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四七陰光:引路燈的傳說四七的天,比往常暗得早。申時剛過,
日頭便急不可待地向西沉去,巷口那棵百年老槐樹將影子拉得極長,
如一條蜿蜒的黑綢鋪展在青石板上,將整條巷子分割成明暗交織的迷宮。暮色四合時分,
巷子里飄起裊裊炊煙,夾雜著各家的飯菜香,
卻唯獨(dú)少了從前我站在門口喚林晚回家吃飯的聲音。這條巷子有個不起眼的名字——柳枝巷,
雖名柳枝,卻以槐樹聞名。老槐樹的枝椏伸展開來,夏日里能遮住半條巷子的陽光,
冬日里則像一副枯骨手臂,指向灰白天空。自我記事起,它便立在那里,
見證著巷子里幾代人的悲歡離合。而我,王素珍,已經(jīng)在這條巷子里生活了六十二年,
如今卻飄在自家院墻上,以另一種形態(tài)注視著這里的一切。
《荊楚歲時記》有載:"人死四七日,魂遇引路神,查三生宿愿,明未了因果。
"母親生前常捧著這本泛黃的古書,坐在槐樹下給我們講這些古老的傳說。那時只覺得神奇,
如今親歷,方知其中滋味。民間更有傳說,四七這日,
亡魂會得"陰光"護(hù)持——那不是陽間刺目的日光,而是游走于明暗之間的淡青色光暈,
能照見生前未曾看清的事,未曾解開的結(jié)。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女兒林晚,她正蹲在門檻邊,
專心致志地扎著"引路燈"。燈架是用細(xì)竹篾編的,細(xì)如麥稈,在她指尖彎折成精巧的球形。
這手藝還是我教給她的,那時她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如今卻已年過不惑,
眼角也爬上了細(xì)紋。我瞧見她手指被篾子劃了道口子,滲出一粒血珠,
她卻只將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又繼續(xù)纏繞油紙。這孩子從小就這樣,做事認(rèn)真,
受了傷也不吭聲。記得她七歲那年學(xué)繡花,針扎破了手指,血珠染紅了白絹,
她卻硬是繡完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才來找我包扎。那油紙是土黃色的,上面刷了一層桐油,
是她特意去巷尾老紙鋪買的。老掌柜捻著白須告訴她:"四七的引路燈,必得用陳年桐油,
方能照得遠(yuǎn),通陰陽,讓亡魂看清前路歸途。"老掌柜的鋪子在這巷子里開了六十多年,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記得。我記得小時候常去他鋪子里玩,他就給我講桐油要怎么熬,
紙要怎么制,這些老手藝都快失傳了。我看著林晚將燈芯插進(jìn)燈座,那燈芯裹了棉線,
還撒了我生前最愛的桂花末。每年秋天,我都會采了桂花曬干,存在罐子里,
泡茶做點心都能用上。林晚知道我喜歡,每年都幫我采最新鮮的桂花。
她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媽,您別怕,我按張嬸說的,燈芯裹了棉線,
還撒了您喜歡的桂花末。張嬸說,四七的燈要在酉時前點亮,點的時候得念'魂歸有徑,
愿了心安',您就能順著燈光找著要去的地方了。"我飄至她身邊,
幾乎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溫?zé)帷S图垷羯希?/p>
她歪歪扭扭畫了朵梅花——那是她學(xué)了許久才畫成的,花瓣邊緣還沾著些許桐油,
使梅花顯得朦朧而脆弱。這讓我想起她六歲那年,也是畫了這樣一朵梅花,
興沖沖地拿給我看,說:"媽,我以后要當(dāng)畫家,畫好多好多梅花給您看。
"可惜后來家境不好,她早早輟學(xué)打工,這個夢想也就此擱置了。忽然間,記憶如潮水涌來。
二十年前,林晚剛上小學(xué),也是這樣蹲在院子里,用蠟筆在紙上畫梅花,畫得歪歪扭扭,
卻興高采烈舉到我面前:"媽,以后我給您扎真的梅花燈!"如今燈扎成了,
卻是給我這亡魂用的。世事難料,莫過于此。酉時的梆子聲從巷口傳來,"咚——咚——",
兩下,不輕不重,卻像敲在人心尖上。這梆子聲在巷子里響了幾十年,
從前是賣豆腐的老李頭敲,后來是他兒子敲,如今也不知道是誰在敲了。聲音依舊,
敲梆的人卻換了一茬又一茬。林晚急忙劃亮火柴,火苗小心翼翼地舔舐燈芯,
桐油遇熱散發(fā)出淡淡的焦香,混著桂花末的甜膩氣息,在暮色中裊裊升起。
這味道讓我想起從前每個黃昏,我在廚房做飯時飄出的香氣,林晚在院子里寫作業(yè),
聞到香味就會跑進(jìn)來,偷偷捏一塊菜吃。她雙手捧著那盞引路燈,走至院門口,
輕輕放在石階上,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黃紙——那是她寫的"愿單",
上面寫著"愿媽解開心事,安心輪回",字跡被淚水洇得有些模糊。這孩子的字還是像我,
工工整整,一筆一劃都透著認(rèn)真。"魂歸有徑,愿了心安。"林晚輕聲念著,
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這話我小時候聽祖母念過,那時只覺得神秘,
如今親耳聽女兒為我念出,心中百感交集。引路燈漸漸亮起來,散發(fā)出淡青色的光暈,
不似陽間燈火那般刺目,卻能穿透愈來愈濃的暮色,在青石板上照出一條細(xì)細(xì)的光帶,
一直向巷子深處延伸。這光很奇特,照到的地方都會浮現(xiàn)出一些模糊的影子,
像是從前的記憶碎片。光帶掠過李家門前的石凳,
我仿佛看見小時候和伙伴們在那里跳格子的身影;照過張家窗臺,
又浮現(xiàn)出張嬸年輕時在窗下繡花的模樣。我順著光望去,見光帶盡頭立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穿著灰布長衫,手里也提著一盞小燈,
燈上寫著一個"引"字——這想必就是民間所說的"引路神"了。按老人們的話,
四七的引路神并不嚇人,都是生前積德的長者所化,專為幫助亡魂了卻心愿。"王奶奶,
跟我來吧。"引路神的聲音溫和得像巷子里從前的老校長,"您有樁宿愿未了,順著燈走,
便能看清。"我回頭望了眼林晚,她仍站在院門口,望著引路燈的方向,雙手合十。
晚風(fēng)吹起她額前的碎發(fā),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我知道,這趟四七之路,
我非走不可——唯有解開那樁壓在心頭二十年的事,我才能真正安心。
淡青色的光帶在前引路,我隨著引路神飄然而行。巷子里的景象與我生前所見并無二致,
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每戶人家的窗欞都透出溫暖的燈光,炒菜的香氣從廚房飄出,
偶爾傳來孩子的笑鬧聲和大人的呵斥。生活仍在繼續(xù),只是我已成了旁觀者。"人死后,
四七之前魂靈混沌,唯有到了四七,得陰光指引,方能清明起來,看清生前未能明了之事。
"引路神似是察覺到我的思緒,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有未了之心愿,有的自知,
有的卻不自知。王奶奶,您可知您未了的是何心愿?"我沉默片刻,
道:"或許是與老周有關(guān)的那樁事吧。"引路神點點頭,手中的燈籠輕輕晃動,
光影在青石板上搖曳生姿。
## 第二章 舊箱疑云:消失的銀鐲子引路燈的光引領(lǐng)我往巷西頭行去,
青石板上的光帶如活蛇般游動,繞過李奶奶家的院門,穿過張嬸家的墻根,
最后停在巷尾的老雜院前。這條路我走了幾十年,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方向。
記得小時候常和玩伴在這里捉迷藏,老了以后又每天來這里曬太陽,和鄰居們聊天。
這雜院是從前的老糧站改建的,如今住著兩戶人家,
其中一戶便是當(dāng)年的糧站保管員老周——我心頭那樁事,正與老周有關(guān)。
糧站廢棄后改建成住宅,但還保留著從前的格局。院墻上的"發(fā)展經(jīng)濟(jì),
保障供給"標(biāo)語依稀可見,門口的石階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二十年前,我老伴剛?cè)ナ溃?/p>
家里日子緊巴巴的。為貼補(bǔ)家用,我在糧站幫老周整理倉庫,順便掙些零錢。記得那日午后,
陽光透過倉庫高窗,將漂浮的粉塵照得如同金粉。老周突然塞給我一個紅布包,
語氣局促:"王姐,這是我家傳的銀鐲子,您先拿著,等手頭寬裕了再還我。
"我自然不肯收,他卻執(zhí)意塞進(jìn)我手里:"您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這鐲子好歹能應(yīng)個急。
"他的手掌粗糙,布滿老繭,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那時我注意到他手腕上也有道疤痕,
像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后來我攢夠了錢,想將鐲子還他,卻發(fā)現(xiàn)老周突然搬走了。
糧站的人只含糊地說他"犯了錯",具體是何錯處,無人肯明言。更奇怪的是,
我回家翻箱倒柜,那個紅布包竟也不翼而飛——我一直以為是老周后悔了,
偷偷回來取走了鐲子,甚至還埋怨過他:既要拿回,何必當(dāng)初假意送我?如今想來,
那時我家剛遭了賊,箱子被翻得亂七八糟,會不會是...引路燈的光飄進(jìn)雜院,
停在東廂房的窗下。窗戶未關(guān)嚴(yán),我飄身而入,見屋內(nèi)擺著個舊木柜,
柜門上的銅鎖已然銹死——我認(rèn)得這柜子,是當(dāng)年糧站的舊糧柜,老周搬走時特意帶走的。
這柜子我太熟悉了,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看見老周從里面取出糧票、賬簿,
還有他珍藏的那套紫砂茶具。"您看這里。"引路神指著柜角,那里有一道淺淺的劃痕,
像個"周"字。我飄近細(xì)看,忽然想起當(dāng)年老周塞給我紅布包時,手指曾無意劃過柜角,
還說:"這柜子跟了我二十年,上面有我的記號。"當(dāng)時未曾留意,如今才發(fā)現(xiàn),
劃痕旁還有個更小的印記——是朵梅花,與我當(dāng)年繡在枕頭上的梅花極為相似。
這讓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老周早就認(rèn)識我?正當(dāng)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是老周的兒子小周——他如今在巷口開了家修鞋鋪,我生前還常去光顧。
小周手里捧著個鐵盒,走進(jìn)屋來,將鐵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面是一沓舊照片,
還有一個紅布包。我的心猛地揪緊——那紅布包,正是當(dāng)年老周給我的那個!紅布已經(jīng)褪色,
但那個特殊的結(jié)法我認(rèn)得,是我母親教我的十字結(jié),會打的人不多。小周拿起紅布包,
輕輕摩挲著,聲音沙?。?爸,今天是王奶奶的四七,我把鐲子帶來了,您當(dāng)年的心意,
也該讓她知曉了。"他打開紅布包,里面果然是一對銀鐲子,鐲上刻著精致的纏枝紋,
雖已有些發(fā)黑,仍能看出當(dāng)年的精美工藝。我記得母親也有一對類似的鐲子,
說是外婆傳下來的,可惜在戰(zhàn)亂中丟失了。這對鐲子的紋路竟然如此相似,
難道...小周拿起鐲子,對著照片說:"爸,您當(dāng)年怕王奶奶不肯收,就說讓她先拿著,
還說等她來還鐲子時,要跟她認(rèn)個親——您說您是她遠(yuǎn)房表哥,怕她一個人受苦,想幫襯她,
可這話還沒說出口,您就被調(diào)去外地了。"我愣住了——遠(yuǎn)房表哥?我怎從未聽母親提起過?
記憶中母親確實常提起一個遠(yuǎn)房侄子,說是去了外地,難道就是老周?小周又拿起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