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她做的紅燒肉,是我刻在骨子里的鄉(xiāng)愁。平平無奇的一個午后,
我做了個夢。夢里,奶奶端著一碗飯,笑得燦爛。她把碗遞給我,
用我最熟悉的慈愛語氣說:「未未,吃完這碗飯,奶奶就帶你走?!刮冶凰查g的惡意嚇醒,
心臟狂跳。手機屏幕亮起,是奶奶三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未未,奶奶給你燉了紅燒肉,
周末回來吃嗎?」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書頁上投下斑馬線似的條紋。
空氣里浮動著微塵,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我叫沈未,在離家三百公里的城市工作,
是個標準的社畜。唯一的念想,就是奶奶林淑。她是我生命里最溫暖穩(wěn)定的坐標。
或許是春日困倦,我靠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我夢見了奶奶家那間熟悉的老屋。
陽光和現(xiàn)實中一樣好,透過老舊的木窗欞照進來,一切都暖洋洋的。奶奶在廚房里忙碌,
鍋碗瓢盆的聲音清脆悅耳。她端著一只青花瓷碗走出來,里面是晶瑩剔透的白米飯。「未未,
餓了吧。」她笑呵呵地看著我,眼角的皺紋像風干的橘皮,是我最熟悉的樣子。我笑著點頭,
伸手去接。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碗沿時,她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沒變,
內(nèi)容卻讓我血液凍結(jié)?!肝易叩臅r候,吃完我的飯就要把你帶走!」那句話輕飄飄的,
像一句尋常的囑咐,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陰森的惡意。我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蛷d里依舊安靜,陽光的角度變了些,除此之外,
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是個夢。我大口喘著氣,試圖用理性安撫自己??赡蔷湓挘翊懔硕镜尼?,
扎在我的神經(jīng)上,揮之不去。我起身去倒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那股心悸。
就在這時,手機「嗡」地振動了一下。我拿起來,屏幕上赫然是奶奶的微信:「未未,
奶奶給你燉了紅燒肉,周末回來吃嗎?」發(fā)送時間,三分鐘前。正是我在夢里,
聽到那句恐怖宣言的時刻。我盯著那條信息,指尖冰涼。溫暖的文字,和夢里陰森的話語,
像兩條毒蛇在我腦中纏繞、撕咬。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一定是巧合。奶奶年紀大了,
或許只是突然想我了。我深吸一口氣,用微微顫抖的手指回復(fù):「好啊奶奶,
我這周一定回去。」發(fā)送成功后,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像扔掉一個燙手的山芋。
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更加強烈了。我蜷在沙發(fā)上,用毯子把自己裹緊,
但那股寒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怎么也擋不住。眼皮越來越沉,
夢境帶來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睡了,可身體卻不聽使喚。
在半夢半醒的混沌中,我又墜入了黑暗。這一次,沒有溫馨的老屋,沒有和煦的陽光。
四周是化不開的濃霧。奶奶就站在霧氣里,離我不過幾步遠。她臉上掛著無比燦爛的笑容,
嘴角咧開的弧度大得有些詭異,像一張拙劣的面具??伤难劬?,卻是一片冰冷的漆黑,
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兇狠和貪婪。現(xiàn)實中,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她笑著,熱情地朝我招手,嘴唇無聲地開合,像是在呼喚我的名字。
「過來……」那聲音不像是從她嘴里發(fā)出的,更像是直接在我腦子里響起,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誘惑力。我僵在原地,一股強烈的生理性恐懼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的身體在發(fā)抖,牙齒在打顫,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拒。不能過去。
絕對不能過去。就在我拼命掙扎的瞬間,我再次醒了過來!這一次,恐懼感比上次強烈百倍。
我猛地坐起身,全身的雞皮疙瘩密密麻麻,那種被惡鬼盯上的寒意,久久不散。這兩個夢,
不是孤立的。它們是連貫的。像一部精心編排的恐怖片,而我,是唯一的主角。
我徹底清醒了,再也不敢合眼。窗外夜色漸濃,房間里沒有開燈,黑暗像一只巨獸,
將我吞噬。兩個夢的細節(jié)在腦海里反復(fù)回放,清晰得如同親身經(jīng)歷。奶奶那句「帶你走」
的威脅,和她那張矛盾到極致的臉,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記憶里。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我瘋狂地在心里尋找答案。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還是白天看了什么恐怖電影的片段?
可我最近工作清閑,也沒有看任何恐怖片。那……是奶奶出事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
我的心就揪成了一團。我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立刻打電話給奶奶。我怕,
怕電話那頭無人接聽。也怕,接電話的,是夢里那個「她」。巨大的恐懼和對奶奶的擔憂,
還有那份莫名其妙的負罪感——我為什么會把最愛我的奶奶,夢成一個惡鬼?
這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把我撕裂。我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
第一縷晨光照亮房間,我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我拿起手機,翻出和奶奶的聊天記錄。
「未未,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埂肝次?,看你朋友圈又熬夜了,要早點睡?!埂肝次?,
奶奶給你打了點錢,買點好吃的。」每一條,都充滿了她樸實而笨拙的愛。我看著這些,
再想想夢里那雙冰冷的眼睛,一種劇烈的割裂感讓我?guī)捉罎?。不行,我必須回去看看?/p>
我必須親眼確認,我的奶奶,還是那個愛我的奶奶。周末,我開著車,踏上了回家的路。
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卻感覺像開了一輩子那么長。導(dǎo)航的目的地,是奶奶住的那個老舊小區(qū)。
曾經(jīng)在我眼里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此刻卻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灰敗。車停在樓下,
我抬頭看著奶奶家那扇熟悉的窗戶。我猶豫了。我怕推開那扇門,
看到的會是夢里那張笑得詭異的臉。我在車里坐了很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奶奶。
「未未,到哪兒了?菜都快涼了?!顾穆曇艉屯R粯?,帶著一點點焦急的催促,
和滿滿的期待。這聲音驅(qū)散了我心頭的一絲陰霾。我深吸一口氣,下車,上樓。站在門口,
我能聞到從門縫里飄出的,獨屬于奶奶家的飯菜香。是紅燒肉的味道。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恐懼和饑餓感奇異地混合在一起。我伸出手,按下了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開門的正是奶奶,她穿著一件藍色的碎花圍裙,頭發(fā)花白,臉上是看到我時,
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最純粹的笑容。「傻孩子,怎么才來?快進來!」她的笑容溫暖、慈祥,
沒有一絲夢里的詭異。可就在她側(cè)身讓我進門的那一剎那,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我看到,
在她身后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黑白遺照。照片上的人,笑得無比燦爛。那笑容,
和我在第二個夢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改棠?,那……那是誰?
」我的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奶奶順著我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帶上了一絲緬懷?!概?,你說老李啊。住我對門的,上個月剛走的?!顾龂@了口氣,
「可憐哦,一個人,睡夢里就沒了。他兒子從外地回來辦的后事,照片沒地方放,
就先擱我這兒了?!箤﹂T的老李……睡夢里走的……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我僵硬地換上拖鞋,走進客廳。那張遺照仿佛有磁力一般,牢牢吸住了我的視線。
照片上的男人,大概七十多歲,很瘦,笑起來的時候,法令紋和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顯得格外和善??晌覅s覺得那笑容里,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寒意。「別看了,一個走了的人,
怪瘆人的?!鼓棠膛牧伺奈业母觳?,把我拉到飯桌前,「快坐,嘗嘗奶奶做的紅燒肉,
你最愛吃的?!棺郎蠑[著四菜一湯,最中間那碗紅燒肉,色澤紅亮,香氣撲鼻。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溫馨??晌覅s像是坐在一個巨大的陷阱里,四周都是看不見的蛛網(wǎng)。
奶奶熱情地給我夾了一大塊肉,堆在我的米飯上。「多吃點,看你瘦的,
在外面是不是沒好好吃飯?」我看著碗里的肉,夢里那句話又在耳邊響起。
「吃完我的飯就要把你帶走!」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筷子夾了幾次,
都沒能把那塊肉夾起來?!冈趺戳宋次??」奶奶關(guān)切地看著我,「不合胃口嗎?」
「沒……沒有?!刮覕D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是……有點燙。」我低下頭,
用盡全身力氣,夾起那塊肉,塞進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散開來。肥而不膩,
入口即化。是我記憶里,最能給我安全感的味道??蛇@一次,我只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那頓飯,我吃得食不知味。我像一個提線木偶,機械地咀嚼、吞咽,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對面奶奶的一舉一動上。她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她會給我夾菜,
會絮絮叨叨地講鄰里間的八卦,會抱怨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她越是正常,
我心里就越是發(fā)毛。這種極致的正常,反而成了最大的不正常。它讓我的夢境,
像一個無法對任何人言說的、瘋狂的秘密?!笇α?,」奶奶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李爺爺走之前那天,還給我送了他自己種的青菜呢。他人真的很好,
就是笑起來有點……」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點什么?」我追問道?!刚f不上來,就是笑得太用力了,眼睛里卻沒什么笑意。
看著怪怪的?!鼓棠虩o心的一句話,卻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我的天靈蓋。笑得太用力,
眼睛里卻沒有笑意。這不就是我夢里,奶奶模仿的那個表情嗎?不,那不是模仿。
那就是李爺爺?shù)谋砬?!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我的夢,或許并不全是空穴來風。
我坐不住了?!改棠?,我……我公司突然有點急事,我得先回去了?!刮一艁y地找著借口。
「這么快就走?」奶奶的臉上寫滿了失落,「飯還沒吃完呢。紅燒肉不愛吃了嗎?」
「愛吃愛吃,我打包帶走!」我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幾乎是落荒而逃。奶奶把我送到門口,
拉著我的手,她的手溫暖而干燥。「未未,有空常回來。奶奶一個人,也挺悶的。」
她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孤單和……懇求。我心中一痛,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來。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懷疑、在恐懼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笗?,奶奶,
我下周就回來看你。」我用力抱了抱她。她的身體很瘦小,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骨頭的形狀。
就在我擁抱她的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又掃到了墻上那張遺照。照片里的李爺爺,
依舊在笑。那笑容,仿佛穿透了時空,正對著我,無聲地宣告著什么?;厝サ穆飞?,
我把車開得飛快。奶奶打包的紅燒肉就放在副駕駛座上,濃郁的香氣彌漫了整個車廂。
我卻覺得那不是食物的香氣,而是某種不祥的預(yù)兆。一回到我的公寓,
我就把那盒紅燒肉扔進了垃圾桶??粗切┍晃乙暼粽鋵毜氖澄?,和油膩的垃圾混在一起,
我的心像被挖掉了一塊。對不起,奶奶。我在心里默念。我不是不愛你,我是真的害怕。
那晚,我又失眠了。我不敢關(guān)燈,不敢閉眼。只要一合上眼,就是李爺爺那張掛在墻上的臉,
和他背后,奶奶那張笑得詭異的臉。它們在我腦海里重疊、交替,
像一場永不落幕的恐怖電影。我開始瘋狂地在網(wǎng)上搜索?!笁粢娪H人說要帶自己走」
、「托夢」、「夢境預(yù)兆」……各種光怪陸離的說法撲面而來。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