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著窗戶,像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許沉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法律條文,眼睛酸澀得發(fā)疼。已經(jīng)凌晨一點了,阮知秋依然沒有回復他兩小時前發(fā)的消息。
手機突然震動,許沉一把抓起來,卻是氣象局的暴雨紅色預警。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許沉皺起眉。阮知秋說過她討厭雷雨,小時候家里漏雨,有次閃電差點劈中她的床...
電話撥出去,響了很久無人接聽。許沉抓起外套和車鑰匙沖出門,雨水立刻澆了他滿頭滿臉。上車時,手機終于響了。
"許沉..."阮知秋的聲音帶著不自然的顫抖。
"你在哪?工作室還是家?"
"工...工作室。"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背景里有輕微的碰撞聲,"我在趕稿...突然停電了..."
許沉發(fā)動車子:"我馬上到。二十分鐘。"
"不用!我...我沒事..."
一聲炸雷打斷了她的話,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叫。
"阮知秋?知秋!"
"...我沒事。"她的聲音更小了,像是在極力控制什么,"就是...有點黑。"
許沉踩下油門:"保持通話,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輕微的抽泣聲:"...好。"
這十五分鐘車程是許沉人生中最漫長的時刻。暴雨中能見度幾乎為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同時聽著電話那頭阮知秋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說說你的新繪本吧。"他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那只小鯨魚找到朋友了嗎?"
"嗯..."阮知秋的聲音飄忽,"它發(fā)現(xiàn)...海底有座燈塔..."
"海底怎么會有燈塔?"
"是沉船...船上的燈塔..."她的聲音突然緊繃,"許沉,我好像聽到門響..."
許沉握緊方向盤:"應(yīng)該是風聲。我快到了。"
當許沉終于沖到工作室門口時,門縫里透出微弱的燭光。他用力敲門:"知秋!是我!"
門開了一條縫,阮知秋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黑暗中。下一秒,她整個人撲進許沉懷里,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許沉緊緊抱住她,感受到她單薄的身體在雷聲中不斷戰(zhàn)栗。工作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幾支蠟燭在桌上搖曳,照亮周圍一小圈區(qū)域。畫稿散落一地,茶杯打翻在桌角,水漬暈開了幾幅素描。
"沒事了。"許沉輕撫她的后背,"我在這兒。"
阮知秋抓著他衣襟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又一道閃電劃過,她猛地一顫,把臉埋進許沉胸口。
許沉半摟半抱地把她帶到沙發(fā)邊坐下,摸索著找到一條毯子裹住她:"什么時候開始停電的?"
"九...九點多。"阮知秋的聲音悶在毯子里,"我本來想回家...但雨太大了..."
許沉看了眼手機,電力公司預計凌晨四點才能恢復供電。他輕輕拍著阮知秋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孩子:"我陪你等到天亮。"
阮知秋抬起頭,燭光在她眼中跳動:"你不用..."
"我想陪著你。"許沉打斷她,聲音堅定。
雷聲漸漸遠去,但雨仍下個不停。許沉找來了所有能找到的蠟燭,在工作室里擺了一圈。微弱的火光中,阮知秋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些許血色。
"要喝點什么嗎?"許沉翻找著茶水間,"好像有速溶咖啡..."
"柜子下面...有酒。"阮知秋小聲說,"上次客戶送的。"
許沉找到那瓶威士忌,倒了兩小杯。酒精似乎讓阮知秋放松了些,她蜷縮在沙發(fā)上,捧著酒杯的樣子像個迷路的小孩。
"你小時候..."許沉斟酌著詞句,"為什么怕雷雨?"
阮知秋盯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我六歲那年,父母離婚,我跟了媽媽。"她的聲音很輕,"我們住在外婆留下的老房子里,屋頂漏雨...有個雨夜,閃電擊中了院子里的樹,樹枝砸穿了我的臥室窗戶。"
許沉屏住呼吸。
"媽媽上夜班...我一個人躲在床底下,直到天亮。"阮知秋扯了扯嘴角,"很傻吧?這么大了還怕打雷。"
"不傻。"許沉握住她的手,"誰都有害怕的東西。"
阮知秋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顫抖:"你怕什么?"
許沉思考了一會:"...被欺騙。被當成傻子一樣愚弄。"
阮知秋抬眼看他,燭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像蘇婉那樣?"
"嗯。"許沉苦笑,"三年,我居然一點都沒察覺。"
"因為你愛她。"阮知秋的聲音幾不可聞,"愛讓人盲目。"
許沉搖頭:"不,是因為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付出就一定能換來真心,其實只是自我感動。"
阮知秋突然放下酒杯,雙手捧住許沉的臉:"許沉,看著我。"她的眼睛在燭光中異常明亮,"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人。蘇婉不珍惜你是她的損失。"
許沉愣住了。阮知秋的掌心溫暖柔軟,帶著淡淡的顏料和酒精的氣息。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近到能看清她瞳孔中跳動的火焰。
"知秋..."他低聲問,"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阮知秋的手微微顫抖,但沒有松開:"因為..."
一聲驚雷炸響,她猛地撲進許沉懷里,聲音帶著哭腔:"其實我認識你十年了!"
許沉僵住了。雨聲突然變得很遠,耳邊只剩下阮知秋急促的呼吸聲。
"大學...我們是同一所大學的。"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口,"你是計算機系的,我是美術(shù)系...我看過你的攝影展,那張洱海日出...我偷偷留了宣傳單..."
許沉腦中閃過工作室墻上那張照片,恍然大悟:"所以你早就..."
"畢業(yè)后我偶然在雜志上看到你的作品...后來發(fā)現(xiàn)你公司在隔壁樓..."阮知秋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變態(tài)...像個跟蹤狂..."
許沉輕輕擦去她的眼淚:"不,我只是...很驚訝。"
"大理那次不是偶遇。"阮知秋哽咽著說,"我看到你朋友圈定位...就買了同一班機票..."
許沉胸口涌起一股熱流。他想起洱海邊阮知秋說"我不相信你是渣男"時的篤定,想起她工作室里那些熟悉的照片,想起她對他習慣的了解...一切都有了解釋。
"為什么現(xiàn)在告訴我?"
阮知秋垂下眼睛:"因為蘇婉說的沒錯...我確實有病。"她的手指絞在一起,"抑郁癥...最嚴重的時候,我連床都起不來...你的照片是我唯一的慰藉..."
許沉捧起她的臉:"聽著,那不是病,只是你受傷了。"他拇指輕撫她濕潤的臉頰,"就像怕打雷一樣,不是你的錯。"
阮知秋的眼淚再次涌出:"你不覺得...很可怕嗎?我像個偷窺狂一樣..."
"我覺得..."許沉深吸一口氣,"我很遺憾沒能早點認識你。"
阮知秋睜大眼睛,淚水在燭光中閃閃發(fā)光。許沉緩緩靠近,額頭抵住她的:"十年太長了,知秋。我們不要再錯過了。"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燭光搖曳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融為一體。就在許沉即將吻上阮知秋的唇時,工作室的門突然被大力敲響。
"阮知秋!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
蘇婉的聲音像刀一樣刺進來。許沉感到阮知秋瞬間僵住,臉色變得慘白。
"別理她。"許沉站起身,"我去處理。"
"不。"阮知秋拉住他,"我們一起。"
門一開,蘇婉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妝容花得像鬼。她看到許沉,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果然在這里!奸夫淫婦!"
"蘇婉。"許沉擋在阮知秋前面,"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明天?"蘇婉冷笑,從包里掏出一個文件夾,"等明天讓全網(wǎng)都知道你的新歡是個精神病嗎?"
她猛地將文件夾摔在地上,幾張病歷紙散落出來。許沉彎腰撿起,看到上面赫然是阮知秋的名字和"重度抑郁發(fā)作"的診斷記錄。
"你以為刪了帖子就完了?"蘇婉的聲音尖利刺耳,"我有的是渠道曝光她!一個跟蹤狂!變態(tài)!"
阮知秋在許沉身后發(fā)抖,但她的聲音異常平靜:"蘇小姐,我的病歷是合法的醫(yī)療記錄,你公開它涉嫌侵犯隱私權(quán)。"
"嚇唬誰呢?"蘇婉獰笑,"大家只會好奇,為什么一個'知名插畫師'要偷偷收藏前男友的照片十年!"
許沉感到阮知秋的手猛地收緊。他上前一步:"蘇婉,適可而止。你拿走的書和照片,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你敢散布阮知秋的隱私..."
"怎樣?"蘇婉挑釁地揚起下巴,"打我???"
許沉深吸一口氣:"我會公開你和李明所有的聊天記錄和轉(zhuǎn)賬憑證。包括你偽造醫(yī)療證明、挪用共同財產(chǎn)的證據(jù)。"
蘇婉的臉色變了:"你...你沒有..."
"我有。"許沉冷靜地說,"林巧提供的。"
蘇婉的表情從憤怒轉(zhuǎn)為震驚,最后變成一種可怕的空洞。雨水從她的發(fā)梢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灘水漬。
"滾。"她突然說,聲音嘶啞,"都給我滾。"
許沉拉著阮知秋往外走,蘇婉在他們身后發(fā)出一種介于笑聲和哭聲之間的聲音:"許沉!你以為她真的愛你?她愛的只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雨還在下,但小了很多。許沉把阮知秋塞進車里,打開暖氣。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別聽她胡說。"許沉握住她冰冷的手,"我們回家。"
阮知秋緩慢地搖頭:"她說的沒錯...你根本不了解真實的我..."
"那給我機會了解。"許沉堅定地說,"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有的是時間。"
阮知秋轉(zhuǎn)過頭,眼淚無聲地流下:"許沉...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知道全部的我...會像他們一樣離開..."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我爸爸...我媽媽...前合伙人...他們都說過愛我...最后都說受不了我的情緒..."
許沉心口一陣絞痛。他解開安全帶,傾身將阮知秋摟進懷里:"我不是他們。"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給我個機會,好嗎?"
阮知秋在他懷中顫抖,像只受傷的小鳥。車外的雨聲漸漸變小,東方泛起微弱的曙光。漫長的黑夜終于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