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陽光透過海棠枝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葉朔如約而至。她依舊穿著那身粗布短打，臉上泥灰未洗，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野性的光芒下，卻多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探究和……期待？肖棲白也來了，沉默地站在不遠處，如同一尊守護的石像，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也時刻關(guān)注著葉昀。
葉昀沒有多言，直接開始。他沒有講高深莫測的陣法，而是從最基礎(chǔ)的《孫子兵法》開始，結(jié)合他前世所學(xué)的歷史戰(zhàn)例，用最淺顯易懂的語言，講述“知己知彼”、“上兵伐謀”、“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他隨手撿起幾塊石子，在地上擺出簡易的地形，模擬攻守。
葉朔起初還帶著戒備，但很快就被葉昀講述的內(nèi)容吸引了。那些關(guān)于地形利用、心理博弈、以弱勝強的戰(zhàn)例，如同在她眼前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她聽得極其專注，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偶爾還會提出一兩個尖銳的問題，顯示出驚人的悟性。她不再僅僅是一個依靠本能和悍勇的戰(zhàn)士，更像一塊干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這些前所未聞的知識。
肖棲白在一旁看著，眼中的警惕漸漸被驚訝和一絲欣慰取代。他看得出，葉昀所講絕非紙上談兵，而是蘊含著真正的洞見。葉朔展現(xiàn)出的天賦，也讓他心中震動?；蛟S……這真的是一個契機？
數(shù)日后，葉昀的書齋。
“公子，查到了?！毙母剐P低聲稟報，“那肖姓男子，名棲白。確系來自漠北狼居胥山附近村落。約三年前，其所在村落遭不明身份黑衣人襲擊，傷亡慘重。肖棲白重傷逃脫，后流落四方。有傳言，他曾卷入北境蕭將軍通敵案風波，但無實證。至于那孩童蕭燼寒……”小廝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北境蕭將軍諱天策，滿門罹難時，其幼子蕭燼寒……下落不明，時年約八歲。年齡、樣貌……與西跨院那孩子……頗為吻合。且……有流民曾言，那孩子被救時，身上帶著一枚……形似狼牙的飾物?！?/p>
葉昀手中的筆一頓，一滴濃墨滴在宣紙上，迅速洇洇開。果然！蕭燼寒！蕭將軍的遺孤！那枚狼牙……就是宿命記憶中的信物！他閉了閉眼，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悲涼、沉重，還有一絲慶幸。至少，這孩子還活著，在葉朔的羽翼下。
“此事……還有誰知道？”葉昀沉聲問。
“小的極為小心，只從流民口中和北境舊檔中零星拼湊，未曾驚動旁人?！毙P答道。
“很好?！比~昀點頭，“此事到此為止，不得再查，更不可對外泄露半個字！”
“是！”
小廝退下后，葉昀在書齋內(nèi)踱步良久。蕭燼寒的身份太過敏感，一旦泄露，后患無窮。但將他留在縣衙，留在葉朔身邊，真的安全嗎？葉知遠……父親會如何反應(yīng)？
思慮再三，葉昀決定告知父親。他需要葉知遠的支持和掩護。
傍晚，葉知遠處理完公務(wù)回到后衙，眉宇間帶著疲憊。葉昀來到父親書房，屏退左右。
“父親，”葉昀神色凝重，“孩兒有一事稟報，事關(guān)重大。”
葉知遠見他神色嚴肅，放下茶盞：“何事？”
葉昀將調(diào)查所得，關(guān)于蕭燼寒的身份，以及他可能是北境蕭將軍遺孤之事，簡明扼要地告知了父親。他隱去了宿命記憶的部分，只說是從流民口中和北境舊檔信息中推測而來。
葉知遠聽完，霍然起身！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眼中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隨即化為深沉的悲痛與憤怒！
“蕭……蕭將軍？！”葉知遠的聲音帶著顫抖，“忠肝義膽，鎮(zhèn)守北疆十余載，竟落得如此下場！滿門忠烈……只余一脈孤雛流落至此？！”他猛地一拳砸在書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奸佞當?shù)?！天理何存！?/p>
他激動地在書房內(nèi)踱步，胸膛劇烈起伏。過了許久，他才勉強平復(fù)情緒，目光銳利地看向葉昀：“此事……你有幾分把握？”
“七八分?！比~昀沉聲道，“年齡、樣貌、流落時間、隨身信物……皆能對上。且肖棲白此人，似與蕭將軍一案亦有牽連，他現(xiàn)在在護著這孩子?！?/p>
葉知遠沉默良久，最終長嘆一聲，疲憊地坐回椅中：“天佑忠良不絕嗣……這孩子……命太苦了?！彼痤^，眼中已是一片決然，“此事，絕不可再讓其他知曉！蕭將軍乃國之棟梁，其遺孤流落至此，我葉知遠豈能坐視不理？讓他留在西跨院！對外……就說是流落至此的遠房表親遺孤，我葉家收養(yǎng)了！你……和那個肖棲白，務(wù)必護他周全！”
“是，父親！”葉昀心中一塊巨石落地。父親的反應(yīng)，比他預(yù)想的更為堅定和正直。
“至于那個葉朔……”葉知遠目光復(fù)雜地看向兒子，“你似乎……對她頗為上心？教她兵法？”他今日也隱約聽聞兒子在院中與人講論兵法之事。
葉昀心中一緊，面上卻保持平靜：“此女……天賦異稟，心性堅韌，是可造之材。亂世之中，多一分自保之力，也是好的。父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p>
葉知遠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沒有再追問。他感覺兒子自從墜馬醒來后，心思愈發(fā)深沉難測，但那份憂國憂民之心，卻似乎更重了。他擺了擺手：“你既心中有數(shù)，便去吧。記住，務(wù)必謹慎！”
葉昀躬身告退。走出書房，他抬頭望向西跨院的方向。暮色四合，海棠樹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模糊。葉朔……蕭燼寒……肖棲白……命運的絲線，已將他們緊緊纏繞。而他，這個手握劇本的“看客”，終于真正踏入了這盤亂世棋局。他不希望那些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落得如歷史上那般慘烈的結(jié)局，他是局外人，可是他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嗎？教導(dǎo)葉朔兵法，收留蕭燼寒，只是第一步。未來的路，荊棘密布，但他已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