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卻冰涼刺骨。
林晚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黑暗中，每一處陰影都仿佛幻化成前世那些嘲笑與背叛的嘴臉，最后定格在金初那雙沉寂如死水的眼眸上——那是她上輩子最后一次見他時的樣子。
心臟猛地一抽，疼得她蜷縮起來。
“這一次，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她咬著下唇，幾乎嘗到一絲鐵銹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清晰的痛感提醒著她此刻的真實(shí)。重活一世，她親手選擇了走向這個陰郁少年的路，就絕不能倒在起點(diǎn)。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林晚星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卻比平時更早地出現(xiàn)在了廚房。她特意多做了一份煎蛋，擺成略顯笨拙的心形。
當(dāng)金初拖著書包下樓，看到桌上并排放置的兩份早餐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沉默地坐下，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所有情緒。
“快吃吧，不然要遲到了?！绷滞硇潜M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自然，將牛奶推到他面前。
手指不經(jīng)意地觸碰，兩人卻都像被燙到一般迅速縮回。玻璃杯晃動，乳白色的液體險些灑出。
空氣瞬間凝固，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這偽親緣關(guān)系像一張無形卻堅(jiān)韌的網(wǎng)，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靠近，都會觸發(fā)它的束縛，提醒著彼此那道不該跨越的界限。
金初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我不餓?！?/p>
他聲音低啞，抓起書包就往外走，背影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看著那個幾乎沒動過的煎蛋，一種無力感席卷而來。她明明想靠近，卻好像又一次把他推遠(yuǎn)了。
去學(xué)校的路，第一次顯得如此漫長。林晚星刻意放緩腳步，終于在校門口追上了金初。他依舊獨(dú)行，單薄的身影在清晨的人流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孤寂。
然而，今天周圍的空氣似乎格外粘稠。
那些原本匆忙趕向教室的學(xué)生們，腳步慢了下來，目光似有似無地瞟向金初，隨即又像害怕沾染什么似的迅速移開，轉(zhuǎn)而與同伴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濕角落里的霉菌，悄無聲息地滋生、蔓延。
“就是他吧？”
“看著就不太正?！?/p>
“聽說他……”
話語碎片模糊地飄過來，拼湊不出全貌，卻足以讓林晚的心跳驟然加速。她猛地看向金初，他顯然也察覺到了。下頜線繃得極緊，插在口袋里的手攥成了拳，每一步都走得像是踩在刀尖上，僵硬而抗拒。
一種冰冷的不祥預(yù)感扼住了林晚星的喉嚨。
剛進(jìn)教室，好友小薇就急不可耐地將她拉到了一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晚晚！”小薇的聲音壓得極低，眼神慌亂地瞟向金初的座位，“出事了！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說金初他…他心理有問題，以前還在原來的學(xué)?！?/p>
小薇難以啟齒，頓了頓，湊得更近，聲音幾乎成了氣音：“……說他欺負(fù)過女生，還被警告過?，F(xiàn)在都在傳他性格變態(tài)，靠近他會倒霉！”
“胡說八道！”
林晚星瞬間氣血上涌，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拳頭狠狠攥緊，指甲幾乎掐破掌心。她腦海里閃過金初那雙總是帶著警惕和受傷眼神的眼睛，他怎么可能……
“是真的！好多人都信了！”小薇急得快要哭出來，“說他跟你住一起，讓你也小心點(diǎn)…晚晚，這到底怎么回事??？你離他遠(yuǎn)點(diǎn)吧，不然你的名聲也要……”
“閉嘴！”林晚星厲聲打斷她，胸口劇烈起伏，“金初不是那樣的人！這是造謠！惡毒的造謠！”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教室里的其他人。那些接觸到她視線的同學(xué)，有的心虛地別開臉，有的則帶著看好戲的玩味，還有的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
怒火在她血管里燃燒，幾乎要將她吞噬。但比憤怒更強(qiáng)烈的，是一陣尖銳的心疼。她幾乎不敢去想，此刻獨(dú)自坐在角落的金初，正承受著怎樣的凌遲。
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他。
金初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身上，卻暖不透他周身冰冷的屏障。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顎線和一片死寂的側(cè)影。他把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像一座孤島，正在被惡意的潮水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
那身影，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又倔強(qiáng)得仿佛要與全世界為敵。
一整天的課程，林晚星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針一樣，不僅刺向金初，也開始刺向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她。
課間，她試圖去找那幾個議論得最大聲的人問個清楚，可對方要么嗤笑一聲走開，要么陰陽怪氣地說：“怎么？你們‘姐弟’感情這么好，要替他出頭??？”那重音落在“姐弟”二字上，充滿了下作的暗示。
每一次試探，都像撞在一堵柔軟卻無法穿透的墻上。流言早已擴(kuò)散，卻找不到最初的源頭。
放學(xué)鈴響，金初第一個抓起書包沖出了教室。林晚趕緊追上去，卻見他不是往家的方向，而是拐向了學(xué)校后街那片廢棄的籃球場。
那里荒僻無人，是他偶爾會去獨(dú)自待著的地方。
林晚悄悄跟了過去，躲在殘破的圍墻后。她看見金初并沒有打球，只是背對著她，站在空曠的場地中央，肩膀繃得緊緊的。
突然，他猛地抬起腳，狠狠踹向旁邊生銹的籃球架！
“砰——”一聲悶響，在寂靜的空氣里顯得格外驚心。
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像是發(fā)了瘋一樣，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發(fā)泄著無法言說的憤怒和委屈。
林晚再也忍不住，沖了出去。
“金初！別這樣！”
金初的身體猛地一僵，動作停頓。他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那一刻，林晚星呼吸一窒。
他眼圈是紅的，里面翻涌著滔天的痛苦、屈辱和一種幾乎要?dú)缫磺械寞偪?。但那洶涌的情緒被一層薄薄的冰死死壓著，裂開了無數(shù)細(xì)碎的紋路。
“你來干什么?！彼穆曇羯硢〉脜柡Γ瑤е环N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來看我笑話？還是來可憐我？”
“我不是…”
“那你來干什么！”他猛地打斷她，聲音驟然拔高，帶著失控的顫音，“離我遠(yuǎn)點(diǎn)！聽不懂嗎？現(xiàn)在誰沾上我誰就會變臭！你沒聽到那些人怎么說嗎？！你跟我扯上關(guān)系，你也會變成他們嘴里的談資！”
他喘著粗氣，像一頭被困的受傷野獸，既渴望靠近，又害怕帶給她傷害，只能用最兇狠的方式將她推開。
林晚的心被揪緊了，疼得發(fā)澀。她不顧一切地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冷的手腕。那手腕瘦得硌人，還在微微發(fā)抖。
“我不在乎他們說什么！”她看著他，目光灼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金初，看著我，我相信你?！?/p>
“相信？”金初猛地甩開她的手，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神里是徹骨的嘲諷和絕望，“你憑什么相信？我們算什么關(guān)系？名義上的‘姐弟’？林晚，你知不知道就因?yàn)檫@個，他們的臟水里遲早會加上你一筆！你讓我離你遠(yuǎn)點(diǎn)，就是對我最好的……”
“不行！”林晚星再次抓住他，這次用盡了全力，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zhí)拗，“我絕對不會放手！上一次…上一次我已經(jīng)錯過一次了，這一次我絕不松手！”
金初愣住了，似乎被她話語里某種他不理解的巨大悲痛和決絕震懾住了。
他眼底的瘋狂和冰冷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種更深沉的痛楚。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眶里強(qiáng)忍著不肯落下的淚水，那里面映照出他此刻狼狽不堪的影子。
偽親緣的關(guān)系像一道透明的墻橫亙在他們之間，讓每一次維護(hù)都變得曖昧，讓每一次靠近都背負(fù)著沉重的心理負(fù)擔(dān)。信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珍貴，也無比脆弱。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那緊繃到極致的身體，微微松懈了下來。
就在這時，林晚星口袋里的手機(jī)突兀地震動起來。
她下意識地掏出來一看，是一條匿名短信。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條毒蛇倏地鉆入眼底：
【你以為你在守護(hù)一只可憐的狗嗎？小心他反過來咬斷你的脖子。離他遠(yuǎn)點(diǎn)，這是最后的警告?！?/p>
林晚的手指瞬間冰涼，手機(jī)屏幕的光映在她驟然失血的臉上。
發(fā)信人是誰？
是那個散播流言的幕后黑手？
還是…那個一直對她表示好感的潛在追求者江辰？他昨天還笑著說金初“配不上你的關(guān)心”…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瞬間就能破土而出，藤蔓般纏繞住心臟。
幾乎在同一時間，金初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亮起的屏幕上。他雖然沒看清具體內(nèi)容，卻清晰地看到了林晚陡然劇變的臉色和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疑。
那抹驚疑，像一根最尖銳的冰刺，精準(zhǔn)地扎入他剛剛裂開一絲縫隙的心口。
他眼中剛剛消退的冰冷和嘲諷瞬間以更洶涌的速度回流，徹底封凍。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她的觸碰都變成了令人厭惡的東西。
“呵，”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冷笑，眼神徹底沉暗下去，深不見底，“看來，你也收到‘忠告’了?！?/p>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決絕地走入逐漸彌漫開的夜色之中，背影重新變回那個冰冷、疏離、拒絕一切的陰郁少年。
林晚星徒勞地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匿名短信的冰冷文字和金初最后那個絕望嘲諷的眼神在她腦中瘋狂交織。
信任的堤壩，在流言與猜忌的侵蝕下，剛剛建立便已岌岌可危。
夜風(fēng)驟起，冰冷刺骨。
流言只是開端，而那雙在暗處嫉妒窺探的眼睛，才剛剛開始它的表演。
真正的風(fēng)暴，還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