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香與血痕林硯第一次遇見江野，是在巷口那棵老槐樹下。彼時他正蹲在地上，
用一根樹枝勾勒著想象中的魚，細(xì)碎的陽光透過槐樹葉，在他白凈的側(c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突然，一陣劇烈的爭執(zhí)和悶響打斷了他。他抬頭，看見一個比他稍高的男孩，
正將一個高年級學(xué)生死死按在泥地里。那男孩的拳頭如同雨點般落下，動作狠戾，
眼里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猩紅。周圍的孩子都嚇得不敢作聲，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臉上是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神情。那就是江野。林硯不知道是什么驅(qū)使著自己，他站起身，
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用彩色糖紙包著的水果糖——那是他攢的零花錢買的，買了一盒，
準(zhǔn)備留到自己生日那天吃。他走到江野身后，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江野猛地回頭，
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他的拳頭還在微微顫抖，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上面甚至沾了點血絲?！敖o你?！绷殖幇烟沁f過去，
聲音細(xì)細(xì)軟軟的。當(dāng)他看到林硯那張干凈秀氣、帶著些許怯意卻異常堅定的臉時，
那軟軟小聲的兩個字，讓他眼中的戾氣竟奇跡般地收斂了幾分?！俺粤诉@個，就不疼了。
”林硯指的是江野手背上被對方抓傷的地方。江野盯著那顆糖，又看了看林硯，半晌，
才遲疑地接了過去。他的手指粗糲，帶著泥土和血的氣息，觸碰到林硯纖細(xì)溫?zé)岬闹讣鈺r，
兩人都微微一怔。江野心想：這小孩聲音可真好聽啊，這身子骨一看就很脆，
感覺一陣風(fēng)就碎了。以后挨著碰著都得收著力。從那天起，
江野就成了林硯形影不離的“保鏢”。林硯瘦弱，又安安靜靜的，總被其他孩子欺負(fù)，
江野便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用他那近乎野蠻的方式為林硯討回公道。
他會把搶林硯零食的孩子推倒在泥坑里，會把撕毀林硯畫冊的孩子的書包扔進(jìn)臭水溝。
時間久了，他倆就自動被孤立了，林硯也不在意，
畢竟他難道還要對欺負(fù)他或那些眼里有明顯惡意的人有說有笑？大人們都說江野是個瘋子。
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墻角喃喃自語，會突然因為一點小事而暴跳如雷，
眼神里的瘋狂讓人心驚。他們告誡自己的孩子，離江野遠(yuǎn)一點，
也離那個總和江野待在一起的林硯遠(yuǎn)一點?！八麜δ愕?。
”鄰居家的阿姨曾憂心忡忡地對林硯說。林硯只是搖搖頭，他見過江野在無人時，
對著一只受傷的小貓流露出的笨拙溫柔；他見過江野把自己唯一的饅頭分給他一半，
自己卻餓得肚子咕咕叫；他還知道，江野生氣時，
窗臺上的玻璃會莫名其妙地裂開；他難過時，院子里的花草會一夜枯萎。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潛藏在江野體內(nèi)，像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而林硯，
似乎是唯一能讓這顆炸彈暫時休眠的人。“他不會傷害我的?！绷殖庉p聲說，
語氣里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篤定。他們都是孤兒，他們只有彼此。
江野也很聽他的勸。他們慢慢長大。有林硯的陪伴，江野很少脾氣上頭發(fā)瘋。
他怕自己嚇到林硯，也怕異能情緒不穩(wěn)傷到他。這樣反而促進(jìn)了他異能的提升。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不會有人整天沒事盯著人家的私生活找沒趣。這個世界很小，
小到有點奇怪的事都會傳到人盡皆知。江野被盯上了。
但由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明目張膽地使用異能，所以都只在暗中觀察。然而，這股表面上的平靜，
在他們十五歲那年，被徹底粉碎。那年冬天 臨近年關(guān)，
林硯在孤兒院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襁褓里只有一張紙條，寫著她的生日。
女嬰很小，閉著眼睛，呼吸微弱，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林硯動了惻隱之心，
偷偷把她抱回了家，藏在閣樓里，每天省出自己的口糧喂養(yǎng)她，給她取名叫“念念”，
希望自己能一直“念著”她，保護(hù)她。江野剛好不在，他沒告訴他。他隱隱覺得，
江野不會喜歡念念，那種占有欲極強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安。但江野還是發(fā)現(xiàn)了。
嬰兒隨便一哭動靜就特別大，不可能瞞得住。江野確實不喜，
只不過起初并沒表現(xiàn)出多大反應(yīng)?！耙粋€奶團(tuán)子而已?！毙雰汉艽嗳酰?/p>
又不是路邊的阿貓阿狗，扔個地方在旁邊給足吃食就可以不管了。
成年人照顧小孩都會被折騰的焦頭爛額，林硯自己都還是孩子，根本照顧不過來。晚上，
江野看著精神疲憊的林硯，握了握掌心?！拔覀儼阉唤o院長媽媽吧?！绷株踢t疑了一瞬，
輕輕的回了聲：“好。”那之后，院長接管了念念，院里還有其他護(hù)工，不用林硯親力親為。
林硯還是會經(jīng)常圍著念念轉(zhuǎn)，從照顧她變成陪她玩，也會幫忙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兒。
江野始終沉默的陪在他身邊。見念念被養(yǎng)的很好，林硯笑瞇瞇的轉(zhuǎn)頭給江野豎了個大拇指。
江野隱在暗處的嘴角抿得很緊，似在克制著什么。那個雨夜，念念發(fā)燒了。
林硯著急地推開一個房間的門，就看到江野站在搖籃邊，背對著他。念念的襁褓掉在地上，
小小的身體已經(jīng)冰冷僵硬。江野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嚇人，
只有指尖還殘留著一點點奶漬，微微顫抖著?！八粫屇懔恕！彼÷曕?/p>
腦子兩個念頭來回拉扯似要把他撕裂?！耗钅钏懒?，阿硯會傷心，得救；念念死了，
就沒有人能吸引阿硯的注意力了，不想救?！涣殖幝牭剿蔷湓?，確是另一番意思。
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他沖過去，抱起念念冰冷的身體，眼淚無聲地滑落。
他一直知道江野的問題，覺得自己在與他相處中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他改變他。
這幾年效果都很好，他以為江野只是鬧鬧別扭，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卻不想，
兇獸即使沉睡了，他依舊還是兇獸，睜開眼的瞬間，也亮出了獠牙。
他第一次對江野產(chǎn)生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恐懼。他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甩在江野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閣樓里格外刺耳。江野愣住了，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硯，
眼里慢慢蓄滿了淚水，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澳愦蛭?？”他聲音顫抖。
“你為了她打我？”林硯沒有回答，只是抱著念念，轉(zhuǎn)身沖出了閣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
落在林硯臉上，融化成水，冰冷刺骨。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什么東西徹底不一樣了。
2 鐵窗與傷痕那夜過后，兩人很久沒說話。院長阿姨問原因才知道是關(guān)于念念。
林硯這才知道，念念是因為夜晚發(fā)燒不退，發(fā)現(xiàn)的晚，都沒來得及去醫(yī)院就病死了。
脆弱的小生命，說沒就沒，他自己也有責(zé)任。他知道這事怪不到江野身上，他上次誤會了。
他想道歉，但江野根本不理他。他們都知道兩人之間的問題并不是那一巴掌，
而是林硯的不信任。江野的情況越來越糟。仿佛之前被封住的暴力因子開始活躍起來。
“江野，我~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懷疑你?！弊罱K，林硯還是找了機會開了口。往常，
江野最是受不了林硯用這種軟軟的語氣跟他說話。林硯本以為江野即使不原諒，
兩人的氣氛也能好一點。可沒有人知道，江野無時無刻不在艱難的控制自己。『阿硯不信我！
他和那些人一樣認(rèn)為我是怪物！我是怪物！怪物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不是！不是怪物，
阿硯，阿硯他只是誤會了，他也向我道歉了，他知道錯了，
他還是我的阿硯』『怪物不配被信任！』……“阿野？”林硯發(fā)現(xiàn)江野的不對勁，
眼里滿是擔(dān)憂。江野皺著眉，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林硯，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一行清淚從他臉上滑落。他也才12歲，還是個孩子。林硯抱住他，拍著他的背安慰。
“這么大個子，哭什么?好了，是我的錯，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江野感受到林硯的溫暖，
也緊緊地回抱住他。腦子里的紛亂被暫時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這件事算過去了，但裂痕已經(jīng)存在，
愈合不了了。他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大，力量也越來越難以控制。有一次，
因為林硯和別人多說了幾句話，他就將那人的自行車拆得粉碎，眼里的瘋狂讓林硯不寒而栗。
他知道，江野早晚會失控?？伤矝]辦法，他也還只是個孩子。他也會害怕，他膽子本就小，
現(xiàn)在卻讓他去將一個瘋子拉回正軌?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盡量不與江野爭吵，盡量依著他，順著他?？芍灰怯腥说牡胤?，就會有爭端。根本不可控。
江野從損壞物品報復(fù)到開始傷人。爆發(fā)點越來越低，下手越來越重。起初林硯的話還有點用，
只是并沒有管多久。林硯也很崩潰。這莫名其妙的爛攤子，他不想收拾了。他好說歹說，
都沒用，試圖跟一個瘋子講道理，是他傻了。林硯開始躲避他。他繞路上學(xué)，
放學(xué)后立刻回家，緊閉房門。但江野總能找到他，像個幽靈一樣出現(xiàn)在他的窗下、門口，
用那雙偏執(zhí)的眼睛看著他，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憤怒和委屈。他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開始我行我素?！澳阒荒苁俏业?。”江野在他耳邊低語，像小孩子護(hù)食般，
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林硯感到窒息。他的溝通，安撫，威脅都無濟(jì)于事。江野的世界里，
只有黑白兩色，愛與恨都來得極端而純粹。15歲那年，
嚴(yán)重的暴力事件——他幾乎用意念擰斷了一個試圖騷擾林硯的男人的手臂——被送進(jìn)了局子。
隨后有一批自稱是官方的人，注意到了江野的特殊之處，來把人帶走，管控并治療。
以送去精神病院的名義。那是林硯親手簽的字。他猶豫了很久，那些人也找他談過幾次。
說得都是他們針對江野做的一些治療方案，不會傷害他，并會跟他聯(lián)系，告訴他治療進(jìn)展。
簽字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抖。江野被帶走時，沒有掙扎，只是死死地盯著林硯，雙眼通紅。
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將他湮滅?！澳阋惨釛壩?！”聲音嘶啞而冰冷。林硯閉上眼，
不敢再看。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是把曾經(jīng)唯一的朋友，推向了更深的深淵，但他別無選擇。
他累了，也怕了?！熬癫≡骸睋?jù)說在一個城郊的山上，與世隔絕。
林硯偶爾會收到一些關(guān)于江野的消息，說他開始很不配合，會鬧事，
他們還給他專門請了心理醫(yī)生，情況在慢慢好轉(zhuǎn)。關(guān)鍵是他的能力得到了充分運用。
林硯自是沒有懷疑，江野過得好，也算他當(dāng)初的決定沒有錯。
這種自我催眠式的安慰至少能減輕一些他的罪惡感。他也有想過，徹底釋放本性的江野，
還有他非常人的異能，如果他自己不配合，正常人很難控制住他。林硯經(jīng)常站在學(xué)校樓頂，
望著那座山的方向出神。江野走了。他整個精神都前所未有的放松，卻也更加沉默寡言。
他依舊沒有朋友，江野的被迫離開也把林硯禁錮在了原地。他沒敢去看他。林硯讀完高中，
在本地上了一個不好不壞的大學(xué)，勤工儉學(xué)，每天忙忙碌碌。時間過得飛快。
似乎江野這個人徹底地淡出他的記憶。只有他自己知道，每當(dāng)想起這個人的名字，
他的胸口都會悶悶的疼。五年后。一個雨夜，躺在床上沉睡的林硯滿頭是汗。他夢到了江野。
在一個狹窄陰暗的小房間里，那人穿著一身病號服，神色詭異地朝他走過來。
林艷本能的想跑，卻發(fā)現(xiàn)手腳被鐵鏈牢牢鎖住，他掙脫不得。
江野慢慢移到他身后緊緊地抱住了他，嘴唇靠近他的耳朵輕聲蠱惑似的呢喃：“阿硯，
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林硯猛得從床上坐起，大喘著粗氣。
他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到江野了，前幾年還能收到他零星半點的消息，
今年似乎還沒有?為什么？難道出事了?他想知道，那個曾經(jīng)的少年，如今變成了什么樣子。
會不會變成一個迎著溫暖的陽光笑容燦爛，眼底不再有暴力與瘋狂的大男孩？他期盼著。
這個念頭一出，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這些年他也看過很多的心理書籍，為了解江野，
也為了自己。他想變得強大，起碼心理上在遇到類似當(dāng)年的問題不會束手無策。
與其自個磨磨蹭蹭的糾結(jié)沒個結(jié)果，還不如主動出擊，給自己一個了斷。
精神病院的氛圍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白色的墻壁，消毒水的味道，
還有那些眼神呆滯、行動遲緩的病人?！澳?，我是江野的朋友，最近沒收到他的消息，
我過來問一下，
好出院了嗎?”此刻眼里滿是期待的林硯并沒有注意到周圍人聽到江野名字之后的怪異眼神。
“哦，江野啊，他還在的，我打電話問問。”前臺女人低下頭的瞬間，
眼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恐懼。林硯跟著護(hù)士穿過長長的走廊，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
會見室是玻璃隔開的。就像探監(jiān)一樣。林硯納悶。不是說江野有所好轉(zhuǎn)嗎，
家屬見個面還要防這么緊？直到，江野被帶進(jìn)來時，林硯徹底愣在當(dāng)場。江野瘦脫了相，
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臉色蒼白，眼神渾濁，黑眼圈濃重。四肢被鐵鏈纏著，
比林硯夢里的還要粗大幾號?！霸趺椿厥?”林硯不可置信！江野整個人仿佛失了精氣神，
只有在看到林硯的那一刻，才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那里面混雜著憤怒、怨恨、痛苦，
還有一絲深埋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渴望。
他僅僅盯著眼前玻璃門對面那依舊溫和沉靜的人，如今脫去稚氣后顯得越發(fā)成熟的頎長身影。
看到眼前人好好的如此明亮耀眼地站在自己面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長年如死水般的心臟開始猛跳起來?！澳銇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