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給她冰冷的美麗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穿著剪裁考究的黑色連衣裙,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黑發(fā)如瀑,散在肩頭,側(cè)臉的線條精致而疏離。
她似乎在低聲交代著什么,語氣簡潔有力,目光偶爾掃過別墅大門,帶著一種職業(yè)化的審視。
鐘文舒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這絕不是普通的“同事”!
他想起陳奕明那晚電話里輕松自然的“同事聚餐”,想起他這段日子偶爾晚歸時身上那若有若無的、不屬于他的冷冽淡香,再看看眼前這個氣質(zhì)卓絕、一看就非池中物的女人……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腦海:
這小子……背著他談戀愛了?!對象還是這么個……漂亮又深不可測的女人?
震驚、困惑、一絲被瞞著的別扭感,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精心養(yǎng)大的白菜被拱了的老父親心態(tài),齊齊涌了上來。他坐在車里,一時間竟忘了下車。
黑衣女子似乎察覺到了目光,掛斷電話,轉(zhuǎn)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鐘文舒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隨即迅速被一個略帶距離感的禮貌微笑取代。她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眼神里卻沒有任何被“家長”撞破戀情的羞赧或慌亂,平靜得過分。
這時,別墅門開了,陳奕明提著一個行李箱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幫忙搬東西的公司員工。他看到鐘文舒的車,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加快腳步走過來,有些驚訝:“小叔?您怎么提前回來了?”
他的目光飛快地在黑衣女子和鐘文舒之間掃過,隨即自然地介紹道:“這位是……我朋友,蘇小姐,剛好順路,送我一段。”
朋友?順路?鐘文舒心里那點疑慮更深了。他推開車門下來,目光在兩人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試圖從陳奕明臉上找出點蛛絲馬跡,卻只看到一片坦然的平靜。
“蘇小姐,你好?!辩娢氖鎵合滦念^的翻涌,維持著主人的風(fēng)度,對黑衣女子點點頭。
“鐘總,久仰?!碧K小姐聲音清冷,吐字清晰,同樣點頭回禮。她看向陳奕明,“明,東西都齊了?走吧?!?/p>
陳奕明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向鐘文舒,語氣帶著點歉意:“小叔,本來說好一起吃飯的……蘇小姐這邊有點急事,我得先走了。改天我再請您?!?/p>
鐘文舒看著他們并肩走向那輛黑車,看著陳奕明自然地替蘇小姐拉開副駕車門,看著蘇小姐彎腰坐進去時露出的一截白皙纖細的腳踝……明明是般配的俊男靚女,可心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更濃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擺擺手:“去吧,路上小心。”
鐘文舒在心里對自己豎中指,我在矯情什么呢……明天上班不是又見面嗎?
“小叔,你是不是誤會了……”陳奕明嘴張了張,似乎想解釋什么,卻顯得更欲蓋彌彰。
鐘文舒擺擺手,指尖還殘留著大門鑰匙冰冷的金屬感。他努力扯開個更大的笑容,虎牙尖在暮色里一閃,:“誤會什么?嗐,就算是,也沒關(guān)系嘛!”他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爽朗,甚至抬手拍了拍陳奕明堅實的肩膀,動作卻顯得有些倉促,“國外本來就開放,送你出去留學(xué),不就是不想你當(dāng)個不諳世事的小古董?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正?!?/p>
“小叔。”
那一聲呼喚,像是繃緊的弦終于斷裂。陳奕明幾乎是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力道撲了過來,動作快得讓鐘文舒措手不及。
修長而有力的雙臂瞬間收攏,像堅韌的藤蔓,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箍進懷里。不再是少年時帶著依賴的擁抱,而是屬于成年男人的、充滿力量的禁錮與……依戀。
“小叔?!边@個擁抱將鐘文舒的未盡之言打斷,修長的雙臂將他的腰背全然攏緊,男人與男人寬闊有力的胸膛撞在一處,心臟仿佛敲打著彼此的肋骨,留下烙印,“這些年……你辛苦了?!?/p>
陳奕明將臉深深埋進鐘文舒的頸窩,溫?zé)岬暮粑鼑娫谄つw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在汲取鐘文舒身上所有的熱量和氣息,又像在微微抽泣。
鐘文舒愣住了。那些偽裝出來的豁達和調(diào)侃,在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滾燙體溫和沉重心跳的擁抱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剎那間,淚涌上了眼眶。
阿平站在一旁,原本還在琢磨“三十分鐘車程至于嗎”,但也被這鄭重的感謝觸動,憶起這些年的舊事和情誼,輕輕嘆了口氣。
“小明……照顧好自己?!彼采详愞让鞯陌l(fā)旋,輕輕撫摸,溫聲道。
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轎車靜默地停在暮色里,像一塊沉入水底的礁石。蘇小姐斜倚在副駕窗邊,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煙,火星明滅,映著她輪廓分明的側(cè)臉,目光淡漠地投向遠方,仿佛庭院里這場無聲的離別與她隔著一層無形的玻璃。
車子無聲地滑出院子,匯入車流。
鐘文舒站在原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章渎涞脑鹤?,空落落的心。一個念頭不合時宜地冒出來:鄉(xiāng)下地方,二十二歲的后生……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吧?小明……也到年紀了。
他仰頭望天,不合時宜地回憶起周蕓診室那些聲響,出于成年人的體面,他沒有找老友打聽八卦。除了自取其辱外,八成聽不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如今加上陳奕明這個小孩都戀愛,并疑似為了女友搬出去同居的消息,讓他生出一種“全世界只有我是童子雞”的恍惚和委屈。
等兄嫂案子水落石出,把顏西華繩之以法后……他是不是該關(guān)注個人生活,找個順眼熨帖的人做做伴了……
可怎么找呢?上海相親角,掛牌黃金單身漢,鉆石王老五,性別男愛好男?那得進局子陪林敬了。
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著“景弘”的名字,點開短信:
“老鐘!錢呢?!再不打過來,冬令營名額就沒了!你想看我被同學(xué)笑話嗎?”
字里行間透著急躁、抱怨和理所當(dāng)然的索取。
鐘文舒盯著那行字,再看看早已消失在路口的車尾燈,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復(fù)雜情緒瞬間席卷了他。
一個不懂事,開口就要他賣幾百臺電風(fēng)扇的錢,怨他恨他,卻又是他血脈相連必須擔(dān)起的責(zé)任。
另一個……懂事,能干,替他分擔(dān),眼看就要有自己的生活,展翅高飛,或許……很快就要徹底離開他這個“小叔”的羽翼了。
一種被兩頭撕扯的酸澀,沉甸甸地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