;暮飪海粋€悶葫蘆死囚!這仗怎么打?

等著被人包餃子吧!”

柱子把頭埋得更低了。

瘦猴撇撇嘴,裝作沒聽見。

我握著冰冷的矛桿,汗水浸濕了內襯,黏在傷口上,帶來一陣陣刺癢和微痛。

疤臉的罵聲像小刀子,刮著耳膜。

死囚?

軟腳蝦?

偷奸?;?/p>

這就是我的“袍澤”?這就是我要把后背托付給他們的人?

一絲冰冷的戾氣在心底滋生。

戰(zhàn)場上,這樣的“伍”,比單打獨斗更危險!拖累,比敵人更致命!

“行了疤臉!少說兩句!”

老吳皺著眉,語氣無奈,“都省點力氣。下午……怕是有活干了?!?/p>

他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際,遠處城墻方向,似乎隱約傳來一陣不同于操練的、急促而沉悶的鼓點聲。

老吳的話像一塊冰,砸在剛剛被操練汗水蒸騰出一點熱氣的眾人心頭。

疤臉罵罵咧咧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那道刀疤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柱子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的怯懦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淹沒,臉色變得慘白。

就連一直裝聾作啞的瘦猴,也收斂了那副油滑相,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矛桿,指節(jié)發(fā)白。

遠處城墻方向傳來的鼓點聲,穿透凜冽的風,越來越清晰。

不是操演時那種有節(jié)奏的號令鼓,而是連續(xù)、急促、帶著一種撕裂感的悶響,一下下砸在人的心口上。

咚!咚!咚!咚!

聲音沉重,帶著不祥的催促。

“是……是登城鼓?”柱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不成樣子。

“閉嘴!”疤臉低吼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眼神里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猛地看向老吳,“老吳頭?

真……真來了?”

老吳那張苦相的臉繃得更緊了,溝壑縱橫的皺紋里嵌滿了凝重。

他沒回答疤臉,只是側耳仔細聽著那越來越急、如同催命符般的鼓點,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城墻方向,仿佛要透過那厚厚的夯土墻,看到外面洶涌而來的敵人。

“聚兵鼓!

最高等級!”

老吳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快!整備!

拿好你們的家伙!去校場中央集結!快!”

最后一個“快”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面對死亡威脅時的急迫。

瞬間,整個校場的氣氛都變了。

剛才還充斥著操練的呼喝和喘息,此刻只剩下兵刃、甲胄急促碰撞的嘩啦聲,以及無數雙軍靴踩踏凍土的悶響。

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朝著校場中心狂奔而去。

麻木和疲憊被一種更原始的、對死亡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所取代。

“快!跟上!”

老吳抄起自己的矛,當先沖了出去,動作竟比操練時敏捷了許多。

疤臉罵了句臟話,狠狠踹了還癱坐在地上的柱子一腳:“不想死就起來!”

也抓起矛跟著老吳沖去。

瘦猴眼珠飛快地轉動,嘴里不知嘟囔著什么,動作卻不敢慢,也緊跟著跑起來。

我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汗水和泥土的手。

剛才操練的酸麻感還在肌肉深處叫囂,但此刻,一股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從心底涌了上來,迅速壓倒了疲憊。

我握緊了那根冰冷的短矛,粗糙的木桿硌著掌心。

懷里的殘書輪廓,隔著皮甲和單衣,緊貼著劇烈跳動的心臟。

活路……還沒開始走,就要斷了么?

不!

我猛地抬起頭,眼中最后一絲迷茫被冰冷的寒光取代。

右腳重重踏在冰冷的夯土地上,腳跟發(fā)力,如同踩進敵人的胸膛。

身體繃緊,如同即將離弦的箭。

跑!

我邁開雙腿,匯入那如同決堤洪水般涌向校場中心的人流。

沉重的皮甲哐當作響,冰冷的鐵盔限制著視野,但我奔跑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超過了一個個腳步踉蹌、面帶驚恐的兵卒。

目標只有一個——城墻!

那鼓聲傳來的地方!

也是即將變成絞肉機的地方!

校場中心,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如同被驚擾的蟻群。

各隊都尉、校尉的吼叫聲此起彼伏,竭力收攏著混亂的隊伍。

空氣中彌漫著鐵銹、汗臭和一種越來越濃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味道。

張猛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礁石,矗立在第五隊前方。

他臉色黑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像兩把燒紅的刀子,掃視著倉惶聚攏過來的手下。

他手里沒拿他那柄標志性的厚背砍刀,而是握著一桿沉重的步槊,槊鋒在慘淡的天光下閃著幽冷的寒芒。

“列隊!列隊!他娘的都聾了嗎?!

想死別拖著老子!”

張猛的咆哮壓過了周圍的嘈雜,如同炸雷在混亂的人頭上滾動。

幾個跑得慢的兵卒被他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拽進隊列。

我緊握著短矛,沖進第五隊正在成型的方陣,迅速站到自己的位置——緊跟在張猛側后方幾步遠的地方。

老吳、疤臉、柱子、瘦猴也氣喘吁吁地擠了進來,柱子臉色慘白如紙,瘦猴則賊眉鼠眼地四處張望。

“刀疤臉!

帶四個人,去后面輜重車,把擋箭的藤牌搬過來!

有多少搬多少!快!

”張猛頭也不回地吼道,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疤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跟我走!”

他吼了一聲,點了我、瘦猴和另外兩個還算強壯的兵卒,轉身就朝著校場邊緣堆放輜重的地方狂奔。

幾輛破舊的輜重車歪斜地停在那里,上面胡亂堆著些雜物。

我們沖過去,手忙腳亂地掀開蓋著的破油布,露出下面一摞摞蒙著厚厚生牛皮的圓形藤牌。

這些藤牌沉重無比,邊緣粗糙,不少地方已經開裂,蒙皮也磨損得厲害,散發(fā)著一股霉味。

“一人一塊!快!”

疤臉率先抄起一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大藤牌,扛在肩上。

那重量讓他強壯的身體也晃了一下。

我咬緊牙關,抓住一塊藤牌的邊緣,入手沉重冰冷,粗糙的藤條邊緣扎得手心生疼。

我低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提起,甩到背后,用肩膀死死頂住。

沉重的壓力瞬間壓得我膝蓋一彎,腰背的肌肉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瘦猴看著那巨大的藤牌,臉上露出明顯的畏難和退縮。疤臉眼一瞪:“瘦猴!

你他娘想當靶子?!”

瘦猴一個激靈,哭喪著臉,也勉強扛起一塊相對小些的藤牌,被壓得齜牙咧嘴。

我們五人扛著沉重的藤牌,如同馱著巨大的龜殼,跌跌撞撞地跑回第五隊的方陣。

張猛看到藤牌,緊繃的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吼道:“分下去!

第一排、第二排,舉牌!

護住頭頂!后面的,矛給老子端平了!”

沉重的藤牌被分發(fā)到隊列前排兵卒手中。我正好在第一排邊緣。

接過一面蒙皮開裂的藤牌,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

藤牌比我預想的還要沉重,舉起來護住頭頂和前胸,手臂的肌肉立刻繃緊到極限,微微顫抖。

“第五隊!

目標,西城第三段馬面!

跑步——走!”一個騎著瘦馬、盔甲相對鮮亮的都尉策馬沖過混亂的隊伍,揮舞著佩刀嘶聲高喊,聲音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尖銳變形。

“走!”

張猛如同怒獅般咆哮,第一個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著城墻方向沖去。

他高大的身軀扛著步槊,如同一面移動的鐵壁。

“走!”老吳嘶啞地跟著喊。

整個陷陣營的隊伍,像一條被驅趕的、笨重而沉默的長龍。

扛著簡陋的武器和沉重的藤牌,在都尉和各級軍官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中,轟然啟動,涌向西城方向。

腳步聲沉重雜亂,如同悶雷滾過大地。

頭頂,那催命般的聚兵鼓點,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仿佛直接敲打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操他娘的……真要上墻了……”

旁邊一個老兵扛著藤牌,一邊跑一邊低聲咒罵,聲音抖得厲害。

“西城……第三段馬面……

那地方……上個月剛塌過一次……

修得跟狗啃的一樣……”另一個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少廢話!留著力氣等會兒喊娘吧!”

疤臉在我側后方吼道,聲音里也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和恐懼。

我扛著藤牌,緊跟著張猛那鐵塔般的背影奔跑。

每一步踏下,冰冷的凍土都仿佛要將腳底的寒氣反震上來。

沉重的藤牌壓在肩頭,每一次顛簸都讓手臂酸麻加劇。

汗水流進眼睛,又咸又澀。前方,西城那高大的、布滿了刀劈斧鑿痕跡的城墻垛口,在視線中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城墻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燒開的沸粥。

后續(xù)趕來的隊伍不斷加入,人擠人,人推人。

督戰(zhàn)隊的皮鞭在空中炸響,抽打在動作稍慢的兵卒背上,留下道道血痕和凄厲的慘叫。

運送滾木礌石和火油的輔兵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不時有東西掉落,引起一陣混亂和咒罵。

“上城道!快!快!”督戰(zhàn)隊聲嘶力竭地吼著,手中的皮鞭抽得更狠。

狹窄的登城馬道入口成了瓶頸,人群在這里瘋狂地擁堵、推搡。

沉重的藤牌互相碰撞,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咒罵聲、慘叫聲、軍官的呵斥聲、皮鞭的抽打聲、沉重的腳步聲……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瀕臨崩潰的死亡噪音。

“頂住!別亂!跟著老子!”

張猛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在混亂中炸開。

他魁梧的身軀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硬生生用肩膀撞開前面擁堵的人群,擠開一條縫隙。

他手中的步槊橫著一掃,將兩個擋路的潰兵掃倒在地。

“跟上校尉!”老吳嘶喊著。

我咬緊牙關,將藤牌死死頂在身前,用盡全身力氣跟著張猛撞開的縫隙向前擠。

周圍是扭曲的面孔,是驚恐的眼神,是汗水和血腥混合的惡臭氣息。

混亂中不知是誰狠狠踩了我的腳背,鉆心的疼,但我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終于,擠過了最狹窄的瓶頸,踏上了通往城頭的斜坡馬道。

坡度陡峭,腳下是濕滑的、沾滿了泥濘和暗紅色冰碴的石階。

頭頂上,那催命的鼓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

一種如同千萬只毒蜂同時振翅的、令人頭皮瞬間炸開的恐怖嗡鳴!

咻咻咻——?。?!

無數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獰笑,撕裂了城墻上空灰暗的天幕!

“舉牌——?。。 ?/p>

張猛炸雷般的咆哮幾乎在破空聲響起的同時響徹馬道!

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完全是無數次操練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反應!沉腰!蹬腿!

肩膀猛地向上一頂!那面沉重無比的藤牌被我用盡全身力氣高高舉起,死死護住頭頂和前胸!

幾乎就在藤牌剛剛舉過頭頂的剎那——

嘭!嘭嘭嘭嘭!

如同冰雹砸在朽木上的沉悶撞擊聲,雨點般砸落在我頭頂的藤牌上!

巨大的沖擊力順著藤牌、手臂,狠狠撞向我的肩膀和脊椎!

震得我雙臂劇痛發(fā)麻,膝蓋不受控制地一彎,差點跪倒在地!

藤牌劇烈地搖晃,蒙皮被撕裂的“嗤啦”聲清晰可聞,幾支帶著倒刺的、粗大沉重的弩箭箭頭,穿透了蒙皮和藤條,猙獰地釘在盾面上,尾羽還在嗡嗡亂顫!

死亡的冰冷氣息,擦著頭皮掠過!

“穩(wěn)?。_上去!”張猛狂吼著,他的聲音在箭雨的尖嘯和盾牌的撞擊聲中顯得模糊不清。

他高大的身影頂著同樣插滿了箭矢的藤牌,像一頭暴怒的犀牛,不管不顧地沿著濕滑陡峭的馬道向上猛沖!

“沖??!”老吳嘶啞的聲音在后方響起。

“娘的!拼了!”這是疤臉狂暴的吼叫。

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壓榨出身體里最后一絲力氣,頂著那面瞬間變得沉重了數倍的藤牌,跟著張猛的背影向上沖去!

腳下不斷打滑,周圍不斷傳來慘嚎和重物墜地的悶響。

一支流矢擦著我的小腿飛過,冰冷的鋒刃劃開皮甲和皮肉,帶起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沖!沖上城頭!

狹窄的登城馬道變成了吞噬生命的滑梯。

頭頂箭矢如雨傾瀉,腳下石階濕滑泥濘,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慘叫聲此起彼伏,每一次響起,都意味著一個扛著藤牌的身影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倒。

或是被刁鉆的流矢射穿縫隙,翻滾著栽下陡坡,砸倒后面一片人,引發(fā)更大的混亂和傷亡。

“穩(wěn)?。「o!”

張猛那魁梧的背影和那面插滿箭矢、如同刺猬般的藤牌,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燈塔。

他的吼聲被箭雨和死亡的噪音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拽著我向上沖。

一步,兩步……沉重的藤牌每一次被箭矢撞擊,都像有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肩臂上。

手臂早已麻木,只剩下機械地向上頂舉的本能。

小腿上被流矢劃開的傷口,在每一次蹬踏發(fā)力時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溫熱的液體順著褲腿流下,浸濕了冰冷的靴子。

終于,前方豁然開朗!那令人窒息的、被兩側高墻擠壓的狹窄感消失了。

城頭!

一片修羅場!

嗆人的血腥味混合著滾油、金汁(煮沸的糞水)和硝煙的惡臭,如同實質般猛撲過來,狠狠灌入鼻腔,熏得人幾欲作嘔。

腳下的地面不再是夯土,而是黏膩濕滑的、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暗紅發(fā)黑的粘稠血漿,混雜著破碎的肢體、內臟和折斷的兵器殘骸。

每踩一步,都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噗嘰”聲。

視線所及,一片狼藉。

垛墻多處破損坍塌,缺口處堆滿了尸體,有敵人的,更多是守軍的。

穿著破舊皮甲的大胤兵卒尸體層層疊疊,殘缺不全。

幾架巨大的床弩歪倒在血泊里,弩臂斷裂,絞盤上還掛著半截腸子。

燃燒的火油順著墻磚流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焦臭彌漫。

“第五隊!

補缺口!

快!”

張猛如同受傷的猛虎般咆哮,聲音因為吸入硝煙而嘶啞。

他猛地扔掉那面早已破爛不堪的藤牌,沉重的步槊瞬間指向左前方一個巨大的豁口!

那豁口寬達數丈,顯然是剛剛被攻城錘或某種巨力轟開的。

斷裂的夯土和磚石散落一地,混合著血肉。

豁口外,是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景象——一架架簡陋卻高聳的云梯如同巨獸的獠牙,死死咬在豁口邊緣的城墻上!

更多的云梯正從下方如同蟻群般涌來的攻城隊伍中被豎起,朝著豁口和附近完好的城墻搭來!

豁口內側,幾十個穿著破舊皮甲的大胤兵卒正擠在一起,用長矛瘋狂地戳刺著云梯頂端冒頭的敵人。

但敵人太多了!

如同涌上堤岸的黑色潮水!

不斷有悍不畏死的敵人頂著盾牌,沿著云梯瘋狂向上攀爬,甚至直接從云梯頂端跳入豁口內,揮舞著彎刀和戰(zhàn)斧,與守軍絞殺在一起!

豁口處,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型的血肉磨盤!

守軍的尸體不斷倒下,被后面的人踩在腳下。敵人的尸體也不斷從云梯上墜落,但立刻就有新的面孔嘶吼著填補上來!

“疤臉!帶你的伍!

頂住左邊那架梯子!別讓狗日的再上來!”

張猛步槊一指豁口左側一架搖晃得最厲害的云梯,那云梯頂端。

一個穿著鑲鐵皮甲、揮舞著雙刃戰(zhàn)斧的敵人小頭目已經半個身子探上了城頭,正瘋狂劈砍著試圖阻止他的守軍!

“得令!”

疤臉臉上那道刀疤瞬間扭曲,眼中爆發(fā)出兇獸般的光芒。他扔下藤牌,抄起腰刀,吼了一聲:“瘦猴!柱子!跟我上!”

當先就朝著那架云梯猛撲過去!

“老吳!帶你的人,堵住豁口右邊!

用矛!給老子捅下去!”張猛吼聲不停,步槊又指向右側。

老吳那張苦臉此刻繃得像塊鐵板,嘶聲應道:“是!”他帶著剩下的幾個人,挺起長矛,踉蹌著沖向豁口右側,那里正有幾個敵人跳下云梯,試圖站穩(wěn)腳跟擴大缺口。

“李策!”

張猛猛地轉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燃燒著瘋狂的戰(zhàn)意和一種不容置疑的信任,“跟著我!

堵中間!梯子要上來了!”

我甚至來不及應聲,身體已經隨著張猛的目光和吼叫做出了反應。

扔掉沉重的藤牌,那面替我擋下無數致命箭矢的破爛盾牌砸在血泊里,濺起粘稠的血漿。

雙手緊緊握住那柄帶著銹斑和缺口的腰刀!冰冷的刀柄被汗水和血水浸得滑膩,卻死死貼合著掌心的紋路。

豁口正中央,一架最為粗壯的云梯頂端,一個身材格外魁梧、披著半身鐵札甲、滿臉虬髯的敵人悍將,正一手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將擋在前面的一個守軍連人帶矛砸得血肉橫飛!

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垛墻邊緣,巨大的力量讓夯土簌簌掉落!

他半個身子已經探上了城頭,眼看就要躍入!

“吼——!”

那虬髯敵將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聲震四野,帶著嗜血的狂喜!

他狼牙棒橫掃,又將一個試圖靠近的守軍攔腰砸斷!

內臟和鮮血噴濺了他滿頭滿臉,更添其兇威!他腳下發(fā)力,眼看就要徹底踏上城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狗韃子!給老子滾下去——!”

張猛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

他魁梧的身軀爆發(fā)出與體型不符的恐怖速度!

沉重的步槊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

沒有花哨,沒有試探,只有凝聚了全身力量、一往無前的狂暴突刺!

目標直指那虬髯敵將剛剛踏上城垛、立足未穩(wěn)的腳踝!

快!狠!準!

這一槊,蘊含了張猛在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全部兇悍與經驗!時機拿捏得妙到毫處!

虬髯敵將的注意力全在身前被他狼牙棒清出的空檔和即將到手的城頭,根本沒料到側面會襲來如此致命的一擊!

當他眼角余光瞥見那道撕裂血霧的黑芒時,致命的槊鋒距離他的腳踝已不足三尺!

“呃?!”

虬髯敵將瞳孔驟然收縮,驚怒交加!

他龐大的身軀強行扭轉,試圖躲閃,同時狼牙棒下意識地向下格擋!

但,太遲了!

噗嗤——!

沉重的槊鋒帶著刺耳的骨裂聲,如同熱刀切牛油,狠狠貫穿了那虬髯敵將相對薄弱的腳踝!

堅硬的骨頭在精鋼槊鋒面前如同朽木般碎裂!

“嗷——?。?!”

一聲非人的、凄厲到極點的慘嚎從虬髯敵將口中爆發(fā)出來!

劇痛讓他瞬間失去了平衡!他龐大的身體猛地向豁口外歪倒!

那只被釘穿的腳還留在城垛上,被步槊死死釘?。?/p>

機會!

張猛這一槊,創(chuàng)造出的絕不僅僅是殺傷!更是一個稍縱即逝的、逆轉戰(zhàn)機的窗口!

那虬髯敵將的慘嚎和巨大的身軀歪倒,瞬間吸引了豁口處所有敵人的注意,也打斷了他們攀爬的節(jié)奏!

就是現在!

不需要任何言語,甚至不需要思考!一股冰冷的、如同野獸捕獵般的本能瞬間攫住了我!

身體比意識更快!在張猛步槊貫穿敵將腳踝的剎那,在敵將慘嚎著失去平衡的瞬間,我動了!

左腳狠狠蹬在粘膩的血漿地面上,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從張猛魁梧身軀的側后方猛地竄出!

目標——那架虬髯敵將剛剛攀爬、此刻頂端因主將受創(chuàng)而陷入短暫混亂的云梯!

腰刀!

那柄帶著銹斑和缺口的腰刀!

被我雙手緊握,高高舉起!

刀鋒在城頭彌漫的血霧和火光映照下,反射著凄冷的光!

我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剩下絕對的冷靜和一種鎖定獵物的殘忍專注!

視野里,只有那架云梯頂端,一個剛剛冒頭、正因下方變故而驚愕抬臉的敵人士兵!

三步!

兩步!

一步!

身體騰空!

借著前沖的慣性,全身的力量擰成一股,從腰背傳遞到雙臂,再瘋狂灌注到那柄豁了口的腰刀之上!

“死——!”

一聲壓抑到極致、從肺腑深處擠出的低吼,伴隨著腰刀撕裂空氣的尖嘯!

刀光如匹練!自上而下!

帶著我全身的重量和沖勢!狠狠劈落!

咔嚓——噗嗤!

刀鋒毫無阻礙地劈開了那敵人士兵頭上簡陋的皮盔,劈開了顱骨,劈開了腦髓!

如同劈開一顆熟透的爛瓜!紅的、白的、粘稠的液體混雜著骨渣,猛地噴濺開來,糊了我滿臉滿身!

溫熱的腥氣瞬間沖入鼻腔!

那敵人的身體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從云梯頂端栽了下去!

這血腥狂暴的一刀,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徹底點燃了豁口處守軍的兇性!

“殺啊——!”

周圍的守軍看到敵將受創(chuàng)、云梯頂端敵人被一刀劈落,瞬間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

原本被壓得節(jié)節(jié)后退的陣線,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猛地反彈!

長矛瘋狂地攢刺!腰刀兇狠地劈砍!

滾木礌石被合力推下!剛剛在云梯上冒頭的敵人,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擊浪潮淹沒,慘叫著墜落!

“干得好??!”

張猛狂吼一聲,臉上濺滿了虬髯敵將噴出的鮮血,狀如瘋魔。

他雙臂肌肉墳起,青筋暴跳,竟硬生生將步槊連同釘在上面的那只斷腳和慘叫掙扎的敵將,一起從垛墻上挑了起來!

如同揮舞著一面恐怖的人肉旗幟!

“給老子下去——!”

張猛雙臂猛地一掄!

那沉重的步槊帶著虬髯敵將龐大的身軀,如同投石機拋出的巨石,狠狠砸向豁口外下方密集的攻城人群!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無數骨骼碎裂的咔嚓聲和凄厲的慘嚎!

下方擁擠的攻城隊伍瞬間被砸開一個血肉模糊的缺口!

“頂??!把狗日的推下去!”

張猛拔出滿是血污的步槊,槊鋒指向搖搖欲墜的云梯,聲音因為脫力而沙啞,卻帶著無上的威嚴!

豁口處的守軍士氣大振!

吼叫著,用長矛、用腰刀、用盾牌、甚至用身體,死死頂住豁口邊緣,瘋狂地攻擊著任何敢冒頭的敵人!

一架架云梯被合力推翻,帶著上面攀爬的敵人慘叫著墜入城下的人海!

我站在豁口邊緣,腳下是粘稠的血泊。

臉上、身上糊滿了紅白相間的腦漿和鮮血,腥臭撲鼻。

手中的腰刀還在微微顫抖,卷了刃的刀口上掛著碎肉和骨渣。

肺部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

豁口的危機,在張猛那石破天驚的一槊和我那亡命的一刀之后,暫時被遏制住了。

但城頭其他地方的廝殺聲、慘叫聲依舊震耳欲聾,如同無邊無際的血海,隨時可能將我們這片剛剛穩(wěn)固的孤島徹底吞沒。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敵人腦漿和鮮血的手。

那本緊貼胸口的殘書,隔著冰冷的皮甲和溫熱粘稠的污血,似乎也隨著心臟在劇烈地搏動。

活下來了……又一次。

但下一次呢?

我抬起頭,望向城外。

夕陽如血,將整個戰(zhàn)場染成一片凄厲的暗紅。

城下,是無邊無際、如同潮水般退去又隨時會再次涌來的敵人。


更新時間:2025-08-24 18:1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