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冷飼窺異軀**
冰冷的灰燼氣息混雜著鐵銹與血腥味,沉甸甸地壓在廢墟污濁的空氣里。林曉禾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識在身體極度衰竭的黑暗邊緣沉浮。唯有腦中那清晰流淌的、冰冷的數(shù)據(jù)流,如同永不疲倦的幽靈,無情地標注著她瀕臨崩潰的生命體征:
【基…礎(chǔ)…代…謝…速…率…:…0.72…倍…(…持…續(xù)…下…滑…)…】
【能…量…儲…備…:…0.1%…(…生…命…維…持…臨…界…)…】
【肌…肉…纖…維…損…傷…度…:…21%…(…輕…度…擴…散…)…】
【神…經(jīng)…反…應(yīng)…閾…值…:…極…度…遲…鈍…】
每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都像一把小刀,在她模糊的意識里刻下“死亡”的印記。她連恐懼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等待終結(jié)的麻木。爐子冰冷,墻壁上的箴言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她像一塊被拋棄在垃圾堆里的破布。
“吱呀——”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木料摩擦的聲音,刺破了廢鋪里死寂的絕望。
是那扇被她暴力清理出來的后窗方向!
林曉禾渙散的眼瞳艱難地聚焦,勉強轉(zhuǎn)動沉重的頭顱。
逆著從洞口涌入的、黃昏時分微弱的天光,一個高大、挺拔、穿著熟悉藍色工裝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剪影,安靜地站在那里。江嶼白。他手里沒有圖紙,沒有工具,只拎著一個深色的、鼓囊囊的舊布袋。
他來了。在48小時倒計時的第一天即將結(jié)束、在她徹底油盡燈枯的邊緣,他帶著“驗收成果”的冷漠和“契約補給”的義務(wù),準時出現(xiàn)了。
他邁步跨過地上的狼藉,皮鞋踩在污穢的地面上,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他走到林曉禾蜷縮的地方,停下。沒有俯身查看,沒有詢問,甚至沒有多余的眼神。他只是垂著眼瞼,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那堆早已冷卻的灰燼,掃過那個被他父親箴言和草圖“加持”過、此刻卻像個打滿補丁怪物的破爐子,最終,落在了林曉禾那張糊滿污垢、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
他的眼神,像在評估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冰冷,精準,不帶絲毫憐憫。
然后,他蹲了下來。動作依舊帶著技術(shù)員式的穩(wěn)定和一絲不茍。他將那個舊布袋放在相對干凈一點的地面上,解開袋口的繩子。
一股濃郁的、混合著谷物焦香和蛋白質(zhì)熟透的氣息,瞬間霸道地沖散了廢墟里的污濁!
是烤紅薯!還有……煮雞蛋?!
林曉禾干癟的胃袋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隨即爆發(fā)出瘋狂的、撕裂般的痙攣!唾液不受控制地瘋狂分泌,幾乎要從嘴角溢出!身體的本能瞬間壓倒了瀕死的麻木,她像沙漠里瀕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灰暗的眼眸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死死地盯著那個敞開的布袋!
江嶼白仿佛沒有看到她眼中那幾乎要噬人的饑餓光芒。他動作平穩(wěn)地從布袋里拿出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還散發(fā)著溫熱的東西。打開報紙,里面是兩個烤得焦黃、表皮微微綻開、露出誘人橙紅色薯肉的烤紅薯。他又拿出一個鋁飯盒,打開蓋子,里面是幾個白生生的煮雞蛋。
他將報紙包著的紅薯和打開的飯盒,推到林曉禾觸手可及的地面。
“吃?!?一個字,清凌凌的,沒有任何溫度,如同下達一道指令。
沒有“慢點”,沒有“小心燙”,只有冰冷的契約履行——他提供“補給”,維持“工具”的基本運轉(zhuǎn)。
林曉禾的理智早已被洶涌的饑餓本能撕碎。她甚至來不及思考這食物來自哪里,是否安全。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幾乎是撲了過去,抓起一個滾燙的紅薯!灼熱的溫度燙得她手指一縮,卻完全無法阻止她!
她粗暴地撕開焦脆的外皮,滾燙的、軟糯香甜的薯肉露了出來。她顧不得燙,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甘甜!滾燙!充實!
從未有過的美味在口腔里爆炸!如同甘霖澆灌龜裂的大地,如同電流激活僵死的機器!她狼吞虎咽,完全失去了人形,像個最原始的野獸,瘋狂地啃噬著紅薯,又抓起雞蛋,連殼都來不及剝干凈就塞進嘴里,粗暴地咀嚼著,發(fā)出含糊的嗚咽聲。
【攝…入…高…碳…水…化…合…物…!…能…量…儲…備…快…速…回…升…!…】
【攝…入…蛋…白…質(zhì)…!…組…織…修…復(fù)…速…率…提…升…!…】
【生…理…機…能…指…標…穩(wěn)…定…化…!…】
腦中的系統(tǒng)忠實地記錄著這場瘋狂的進食帶來的生理數(shù)據(jù)變化。冰冷的數(shù)字在回升,而林曉禾的意識,也在這股洶涌的生命能量灌注下,從瀕死的麻木中,一點點被拉回現(xiàn)實。
就在她埋頭狂吃,稍微恢復(fù)了一絲清明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江嶼白站了起來。他沒有看她進食的狼狽,而是走向了那面承載著他父親遺跡的墻壁。
他停在墻前,微微仰頭,看著那幾行粉筆字跡和齒輪草圖?;璋抵校膫?cè)臉線條顯得有些模糊,但林曉禾卻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氣息似乎……波動了一下?一種極其隱晦的、沉重的情緒,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他平靜的外表下涌動。
他緩緩抬起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似乎想要觸碰那行“知識是唯一的鑿子,能破開現(xiàn)實的頑石!”的字跡,卻又在即將觸及時停住,指尖微微蜷縮。
【檢…測…到…高…能…級…情…感…波…動…殘…留…(…源…點…:…江…嶼…白…)…】
【波…動…類…型…:…高…度…復(fù)…合…(…崇…敬…/…痛…楚…/…守…護…意…志…)…】
【建…議…:…記…錄…波…動…頻…譜…,…加…入…對…象…情…感…?!汀瓟?shù)…據(jù)…庫…】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冰冷地在林曉禾腦中響起,如同最精密的間諜儀器,無情地剖析著江嶼白那細微的情緒波動,并將其轉(zhuǎn)化為冰冷的數(shù)據(jù)記錄!
林曉禾咀嚼的動作猛地一僵!一股寒意瞬間從脊背竄起!這系統(tǒng)……不僅能監(jiān)控她的身體數(shù)據(jù),還能窺探他人的情緒?!它把江嶼白也當成了“數(shù)據(jù)化”的目標?!
她驚恐地看向江嶼白的背影。
就在這時,江嶼白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沒有回頭,但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繃緊。他收回了懸在墻前的手,插回工裝褲兜,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林曉禾的錯覺。他轉(zhuǎn)過身,臉上又恢復(fù)了那萬年不變的冰封表情。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食物殘渣和滿嘴污漬的林曉禾,最后落在那堆灰燼和打滿補丁的爐子上。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來,‘轉(zhuǎn)化’完成了。”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清冷,聽不出喜怒,“雖然過程拙劣,結(jié)果低效。” 他精準地評價著,如同審閱一份不合格的報告。
他頓了頓,視線重新聚焦在林曉禾臉上,那雙墨黑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去,變得更加幽深難測。
“墻上的東西,” 他指了指粉筆字跡,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解析進度。告訴我?!?/p>
契約的第一條,優(yōu)先解析、還原、保護他父親的遺跡!他是在驗收這部分!
林曉禾的心猛地提起。她腦中那個系統(tǒng),確實掃描記錄了那些公式草圖,甚至在她“優(yōu)化”爐子時進行了“形式確認”。但解析?她根本不懂那些公式!系統(tǒng)也并未提供實質(zhì)的解讀!
【基…礎(chǔ)…機…械…結(jié)…構(gòu)…原…理…(…殘…缺…版…)…已…掃…描…錄…入…】
【關(guān)…聯(lián)…公…式…推…導(dǎo)…鏈…(…斷…裂…率…67%…)…已…記…錄…】
【情…感…載…體…文…本…(…箴…言…)…已…存…儲…】
【實…質(zhì)…解…析…度…:…0.8%…(…缺…乏…基…礎(chǔ)…知…識…庫…支…撐…)…】
系統(tǒng)給出了冰冷的數(shù)據(jù)反饋。0.8%!這怎么交代?
林曉禾張了張嘴,喉嚨因為剛才的狼吞虎咽而干澀發(fā)緊。她看著江嶼白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系統(tǒng)…它…記錄下來了…” 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公式…草圖…箴言…都…存了…但是…解析…”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那可憐的0.8%。
江嶼白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銳利,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她的眼睛。他沒有追問系統(tǒng)細節(jié),只是冷冷地、一字一頓地問道:“所以,它現(xiàn)在,能‘看’到什么?”
林曉禾被他眼神中的壓迫感逼得低下頭,下意識地復(fù)述著腦中的提示:“基礎(chǔ)機械結(jié)構(gòu)原理…殘缺版…關(guān)聯(lián)公式推導(dǎo)鏈…斷裂率67%…箴言文本…”
她的話音未落,江嶼白周身的氣息驟然一冷!一股無形的、近乎實質(zhì)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他插在褲兜里的手似乎握緊了。
【警…告!…檢…測…到…外…部…高…度…危…險…情…緒…波…動…!…源…點…:…江…嶼…白…!…波…動…類…型…:…極…度…警…惕…/…潛…在…敵…意…!…】
【建…議…:…啟…動…防…御…性…信…息…屏…蔽…!】
系統(tǒng)的警報聲在林曉禾腦中尖嘯!
江嶼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死死鎖定林曉禾,仿佛要穿透她的顱骨,直接看到那個正在掃描他父親遺跡、甚至可能正在分析他情緒的系統(tǒng)本身!
“很好?!?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危險意味,“讓它‘看’清楚。也讓它記住,有些東西,不是它能隨意解析的?!?/p>
他不再看林曉禾,目光重新投向墻壁,投向那行箴言,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復(fù)雜。他沉默了幾秒,仿佛在平息某種翻涌的情緒,又像是在對墻壁無聲地承諾。
然后,他轉(zhuǎn)身,沒有再看地上的林曉禾一眼,邁步走向那個被擴大的洞口。
“明天,我會帶你需要的東西過來。” 他的聲音從洞口傳來,依舊冰冷,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把這里,清理干凈?!?/p>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外的暮色中。
廢鋪里,再次只剩下林曉禾一人。食物的暖意在胃里翻騰,卻驅(qū)不散四肢百骸的寒意和心頭的驚濤駭浪。
她看著地上殘留的食物,看著那個打滿補丁的爐子,看著墻壁上沉默的箴言。
江嶼白帶來的食物(冷飼)維系了她的生命,卻也讓她和腦中系統(tǒng)更深地暴露在他冰冷的審視(窺)之下。而她自己的身體,在系統(tǒng)眼中,已徹底淪為被數(shù)據(jù)監(jiān)控的“異軀”。
契約的枷鎖冰冷堅固,而枷鎖兩端連接的兩人一“系統(tǒng)”,關(guān)系卻變得更加詭異、危險和……深不可測。他最后那句警告,如同寒冰鑄就的利刃,懸在了她和那“知識資本化系統(tǒng)”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