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昏迷了三天。這三天里,城市正在緩慢重建:記憶管理局公布了神經(jīng)風暴的完整調查報告,公開向受害者道歉;擺渡站被賦予了新的職責——不僅處理記憶過載,還要幫助人們找回被陸沉竊取的記憶碎片;老周的筆記本被送到了歷史檔案館,扉頁的“為了那些被遺忘的人”成了新的記憶保護宣言。
凌夏守在阿澈的病床前,手里捏著他用炭筆畫的星空地圖。紙張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是她這三天反復摩挲的痕跡。地圖上的藍色線條歪歪扭扭,卻在某個角落藏著一個極小的符號——與母親懷表內(nèi)側的印記如出一轍,像個秘密的簽名。
“他會好起來嗎?”凌夏抬頭問查房的醫(yī)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三天來,她幾乎沒合眼,額間的藍色疤痕因神經(jīng)緊繃而隱隱作痛,卻比不上心口的空落。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翻看床頭的監(jiān)測報告:“身體機能正在恢復,各項指標都趨于穩(wěn)定。但他的大腦啟動了‘深度記憶格式化’,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就像電腦清除病毒時,會自動格式化受感染的分區(qū)?!?/p>
“格式化……”凌夏重復著這個詞,指尖劃過地圖上的符號,“他會忘記多少?”
“所有與‘意識容器’‘神經(jīng)風暴’相關的記憶都會被清除?!贬t(yī)生嘆了口氣,“包括他的名字,他吸附過的記憶碎片,甚至……你們在擺渡站的經(jīng)歷?!?/p>
凌夏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她想起阿澈第一次在隔離艙畫星空時的專注,想起他試吃她做的、味道糟糕的營養(yǎng)劑時的窘迫,想起他說“藍色極光里藏著真相”時,眼里閃爍的、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堅定。那些碎片像散落在時光里的星子,此刻突然失去了連接,在她腦海里亂作一團。
“但他的核心意識是完整的?!贬t(yī)生補充道,語氣柔和了些,“就像一棵被修剪過的樹,雖然失去了部分枝椏,根還在。他會慢慢長出新的枝芽,只是需要時間。”
凌夏沒說話,低頭看著昏迷中的阿澈。他的呼吸很輕,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額間的神經(jīng)接口痕跡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像從未存在過。只有左手手背上,還留著一小塊淺褐色的印記——是他總用炭筆畫畫,蹭上的顏料漬,洗了三天都沒洗掉。
第四天清晨,阿澈醒了。
他睜開眼時,陽光正好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臉上。他眨了眨眼,看向守在床邊的凌夏,眼神干凈得像張白紙,帶著一絲茫然的好奇:“你是誰?”
凌夏的心猛地一沉,卻還是扯出一個溫和的笑:“我叫凌夏,是……來照顧你的人?!?/p>
“我……是誰?”阿澈動了動手指,似乎想撐起身體,卻因為虛弱又跌回枕頭上。他看著自己手背上的褐色印記,皺起眉,“這是什么?”
“你畫的畫蹭上去的?!绷柘陌涯菑埿强盏貓D遞給他,“你很喜歡畫畫,尤其是星星?!?/p>
阿澈接過地圖,指尖輕輕拂過那些藍色線條,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這些……是我畫的?”他頓了頓,看向窗外的天空,“我好像……總夢見一片藍色的光,像很多很多星星掉下來了。”
“那是極光。”凌夏說,聲音有些哽咽,“很漂亮的自然現(xiàn)象?!?/p>
阿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地圖小心地疊起來,放進枕頭底下:“等我好起來,想再畫一次?!彼D了頓,看向凌夏額間的疤痕,“你的額頭……是不是也畫了東西?”
凌夏下意識地摸了摸疤痕,那里的藍光已經(jīng)很淡了:“算是吧。是很久以前,一位很重要的人留下的?!?/p>
“很重要的人?”阿澈歪著頭,“像……媽媽那樣的人嗎?我好像……也有很重要的人,但是想不起來了?!彼恼Z氣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淡淡的困惑,像迷路的孩子在尋找回家的路。
凌夏的眼眶熱了。她知道,阿澈的父母永遠活在他的潛意識里,像那顆藏在地圖角落的符號,不會真的消失。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新上任的記憶管理局局長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凌夏女士,這是阿澈的新身份檔案。我們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叫‘星禾’,希望他像星星一樣明亮,像禾苗一樣向陽生長?!?/p>
“星禾?!卑⒊耗钪@個名字,笑了起來,“很好聽?!?/p>
凌夏接過檔案,指尖劃過“星禾”兩個字,突然覺得心里的空落被什么東西填滿了?;蛟S遺忘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開始——那些沉重的過往被卸下,他終于可以像個普通的少年,在陽光下畫畫,在風里奔跑,不用再背負“意識容器”的枷鎖。
當天下午,城市的記憶網(wǎng)絡恢復了正常。廣播里,新局長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從今天起,記憶管理局將徹底廢除‘記憶分級制度’,所有記憶都值得被尊重,無論平凡或深刻。因為我們深知,正是那些會消失的記憶,構成了獨一無二的我們?!?/p>
凌夏站在病房的窗邊,看著遠處市政廣場上,人們聚集在一起,互相分享著找回的記憶碎片——有人想起了十年前錯過的生日,有人記起了與友人爭吵后的遺憾,有人捧著老照片,笑著流淚。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像一層溫暖的濾鏡。
她低頭看向病床,阿澈(現(xiàn)在該叫星禾了)正用護士給的鉛筆,在紙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星星。他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怯懦與混亂。
凌夏知道,這場關于記憶的戰(zhàn)爭,終于以最溫柔的方式落幕了。陸沉的野心被埋葬,神經(jīng)風暴的傷痕在慢慢愈合,而那些被遺忘的人,終將以另一種方式,活在彼此的記憶里。
就像老周筆記本最后一頁寫的那樣:“記憶會消失,但愛不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