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到賬了,趙阿姨也暫時偃旗息鼓。生活好像一下子駛?cè)肓孙L(fēng)平浪靜的海域,平靜得讓我有點不適應(yīng)。
我爸那個手辦,我聯(lián)系了好幾家修復(fù)工作室,把周嶼幫我拍的高清碎片照片發(fā)過去。報價果然都不低,最便宜的一家也要八千,而且修復(fù)周期很長,還不能保證完全復(fù)原??粗切﹫髢r單,我心里堵得慌。錢雖然賠了,但那種失去珍貴東西的鈍痛感,并沒有完全消失。
周嶼看了我發(fā)他的幾家對比,建議我選那家最貴的。“手藝最好,口碑也最穩(wěn)。既然修,就盡量修到最好?!彼f得有理有據(jù),但我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為了我的事,他已經(jīng)幫了太多忙。
最后我還是聽了他的,把一萬二轉(zhuǎn)給了那家工作室,約好了郵寄碎片的時間??粗查g縮水的余額,我肉痛得齜牙咧嘴。周嶼倒是沒再提錢的事,只是提醒我保留好所有轉(zhuǎn)賬和溝通記錄。
日子回到原來的軌道。加班,熬夜,點外賣。
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樣了。
比如,我和周嶼拼桌吃飯的次數(shù)莫名變多了。
有時候是我主動問一句“要不要一起?”,有時候是他拎著外賣回來,看到我在客廳,會很自然地問一句“吃了沒?”。
我們吃遍了附近各大外賣平臺的招牌菜,從麻辣香鍋到壽司拼盤,從螺螄粉到輕食沙拉。大部分時間都是AA,偶爾誰點的多誰請客,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吃的時候會聊天。聊的東西也漸漸多了起來。
我會跟他吐槽我們那個更年期提前的主編,如何吹毛求疵,如何一拍腦袋就想出個絕世爛梗還逼著我們執(zhí)行。他會很安靜地聽,然后在我氣得猛灌可樂的時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下次她再讓你改第十遍方案的時候,你可以試試把前九版的修改意見整理個列表,郵件發(fā)給她確認優(yōu)先級?!?/p>
我眼睛一亮:“臥槽!好主意??!殺人于無形!”
他淡淡一笑,深藏功與名。
他也會偶爾說起他公司的事。哪個同事寫的代碼bug多得能養(yǎng)蠱,哪個甲方爸爸需求變起來比翻書還快。他說這些的時候語氣通常很平淡,但我能聽出里面的無奈和一點點……疲憊?
我發(fā)現(xiàn)周嶼其實挺宅的。不加班的時候,他大多窩在自己房間里,據(jù)說是在打游戲或者看紀(jì)錄片。有一次我好奇問他玩什么游戲,他報了幾個名字,全是硬核的策略類或者單機大作,跟我這種只會玩開心消消樂的菜鳥完全不是一個世界。
“玩那些不累嗎?”我咬著吸管問。
“動腦子,放松?!彼院喴赓W。
行吧,大佬的世界我不懂。
但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們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冷靜內(nèi)斂,我咋咋呼呼;他生活規(guī)律(除了偶爾陪我吃宵夜),我晝夜顛倒;他喜歡燒腦游戲,我喜歡無腦綜藝??善谝粡堊雷由铣燥埩奶鞎r,卻又莫名和諧。
有一次,我點了一家特別好吃的酸菜魚。魚肉鮮嫩,酸菜夠味,湯底濃郁,我吃得滿頭大汗,暢快淋漓。
一抬頭,發(fā)現(xiàn)周嶼正看著我,眼神里帶著點……笑意?
“干嘛?我吃相很難看???”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抹了把嘴。
“不是,”他搖搖頭,抽了張紙巾遞給我,“就是覺得,你吃東西看起來很有食欲?!?/p>
我接過紙巾,臉有點熱:“那……那是因為好吃??!你也快吃!”我趕緊給他夾了一大塊魚片,試圖掩飾我的不自在。
他低頭看著碗里的魚片,頓了一下,才慢慢夾起來吃掉。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那一刻,氣氛忽然有點微妙的曖昧。
我趕緊低頭猛扒飯,心臟卻不聽話地砰砰跳。
媽的,林薇,你冷靜點!別因為人家?guī)湍銕状尉秃紒y想!合租室友!革命友誼!記住沒!
我瘋狂給自己洗腦。
但有些東西,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我開始留意他喜歡吃什么(觀察下來發(fā)現(xiàn)他偏好清淡的,但不能吃辣這點莫名戳我萌點),留意他幾點回家(如果比平時晚一點,我會有點擔(dān)心,但又不敢問),留意他穿什么顏色的T恤(好像灰色和白色最多)……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周嶼了。
這個認知讓我既興奮又恐慌。興奮的是,枯燥的生活里好像照進了一束光;恐慌的是,萬一他只是出于好心幫我,萬一他嫌我麻煩,萬一他早就有了女朋友……
各種念頭在我腦子里打架。
趙阿姨那邊,依舊沒什么動靜。她變得異常安靜,幾乎不出房門,像個隱形人。偶爾在樓道遇見,她也是低著頭快步走開,仿佛我是瘟疫。
這種安靜,反而讓我心里更毛了。以她的性格,真的就這么認輸了?兩萬塊啊,她不得心疼得睡不著覺?
我把我的不安跟周嶼說了。彼時我們正在吃燒烤,他聞言,拿起一串烤饅頭片,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她在等?!彼f。
“等什么?”
“等我們放松警惕,或者……等一個能翻身的機會?!彼D了頓,看向我,“賠償款雖然給了,但那份協(xié)議和證據(jù)就像懸在她頭上的刀。她不會甘心一直這樣?!?/p>
“那怎么辦?”我頓時覺得手里的烤雞翅都不香了。
“正常生活,留心觀察?!彼Z氣依舊平靜,“錄音筆隨身帶著。她不動,我們不動。她若動……”
他沒說完,但眼神里的冷靜讓我明白,那就是“一擊必殺”的意思。
我點點頭,心里安定不少。有他在,好像天塌下來也沒那么可怕。
又過了幾天,一個周末下午,我出門寄手辦的碎片。周嶼說他順路,陪我一起去。
寄完快遞,時間還早。陽光挺好,我們倆沿著街邊慢悠悠地往回走。一時之間沒什么話說,氣氛有點安靜的尷尬。
我正琢磨著找點什么話題,忽然聽到他問:“修復(fù)需要多久?”
“啊,那邊說至少兩個月,還要看具體損壞情況?!蔽覈@了口氣,“希望能修好一點吧?!?/p>
“嗯?!彼麘?yīng)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那個手辦,對你很重要?!?/p>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嗯,我爸送的最后一個生日禮物。他走了之后,我就只剩這個了?!闭f起這個,心里還是有點悶悶的痛。
周嶼的腳步放緩了些。他側(cè)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復(fù)雜,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我小時候,”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一些,“也很想要一個限量版的變形金剛。求了我爸很久?!?/p>
我驚訝地看向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事,還是小時候的事。
“然后呢?他給你買了嗎?”
“沒有?!彼麚u搖頭,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有些自嘲的弧度,“他說玩物喪志。后來,我自己掙錢買了那個系列的全套,但好像……也沒那么喜歡了?!?/p>
我看著他平靜的側(cè)臉,心里忽然被觸動了一下。原來他那種冷靜克制和超越年齡的成熟,是這么來的。
“所以,”他停下腳步,看向我,眼神很認真,“能理解你為什么那么生氣。有些東西,錯過了那個時間點,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陽光落在他眼睛里,映出一點點柔和的光。我看著他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的。
他懂。他是真的懂。
不是因為法律,不是因為道理,而是因為那種同樣失去過、珍視過的心情。
那一刻,所有因為趙阿姨而產(chǎn)生的憋屈和憤怒,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不是因為錢賠了,而是因為,有一個人,他明白那堆破碎的塑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我的眼眶有點發(fā)熱,趕緊低下頭,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們都沒再說話,并排走著。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氣氛好像又變得有點不一樣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我們之間悄悄流動。
快走到小區(qū)門口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然后對我示意了一下:“我接個電話?!?/p>
他走到旁邊一棵樹下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我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只看到他表情有些嚴(yán)肅,偶爾點頭,說幾句“嗯”、“知道”、“盡快”。
是誰打來的?工作上的事?好像不太像。他接工作電話不是這種語氣。
我站在原地,心里莫名生出一絲好奇和……不易察覺的警惕。
很快,他打完了電話,走回來,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的平靜。
“有事?”我問。
“沒什么。”他語氣輕松,“一個朋友?!?/p>
朋友?什么樣的朋友會讓他露出那種表情?
但我沒好意思再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也沒告訴他,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他了。
我們一前一后走進樓道。
剛才那種微妙的氣氛似乎被這個電話打斷了。但我心里的某個角落,卻因為了他分享的那個關(guān)于變形金剛的小故事,而變得更加柔軟。
周嶼他,好像一個藏著很多故事的謎。
而我,似乎越來越想解開這個謎了。
至于趙阿姨?
讓她繼續(xù)等著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