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窗外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點敲打著窗欞和屋頂，發(fā)出單調(diào)而催眠的聲響。林楓終于在極度疲憊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輕微的寒意凍醒。
雨不知何時停了，云層散開，一抹清冷的月光恰好透過窗戶的縫隙，如同舞臺的追光燈，不偏不倚地灑落在窗邊的行李上，正好照在那面古銅鏡的鏡面上！
奇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原本晦暗無光的鏡面，在接觸到月光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鏡面上那些暗綠色的銹跡和污漬之下，竟然隱隱浮現(xiàn)出一些極淡的、扭曲的、非自然形成的痕跡！
那不是反射的月光，而是鏡體本身透出的微光構(gòu)成的圖案！
林楓猛地坐起身，睡意全無，心臟再次狂跳起來。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湊過去，生怕驚擾了這神奇的現(xiàn)象。
他輕輕調(diào)整著鏡子的角度，讓月光更充分地照射。
那些模糊的痕跡漸漸清晰了一些。它們并非文字，而更像是一幅……地圖？
有彎曲的線條，像是河流或道路；有幾個不規(guī)則的墨點，像是標記；中心似乎還有一個模糊的建筑圖案，看形狀，有點像……一座塔？或者一座亭子？
這是什么東西？！
林楓瞪大了眼睛，試圖記住每一個細節(jié)。但這光芒十分微弱，圖案也過于抽象，很多地方難以辨認。而且，隨著月亮的移動，那束月光正在慢慢偏移。
就在月光即將完全離開鏡面的前一刻，圖案靠近邊緣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極細微的符號閃爍了一下，似乎比別處稍微清晰一點。
那是一個簡單的圖案，像是兩片羽毛，又像是一朵將開未開的花苞。
林楓死死地盯著那個符號，拼命想把它刻在腦子里。
就在這時——
“篤篤篤。”
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敲擊聲，不是來自房門，而是來自……窗外！
林楓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猛地抬頭，驚恐地望向那扇映照著慘白月光的窗戶。
只見窗紙之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個模糊的、黑色的人影輪廓！
那黑影如同鬼魅，一動不動地印在窗紙上，仿佛已經(jīng)站在那里凝視了許久，將屋內(nèi)林楓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他窺探銅鏡的詭異行為，盡收眼底。
林楓的心臟驟然停止跳動，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是誰？！
趙捕頭去而復返？不像，捕快巡察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是蘇郎中或者婉兒？更不可能，他們沒必要半夜敲窗。
那么答案幾乎呼之欲出——是沖著“林隨風”來的！是那封密信引來的人！
極致的恐懼反而催生出一種極致的冷靜。林楓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作，他猛地將還在散發(fā)微光的銅鏡連同背面的木盒一把塞進被褥底下，自己則順勢向里一滾，拉過被子蒙頭蓋住，同時發(fā)出沉重而均勻的呼吸聲，假裝熟睡。
整個過程在兩三秒內(nèi)完成，快得幾乎只留下一道殘影。
他緊閉雙眼，全身的感官卻放大到了極致，耳朵豎起來，捕捉著窗外最細微的動靜。他能聽到自己胸腔里心臟瘋狂撞擊肋骨的聲音，砰砰，砰砰，響得他懷疑窗外的人也能聽見。
窗外沉默了片刻。
只有夜風吹過屋檐的細微嗚咽聲。
那黑影似乎也在觀察，在判斷。剛才那短暫的光芒和人影晃動是否引起了屋內(nèi)人的警覺？現(xiàn)在這一片死寂和鼾聲是真實的，還是偽裝？
“篤篤?！?/p>
敲擊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稍微清晰了一點，帶著一種試探性的耐心。
林楓死死咬著牙，一動不動，連呼吸都盡量控制得悠長而平穩(wěn)，盡管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窗紙上那黑影的輪廓開始移動，似乎彎下了腰。緊接著，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極薄極韌的東西，正小心翼翼地探入窗縫！
他們在撬窗！
林楓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醫(yī)館的窗戶并不結(jié)實，只是普通木窗閂，根本擋不住有心人的潛入！
怎么辦？大喊救命？蘇郎中和婉兒就在隔壁，但萬一這些歹人兇殘，會不會連累他們？而且自己根本無法解釋為何會引來追殺！
裝睡等死？那更不可能！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目光在黑暗中焦急地掃視，尋求一線生機。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床頭那小半碗沒喝完的、已經(jīng)涼透的藥汁上。
一個冒險的念頭閃過。
就在窗閂即將被徹底撬開的剎那——
“哐當！”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猛地響起！
是林楓假裝在睡夢中翻身，手臂“無意識”地狠狠一揮，將床頭的藥碗掃落在地！瓷碗摔得粉碎，黑色的藥汁和碎片濺了一地。
這聲響在萬籟俱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唔……”林楓緊接著發(fā)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像是被驚醒的嘟囔，伴隨著翻身壓得床板吱呀作響的聲音。
窗外的動作瞬間停止了。
那探入窗縫的薄刃如同受驚的毒蛇，倏地縮了回去。窗紙上的黑影晃動了一下，似乎有些遲疑，側(cè)耳傾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更警惕地注意著醫(yī)館其他房間的反應。
林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繼續(xù)發(fā)出含糊的夢囈，仿佛即將被吵醒。
隔壁房間立刻傳來了蘇郎中警覺的聲音：“什么聲音？林秀才？你沒事吧？”
緊接著是窸窣的起床聲和點亮油燈的聲音。
窗外的黑影顯然沒料到會突然出現(xiàn)這種變故。他似乎權(quán)衡了片刻，最終，林楓聽到一聲幾乎難以察覺的、輕捷的落地聲，像是有人從窗下跳到了地面，隨即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迅速遠去，消失在夜幕中。
走了？
林楓幾乎虛脫，但仍不敢大意，保持著裝睡的姿態(tài)。
“吱呀——”房門被推開一條縫，蘇郎中舉著油燈，探進頭來，擔心地問道：“林秀才？”
林楓這才“悠悠轉(zhuǎn)醒”，揉著眼睛，一副茫然不知發(fā)生何事的模樣坐起來：“蘇老先生？怎么了？”他看到地上的碎片，適時地露出驚訝懊惱的表情：“啊！這…定是我不小心…夢中碰掉了藥碗，驚擾您了，實在對不??！”
蘇郎中舉燈看了看滿地狼藉，又看了看林楓睡眼惺忪、不似作偽的表情，松了口氣：“無妨無妨，人沒事就好。怕是日間受驚，夢魘了。好好休息吧，明日再收拾。”他并未察覺窗外異樣，囑咐兩句便掩門離開了。
聽著蘇郎中的腳步聲回到隔壁，林楓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癱軟下來，內(nèi)衣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冰涼地貼在身上。
危險暫時解除，但恐懼卻更深地攫住了他。
他們來了。他們真的找來了。
而且如此精準，如此迅速！自己才剛到這里不過幾個時辰！
這意味著，對方要么勢力極大，眼線遍布；要么，就是有某種特殊的方法能追蹤到與那封信相關的人或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藏在被褥下的銅鏡。
是這面鏡子？還是那個木盒？亦或是……林隨風這個人本身？
剛才鏡中顯現(xiàn)的地圖……那羽毛狀的符號……“老地方”……
一個個線索碎片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碰撞，卻拼湊不出完整的真相。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蘇家父女是好人，絕不能連累他們。衙門更是去不得，那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必須走！天亮之前就必須離開！
可是，天下之大，他能去哪里？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身無分文，還可能被不知名的可怕勢力追殺。
絕望如同潮水般涌來。
然而，就在這時，被褥下，那面古銅鏡的邊緣，似乎又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在回應他心中的迷茫。
林楓猛地想起那幅模糊的地圖，想起那個羽毛狀的符號。
雖然看不懂，但那似乎是目前唯一的、也可能是致命的“線索”。
黑夜漫長而煎熬。林楓睜著眼睛，死死盯著房門和窗戶，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讓他心驚肉跳，仿佛那個黑影隨時會再次出現(xiàn)。被褥下的銅鏡像一塊冰，貼著他的腿側(cè)，寒意不斷提醒著他處境的危險。
他不敢再睡，也不敢點燈，只能在黑暗中煎熬，一遍遍回憶著鏡中那幅模糊的地圖，試圖從中找出一點頭緒。河流、墨點、塔亭、羽毛符號……這些支離破碎的意象組合在一起，依舊迷霧重重。
但這是他唯一的“線索”，一根虛無縹緲、卻可能致命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