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把少年帶回擺渡站時,天剛蒙蒙亮。少年自始至終抱著那個鐵皮盒,不管誰靠近都齜牙咧嘴,像只護食的小獸。檢測室的燈光慘白,照得他臉頰上的雀斑格外明顯,也照出了鐵皮盒上的刻字——歪歪扭扭的“阿澈”兩個字,邊緣被磨得發(fā)亮。
“初步掃描顯示,盒子里存儲的記憶碎片超過300段,橫跨十五年?!敝中£愅屏送蒲坨R,指著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據(jù)流,“奇怪的是,這些記憶的主人都查不到匹配檔案,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凌夏伸手想碰盒子,少年突然尖叫起來:“不準碰!這是阿澈哥哥留給我的!”他猛地把盒子往懷里按,指節(jié)因為用力泛白,“他們都不見了,只有這些還在,你們不能收走!”
“阿澈是誰?”凌夏放緩語氣,悄悄打開了便攜式記憶提取器——這東西能在不接觸的情況下,讀取物體表面附著的淺層記憶。儀器屏幕上閃過模糊的畫面:陽光穿過梧桐葉,一個穿白襯衫的少年坐在樹下彈吉他,腿邊蹲著個小不點,正是眼前的少年。
“是我哥哥?!鄙倌甑穆曇舻土讼氯ィ瑤е耷?,“他說要去很遠的地方做研究,讓我?guī)退9苓@些‘時光膠囊’,等他回來一起看??伤吡巳?,再也沒回來……”
凌夏心里一動,剛要追問,檢測室的門被推開,陸沉走進來,手里拿著份文件:“查到了,‘阿澈’,本名沈澈,三年前是記憶管理局的研究員,參與過‘記憶容器’項目,后來在一次實驗事故中失蹤,被判定為死亡?!彼盐募旁谧郎希暰€落在鐵皮盒上,“這盒子是實驗載體之一,能儲存并保鮮記憶,算是他的遺作?!?/p>
少年的眼睛瞬間亮了:“我就知道他沒死!他說過,只要盒子里的記憶還在,他就會回來!”
凌夏卻注意到陸沉的手指在文件邊緣捏出了白痕,而且他說“遺作”時,喉結(jié)明顯動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提取器頻率,這次捕捉到的畫面變了——實驗室的警報聲刺耳,沈澈穿著防護服,后背對著鏡頭,正把什么東西塞進鐵皮盒,而站在他對面的人,側(cè)影和陸沉重合度極高。
“這盒子不能留?!标懗镣蝗婚_口,語氣斬釘截鐵,“它的存儲核心已經(jīng)老化,隨時可能發(fā)生記憶泄漏,必須銷毀。”
“不行!”少年猛地站起來,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記憶碎片像撒了把星星,瞬間在檢測室里炸開。凌夏下意識展開記憶錨,卻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拽到一邊——是陸沉,他的戒指在接觸到碎片的瞬間,發(fā)出刺眼的紅光。
碎片里的畫面變得清晰:沈澈倒在實驗室地板上,胸口插著根金屬管,陸沉站在他身邊,手里握著控制器;少年蹲在鐵皮盒前,把自己的記憶一點點存進去,嘴里念叨著“哥哥說這樣就能記住他了”;還有段模糊的對話,沈澈的聲音帶著喘息:“陸沉,別啟動……會失控的……”
“夠了!”陸沉的聲音陡然拔高,紅光閃過,所有碎片像被無形的手捏碎,化作光點消失。他轉(zhuǎn)身看向凌夏,眼神里的情緒復(fù)雜得像團霧,“處理報告我來寫,你先回去休息。”
凌夏沒動,只是撿起地上的鐵皮盒。盒底有個極小的凹槽,形狀正好能放進一枚戒指——和陸沉指間那枚一模一樣。她抬頭時,陸沉已經(jīng)走出了檢測室,背影在走廊燈光下被拉得很長,像根繃到極致的弦。
少年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小聲哭:“他們都說哥哥死了,只有我知道他在等我……”
凌夏蹲下來,輕輕把盒子放在他懷里:“暫時先由你保管,但要答應(yīng)我,如果再出現(xiàn)記憶泄漏,必須交給我們處理,好嗎?”她看著少年點頭,心里卻反復(fù)回放著最后那段畫面——沈澈倒下時,視線似乎越過陸沉,直直看向鏡頭,像是在對誰說“救我”。
回到辦公室,凌夏調(diào)出沈澈的死亡檔案,在簽名欄發(fā)現(xiàn)了個異常點:陸沉的審批簽名,比其他文件的字跡深了兩度,像是下筆時格外用力。她放大簽名旁邊的日期,突然想起什么——那是母親的忌日,也是她神經(jīng)接口植入的日子。
窗外的天徹底亮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影子,像被切割開的記憶碎片,拼不出完整的形狀。凌夏摩挲著耳后的接口,第一次對“記憶管理局”這幾個字,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