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齊閔手中拎的行李其實不算太多,他僅是要回到滬城那邊的公司計劃公司接下來的運營項目,再沒人去就要虧損。
站在機場的登機入口,此刻他腦海中聯(lián)想到的是夏栩,沒在他身邊會不會被欺負。
趙齊閔晃晃沉悶的腦袋,最終還是坐上飛往滬城的航班,逼迫自己精神清醒些許。
已經(jīng)很久沒出過太陽,今天可算是初見晴日,暗灰色的天空裂開條縫,透出光芒
潔白軟綿的云朵,因這場陽光被鍍上層刺眼金邊,美的就像詩詞才會描寫那般。
使用飛機出行是在當今社會較為便利的工具,跨省的速度很快,僅僅需要幾小時。
落地滬城的首件事,便是先順著導(dǎo)航找到公司大樓,迎面的是空蕩蕩的接待廳。
趙齊閔并沒有告訴夏栩他們家是開公司的,反倒撒了個善意的謊言。聲稱他是來滬城送外賣,賺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費用。
香港的總部到目前為止還是有員工在運營中,暫且不必趙齊閔去耗費太多的心思。
一樓的玻璃門敞開著,不知為何也沒有人去里面翻東西,更沒有人進入偷盜。
他順著回憶里熟悉的路,坐電梯坐上了十九樓,物件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總辦公室是扇較大的落地窗,滬城的景致一覽無余,大好絢爛風光盡收眼底。只要是晴天,坐在這里工作,采光方面較好。
正當趙齊閔準備用濕抹布擦拭落了灰的櫥窗時,口袋震動。是父親那邊的家人發(fā)來了條短信,他并不認識什么所謂的親戚。
陌生郵箱:閔兒,我是你父親趙其廣的姐姐,也是姑姑。他在日本風光瀟灑,托我讓你把公司照顧好,他不會再回來。
他在腦海中絞盡腦汁回想,翻來覆去思緒著,他并不認識什么姑姑,更不想見到迫害他承擔牢獄之災(zāi)的父親。
于他而言,這樣財富充裕不愁吃穿的生活,他并不習(xí)慣,度過數(shù)天吃饅頭的日子。
走在路上,他都會被投來嫌棄厭惡的目光,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畏懼,喘口氣也能活著,像下水道陰暗的老鼠。
他想擦擦泛灰的玻璃,把手機擱置在桌旁,突然收到通來電。是夏栩打來的。
趙齊閔內(nèi)心泛嘀咕,這小屁孩天天凈整這些,也不知道哪來的時間打電話給我。
接通后,夏栩率先開口:“齊閔哥,你現(xiàn)在到滬城了吧?我有聽你話好好擦藥?!?/p>
他貫性的點燃根香煙,聽聞夏栩?qū)λ年P(guān)照,纖細的指尖夾著即將燃盡的煙。
在透明的煙灰缸里抖了抖。
聲音刻意壓得很低:“比你大兩歲,還需要你這小屁孩擔心嗎?乖乖聽話就好。”
“哥……別兇我好嗎?”夏栩又結(jié)巴起來,無論對誰說話,都是沒頭沒尾的那種。
趙齊閔的本意并不壞,他說話的方式向來都是如此,嗓音低沉,十分的有磁性。
偶爾情緒激動,語調(diào)會較為高昂。
他聽夏栩?qū)ψ约河密浢鹊恼Z氣撒嬌。眼眸最深處就會泛起絲絲漣漪,山泉中最澄碧的清水。
發(fā)出長的尾音,不自禁的揚起嘴角,溫順道來:“呃……哥不會兇你,記得好好吃飯,不要讓哥哥擔心。”
冷淡如冰的趙齊閔,最承受不了的就是夏栩楚楚可憐的,令人憐愛的語調(diào)。
聽“弟弟”對他撒嬌哄誘似的行為,嘴里就像含了顆甜蜜的巧克力,不得不屈服。
夏栩沒有回復(fù),他不惱火更不生氣。手頭還有別的工作要忙,小孩或許在學(xué)習(xí)。
夜色已至,華燈初上。城市的霓虹燈逐一亮起,空氣中增添不少紙醉金迷的氛圍。
公司距離市中心特別近。在樓下租輛公共自行車,憑借記憶的路線,騎去外灘。
周圍的游客,本地市民。身旁差不多都有人陪伴,相愛的情侶,幸福的一家四口。
人潮涌動的外灘,趙齊閔像異類,連他自己心中都是這么認為,隱隱泛起微疼。
大概是他習(xí)慣了獨自出行,沿途拍了紀念照片,通過短信把這些風景分享給夏栩。
恰好周五,高校的學(xué)生們迎來假期。
夏栩坐在書桌前刷刷的寫著練習(xí)題,手機放置在客廳里。渾然不知哥哥給他發(fā)了消息,悠然戲弄手里的水性筆。
在趙齊閔眼里,夏栩還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朋友,這個年紀愛玩就是天性,不必過多的責備。
眼底盡是城市的繁榮,趙齊閔猛吸口香煙,手肘著欄桿,掠過臉頰的是黃浦江畔吹的縷縷微風,大腦陷入長久的思考。
他幾個月前認為蹲完牢出來就可以結(jié)束這場悲劇,十九歲的少年活得太累,被磨滅了應(yīng)有的天性。
那四十多的父親,他還在讀高三下期左右,趁他沒注意,做了見不得光的事。
需要讓少年承擔責任,法院給出的判決單,是因為有血緣關(guān)系,最后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了大學(xué)生活。
無比意外的是,夏栩這個孩子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不為人知的深夜,那廢棄的巷尾。
無數(shù)次,趙齊閔心中都是這么想,像他這樣遭旁人唾棄的壞蛋,早該放棄活著。
他好像不太適應(yīng)職場工作。趙齊閔最大的愛好就是成為專業(yè)的紋身師,進入中學(xué)做一名體育老師,學(xué)的專業(yè)恰如此。
染著頭炫酷紅發(fā),喜歡穿黑色夾克,破洞藍色牛仔褲,嘴唇耳邊,都釘了許多個性裝飾。
從那天遇見夏栩開始,他就決心要陪伴這天降“弟弟”長大,到大學(xué)后就結(jié)束。
在趙齊閔眼里滬城還算有絲絲感情,家庭還沒破裂,年紀較小時。就會隨著父親從廣州來到這兒,大樓中的人好像很怕父親。
如今成年,當初美好的濾鏡早就碎了一地,變成片片的玻璃渣,分外的棘手扎人。
“哥,我想你?!碧焐珴u晚,如海浪般洶涌的人潮退去,他又再次返回了公司。
趙齊閔會把夏栩這樣的思念,當成玩笑作罷,他不愿相信自己會得到真切實際的關(guān)照,不配得到他人的真心。
“嗯?!彼睦飦y亂的,公司在白天就被他打掃干凈,找了間臥室暫且的住下。
靈魂像是被什么東西抽走似的。
坐在床沿邊,摩挲下巴,猶豫半會。
又起身,將室內(nèi)的窗簾拉得緊緊的,密不透光的那種,他偏愛漆黑的空間。
只有寧靜的深夜是屬于趙齊閔的。
按捺不住無聊的心緒,開始躺在電競椅上玩起電腦,冷色的光襯著他鋒利如刀削的側(cè)臉,映照愈發(fā)清晰。
閃得他雙眸些許疼痛。
手指不停歇的在鍵盤上敲擊,好奇心驅(qū)使,鼠標隨意戳點擊一款戰(zhàn)斗類手游。
游戲的簡介大致如下:闖過九十九個關(guān)卡,路途殺敵斬頭,即可通關(guān)獲得勝利。
默默思索,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興致勃勃打起游戲,不好的事情全拋之腦后。
第一關(guān)就是要殺死城堡里的的怪獸,怪獸面目猙獰,用籠子禁錮住漂亮的公主。
需要背后偷襲,將貌美身處困境的公主解救出來,后面大多關(guān)卡都是相對輕松的。
是血腥的畫面,用卡通像素的風格將殘忍的畫面代替,話說回來還有些可愛。
公主側(cè)邊扎著馬尾辮,頂著頭金黃色的頭發(fā),穿著淺紫色,有小巧蝴蝶結(jié)的裙子。
雖然這只是游戲,每一個玩家在通關(guān)之后,視線對過去的無疑都是重復(fù)的場景。
趙齊閔腦海閃過和夏栩在穗城的回憶。
玩到一半,趙齊閔合上電腦,望著窗外的月色,大腦又陷入了沉沉的思緒之中。
害怕那個貪鬼父親又重新找上門來。
無數(shù)個寧靜的黑夜這樣的噩夢畫面會重疊,把他逼迫的連最后喘氣的機會都不給。
趙齊閔早在高中時期,心理身體壓力負擔過重,患上中度的抑郁以及精神疾病。
這樣的癥狀需要靠吃藥來緩解。
偶爾會發(fā)病癲狂,手臂上的紋身僅是用來遮蓋住曾經(jīng)心理防線崩潰撕咬過的傷疤。
他不會拿檢查單去向誰證明自己是需要被可憐的蠢貨,自己清楚這樣的情況就行。
手指像是被什么吸引,關(guān)節(jié)麻麻的,癢癢的,控制不住的拔頭發(fā),拔的發(fā)際線禿禿的,就如同展館里完美的藝術(shù)品。
他喜歡黑夜,究其原因深黑如頭巨大的猛獸,能夠?qū)⑺麗核椎那榫w徹底吞噬。
凌晨三點整,夏栩已經(jīng)休息很久。
而趙齊閔還在這泥潭中反復(fù)掙扎,心智痛苦不堪,這樣低落的情緒不是突然而來。
騎上輕快的自行車,在這座曾經(jīng)待過的城市來回穿梭,過去的點滴又浮在現(xiàn)眼邊。
他的父親坐在這張搖椅,周邊站著的都是他的下屬。就像命令條野狗,居高臨下的指責趙齊閔,背后全是被鞭打的痕跡。
突發(fā)奇想,匆匆跑下樓在滬城的路邊開啟夜騎,他回憶起父親更令人扎心的行為。
初二時,曾為逃脫男人的打罵,瘋狂時還會用刀追趕,迫不得已躲進穗城城中村的爛尾樓,到廢棄空蕩的樓里才能躲避。
夏栩其實沒睡,他習(xí)慣在這個點起床為窗臺邊的多肉澆水,一直都有在努力生活。
透過三樓昏黃的窗戶能看到趙齊閔騎自行車的影子,想起他曾說過很討厭白晝以及有光的地方,害怕他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趙齊閔將自行車停在湖邊,享受這片刻的溫存,透透氣,父親派的下屬莫名出現(xiàn)。
嘲諷道:“你這家伙跑到哪都沒用?!?/p>
強忍著抑郁帶來的折磨,轉(zhuǎn)過身子反駁道:“你們都去死吧,離老子遠點行嗎。”
他大多數(shù)都是正常的狀態(tài),如若面對與父親有關(guān)的人,就會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沒有別的心思,來江邊吹吹風。
胸口悶悶的,喘著大口大口的粗氣。
就是呼吸不過來,脖頸如同被麻繩勒住那般,奮力捶打身體,緩解這剎那的痛苦。
正值深冬,寒風呼嘯,下了小雪。
來梧桐大道夜騎的人那是相當少,像電視劇里世界末日降臨的那空城。
趙齊閔手機響起,是父親命令他:“必須處理好上海分公司的事務(wù),不然就等著繼續(xù)坐牢吧?!?/p>
他這個時候早就摟著旁邊身材較好,外貌出眾的女人,在國外的酒店情情愛愛。
失魂落魄的趙齊閔開始猜測,男人哪來的時間,關(guān)心被世界所“遺棄”的兒子。
也許是在國外吧,和內(nèi)地有時差。
電話另頭男人凌厲的斥責,和回憶中監(jiān)獄探視的場景重疊,赤裸裸的威脅無區(qū)別。
死死咬住嘴唇,不發(fā)出任何恐怖的聲音來,直到口腔中回蕩的盡是血腥味為止。
情緒如同玻璃罐,在此刻江畔邊碎的四分五裂,一塊又一塊的玻璃片,就像冰冷的刀刃,絲毫沒有情面的捅進心中。
攥緊拳頭,小臂被憋出青筋來,這十九年積攢的所有怨恨,仿佛要在這瞬間爆發(fā)。
男人的下屬西裝革履,匆匆離場。
他習(xí)慣性的在口袋揣幾盒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就著水也能勉強從喉嚨咽下去。
自言自語道:“好苦?!?/p>
趙齊閔比誰都想回到夏栩的身邊,去到穗城,繼續(xù)經(jīng)營那家藏在廢廠區(qū)的紋身店。
天即將破曉,裂開了條縫,斜射陽光。
方才寧靜的城市又熱鬧起來,掃大街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早起上班提著公文包的打工人。
沒有多想,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繼續(xù)站起身,一只腿橫跨在單車坐墊,發(fā)絲被微風吹得肆意飛揚,亂糟糟的。
忽然聯(lián)想到夏栩?qū)λf的話:“我喜歡凌晨市井的煙火氣,能騙自己生活熱鬧?!?/p>
當時他只是淡淡回應(yīng):“我喜歡黑夜的寧靜,能藏住我這個沒人要的“孤兒”。
自由的在滬城騎著自行車,就這么沿著黃浦江,吹來的風著實感到舒適涼爽。
猛的踉蹌住,把街道邊的路燈認成游戲中怪獸的眼睛:“這病真越來越嚴重,精神都出幻覺了?!?/p>
盡最大力氣敲了敲自己昏沉的腦袋,迷迷糊糊,精神時而渙散,時而清醒嚇人。
尋找江畔邊沒有市民的長椅坐下,手腕關(guān)節(jié)如同被人控制住,又忍不了拔頭發(fā)。
波光粼粼的江面,映襯著他整張臉更加的憔悴,眼睛十分漂亮,下眼瞼卻烏黑,像是死了半輩子的人的尸斑。
他自己看到那張恐怖的臉,身體也猛的頓住,輕蔑一笑,自嘲說:“像是被狗啃過的,真難看?!?/p>
摸索癟癟的口袋,是凸起的小角,抽出盒老牌煙,垂直靠在椅子翹起二郎腿。
香煙被叼在嘴里,熟練的用防風打火機點燃,長吸口氣,“呼……這味道可以啊?!?/p>
距離新的一年還有兩個月左右,只要有耐心,就會過得很快,堅決不讓夏栩等久。
很快就能見面,陪那個單純的小孩,度過新年,一起去做好多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