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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渡春生 t鵝 112272 字 2025-08-26 08: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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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疼嗎?”

青年跪在床邊的陰影里,身形修長,膚色冷白。那張俊臉上青紫交錯,一個清晰的五指印烙在頰邊,觸目驚心。

抬眼時,那對浸潤秋水的純凈杏眸泛著紅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委屈……個屁!

鐘文舒越看越火大。

意大利地毯上揉皺的蘇繡床單,散落的衣褲攪在一起,空氣里那股未散的陌生氣息……都在明晃晃昭示著失控與越界的痕跡。

而那個把他從地毯抱到床上,步步緊逼、糾纏不休的人,現(xiàn)在卻跪在床前噓寒問暖。更可笑的是……這個人,是他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

鐘文舒忍著腰身酸麻,抄起枕頭狠狠砸過去,嗓子啞得像破鑼:“滾!”

月光只照亮他半張側(cè)臉,汗水、淚痕混雜著狼狽,透著幾分脆弱。那雙燦爛的桃花眼此刻盈滿淚水,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失神恍惚。

“別趕我走!我錯了……求您了,別讓我離開鐘家——”青年顫抖著攥住他垂在床邊的手腕,滾燙的體溫像藤蔓般纏繞上來,帶著不容忽視的灼熱。

鐘文舒心頭一凜,猛地甩開:“再不走……老子讓你躺著出去!”

“……好,我走?!?/p>

青年松手,水洗般的黑瞳瞬間黯淡,嘴角無辜下垂,哪還有半分昨夜失控的模樣。若非疼痛提醒,鐘文舒幾乎以為那餓狼與眼前羔羊是兩個人。

“隨您怎么罰……求求您,別讓我離開鐘家,我愿意做任何事彌補。”

他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一個頭,沒再說下去,只是眷戀而深沉地回望了一眼,仿佛無聲訴說著萬語千言。

咔噠。

房門輕輕合攏,徒留一室旖旎的氣息,和淚水干涸后的咸澀。

鐘文舒瞪著天花板,視線像蒙了層滋滋作響的雪花屏,他疲憊地閉上眼,肺葉深處傳來冰錐刺穿舊傷般的隱痛,一下下捅刺著荒謬的現(xiàn)實。

怎么趕……這小子……還在我戶口本上!

風(fēng)扇葉沙沙轉(zhuǎn)動,沒等他緩過勁兒,門外又傳來鍥而不舍的低語:“小叔,喝碗雪梨羹吧?!?/p>

鐘文舒:“……”

鐘總前半生身經(jīng)百戰(zhàn)——下鄉(xiāng)挖過野菜,炊事班喂過豬,戰(zhàn)場上扛過機槍,閻王殿里走過一遭。后來從商,那也是風(fēng)生水起。用他自己的話說——什么場面沒見過?

但眼下這局面,他真沒見過。

陳奕明回國時,還是他乖巧懂事一表人才的好侄兒,雖然倆人沒半毛錢血緣關(guān)系,關(guān)系遠(yuǎn)出二里地,但也是他親手托舉養(yǎng)大,恨不得送上青云路的孩子……竟然對他存了這種心思,現(xiàn)在……成真了。

但是……

他不理會門外的叫喊,艱難地站起身,對著鏡子里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嘆了一口氣。

其實一切早有端倪,只是他心存僥幸,哄自己做了貪戀溫情的鴕鳥。

一年前。

1995年秋,上海虹橋機場。

鐘文舒快步走下加長款紅旗車,踏著雙擦得锃亮的皮靴,逆著喧鬧人流大步走進正廳。

他個子很高,身著深色風(fēng)衣,金絲眼鏡下是張端正俊朗的白凈面龐,眉眼棱角分明,下頜尖尖,目光卻深邃含情,勾唇一笑露出顆虎牙來,透著恰到好處的親和與銳氣,往那一站就是幅電影畫報。

機場人來人往,那太過出挑的樣貌和身材,讓他從進門那刻起,便吸引來不少好奇或驚嘆的目光。

鐘文舒習(xí)以為常,不緊不慢地叫住一個偷瞄他的咨詢員,“小姐,請問最近一班紐約飛上海的航班多久到?”

還得怪他有副太好的嗓子,低沉磁性,帶點鋒利的金屬感,天生是該被刻進唱盤放進留聲機供后世人贊嘆的材料。

姑娘被他看得耳根發(fā)紅,“我?guī)湍椴椤?,二十五分鐘前已?jīng)降落,請問您是接……”

“我在這兒,您認(rèn)不出我了?”

鐘文舒微微一怔,回過頭。

視線在青年那張褪去青澀、輪廓深邃英挺、卻依稀能辨認(rèn)出昔日影子的臉上逡巡片刻,他才帶點驚喜與不敢確認(rèn)地喚道:“……小明?”

青年展顏一笑,微微朝他揮手。鐘文舒便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放過那羞紅臉的小姑娘,與他交換了一個堅實的擁抱。

這就是他要接的人。

鐘文舒有個感情極好的堂哥,堂兄嫂在十年前卷入一起走私案,出庭作證后遭遇意外雙雙離世,如今還是懸案。他去處理后事時,發(fā)現(xiàn)兄嫂家除了年幼的獨子鐘景弘,還養(yǎng)了個孩子,是嫂子家的親戚。

這孩子叫陳奕明,鄉(xiāng)里長大的,幼時因為饑荒沒了爹娘,便寄養(yǎng)在小姨和姨夫家。按規(guī)矩要把這孩子送回陳姓本家,但鐘文舒怕這十歲孩子在兩湖鄉(xiāng)下舉目無親,便把兩只小崽子一道撿回養(yǎng)大。

也不管什么血親姻親,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還能互相做個伴。

小明從小就秀氣白凈,出國時不過十七歲上下,骨架還有少年人的纖細(xì),活脫脫一顆水靈的小白菜。

如今青年個頭隱隱還要高出他些許,肩背寬闊起來,輪廓更顯硬朗,皮質(zhì)夾克襯出些不羈的氣質(zhì),極好地糅合了東方人的溫潤與雕塑般的英挺,笑起來杏目一彎,眼波似水中月般柔和,還是那熟悉的乖順模樣。

鐘文舒心頭涌上一股欣慰,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贊賞:“抽條了!真……一表人才,風(fēng)度翩翩,國外沒白歷練!”他忍不住微微后退半步,像檢閱一件最得意的作品般上下打量,“行頭也有模有樣了,好,好得很!”

誰知陳奕明上下打量他半天,眉宇間卻浮起些憂慮,挽住他溫聲道:“您怎么瘦成這樣?又不舒服了?”

鐘文舒臉掛不住,揚手敲他腦門一下,“你這小赤佬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客套話會嗎?我嘰里呱啦夸你一通,你嘴巴一張就讓長輩下不來臺?”

陳奕明不依不饒,手順著他明顯單薄下去的肩背輕輕拍了拍,更是篤定道:“您就是瘦了,有按時復(fù)診好好吃藥嗎?還是工作太忙累到了……”

被小輩管教了一頓,旁邊還有不少外人,饒是知道這是關(guān)心,鐘文舒心里也不是滋味,敷衍道:“真沒事,就最近天氣轉(zhuǎn)涼,老毛病復(fù)發(fā)了點——把你爪子挪開!”

鐘文舒當(dāng)然清楚,自己受傷退役以后身體確實大不如前。

切掉一塊右肺后,感冒總會莫名其妙地演變成肺炎,咳得連咽喉帶氣管都像著了火,大半個月食不知味,食不下咽,那點可憐的脂肪自然日漸零落。

更何況他長期在辦公室,缺乏鍛煉又不見陽光,原本明艷銳利的英俊長相都因為蒼白和消瘦,透出幾分清雋。

他無可奈何,只能自我催眠,頭腦不簡單的人不需要四肢太發(fā)達(dá)。

再怎么說,這些破事傾訴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未免顯得太過窩囊了。

他拖著陳奕明的行李,半推半搡把人往車上送,“別說我了,咱們先走?!?/p>

“阿平哥沒跟您來?”

“在幫我應(yīng)酬呢,我一聽說你提前回來,馬上開車來機場接你了。”鐘文舒不仗義了一回,把忠心耿耿的苦命秘書留在酒場,自己當(dāng)了逃兵。

“真的?”陳奕明聞言愣了愣,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那當(dāng)然,明天想吃什么?我給你留心了幾家不錯的湘菜館,你小時候最愛這口?!?/p>

“難為您有心了?!标愞让鳑]被糊弄過去,“您先歇會,車我來開吧……其實家里也不缺錢,您不好好養(yǎng)傷,為什么要跑去從商?”

鐘文舒繼續(xù)打馬虎眼,“那點退伍費也不能吃一輩子,我還得養(yǎng)你們幾個,現(xiàn)在景弘讀大學(xué),正是花錢的時候?!?/p>

“那我替您分擔(dān)點,讓我進您公司好不好?”

鐘文舒一愣,他原本以為陳奕明會繼續(xù)深造,再不濟進體制或外企,沒想到他一回來就要扎進自己公司。

“小明啊,你讀了那么多年書,法學(xué)金融學(xué)兩個學(xué)位都啃下來了,人要往高處走。我這兒水太淺,養(yǎng)不了你這條龍。”鐘文舒擺擺手,靠在后座點了根煙。

“‘滬華電器’現(xiàn)在看著在上海能排上號,可前身是個快倒閉的國有老廠,生產(chǎn)些過時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雙缸洗衣機,現(xiàn)在還是算半個國企,靠薄利多銷些家電吃飯,成天就是應(yīng)付關(guān)系、處理些地方上的瑣事,你學(xué)的華爾街那套金融和國際貿(mào)易的東西,在咱這土灶臺子上,哪掄得開啊。”

“我不在乎……”

鐘文舒語氣稍重,“我花錢讓你出去見世面,是為了讓你不在乎前程?”

陳奕明沉默一會,緩緩道:“您來上海,是因為顏氏企業(yè)的總部也在這里吧?我想和您一起,當(dāng)年我小姨他們死得不明不白,顏氏至今還逍遙法外……”

他稍稍側(cè)了下臉,目光在后視鏡中與小叔的目光短短相接,帶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銳利與熱忱,“我有專業(yè)背景,我有耐心和精力。讓我?guī)湍饷髡蟮厝フ易C據(jù),好嗎?”

鐘文舒眼神突然變得晦暗不明,語氣帶點煩躁:“你胡思亂想些什么,甭天真了,我接手滬華是責(zé)任,跟顏家沒關(guān)系。十多年了,警察局都沒找夠證據(jù),我們小老百姓跟著起什么勁?”

“我……”

路燈在車窗上跳躍,陳奕明透過后視鏡偷瞟他的臉色,卻被那清晰的唇線晃得呼吸一滯。

鐘文舒渾然不覺他的視線,好看的眉蹙起,迅速而不容置疑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現(xiàn)在去天歌會,阿平怕是頂不住太久,還得我去一趟?!?/p>

他本能地認(rèn)為,這不是孩子該摻和的事情。


更新時間:2025-08-26 08: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