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七年光陰,如沙從指尖流逝。我站在城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
晚風(fēng)輕拂著我價值不菲的絲綢裙擺,霓虹燈將夜色染成一片迷離的紫紅。
高檔餐廳里透出溫暖燈光,衣著光鮮亮麗的人們舉杯談笑,
成排的豪車緩緩駛過鋪著大理石的車道。這一切曾是我夢寐以求的,
如今卻像一層永遠(yuǎn)撕不破的薄膜,將我與人間的真實隔開。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愛馬仕包包上的金屬扣,感受著那冰冷又堅硬的觸感。
包里裝著養(yǎng)母剛送的卡地亞手鐲,價值足以支付一個小鎮(zhèn)居民幾年的生活費。而七年前的我,
卻連十元錢的發(fā)夾都買不起。人群中有個佝僂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個失去雙臂的乞丐蜷縮在街角,面前擺著一只缺了角的破瓷碗,碗里零星散著幾枚硬幣。
路人行色匆匆,幾乎無人為他停留,仿佛他只是這座城市裝飾的一部分,
一塊不起眼的背景板。不知為何,我向他走去。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充滿喧囂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脆。當(dāng)我離他只有幾步遠(yuǎn)時,
他抬起了頭。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那張布滿皺紋和污垢的臉,以及那雙混濁無光的眼睛,
我依然認(rèn)得出來。是爸爸。02七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媽媽躺在木板床上咳嗽不止,
臉色蒼白如紙。爸爸跪在床邊,握著她瘦骨嶙峋的手,流著淚承諾一定會弄到錢給她治病,
然后他出去了。過了很久才回來,回來時手里拿著一瓶橙色的汽水?!昂攘税?,天氣熱。
”他說著遞給我,卻眼神躲閃。那汽水有股怪味,但我當(dāng)時實在是太渴了,一口氣喝了大半,
沒過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識。醒來時,我已經(jīng)在一輛從沒見過的豪華轎車?yán)铮?/p>
靠在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女人肩上。她溫柔地摸著我的頭,說以后我就是她的女兒了。
我曾無數(shù)次想象與爸爸重逢的場景。在我的想象中,我會趾高氣揚地站在他面前,
讓他看看被他賣掉的女兒如今過得多么風(fēng)光。我會冷笑著看他后悔莫及的表情,
我會質(zhì)問他如何狠心到賣女求榮,我會讓他跪在母親墳前懺悔??涩F(xiàn)在,他就在這里,
衣衫襤褸,袖管空蕩蕩地垂著,向我這個“陌生人”磕頭致謝。我沉默地從包里取出所有,
輕輕放進(jìn)那只破碗里。爸爸看到這么多錢一下愣住了,抬起頭定定看了我兩秒后,
開始不停地朝我磕頭,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謝謝,好人一生平安”。額頭與地面碰撞,
發(fā)出陣陣悶響,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
淚水終于決堤。七年來筑起的仇恨圍墻,在見到他慘狀的瞬間土崩瓦解。03那晚我失眠了,
躺在柔軟的羽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燈,我反復(fù)回想那一刻爸爸的眼神。
那雙眼睛里沒有認(rèn)出我的痕跡,只有卑微的感激和麻木的痛苦。他曾是個高大強(qiáng)壯的男人,
能一手把我扛在肩上,現(xiàn)在卻只剩下佝僂的軀干和空蕩的袖管。凌晨三點,依舊無法入眠,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但在我眼中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取出藏在首飾盒最底層的那張全家福,這是我從那個家里帶走的唯一一件物品。
沒有經(jīng)過塑封的照片已經(jīng)開始泛黃了,邊沿也被磨的失了顏色,那是經(jīng)常撫摸的痕跡。
照片上,爸爸笑得那么開心,眼睛彎成月牙形,他把我扛在肩上,媽媽站在旁邊,摟著哥哥,
我們都在笑。那是媽媽生病前拍的,距今不過八年,我卻感覺仿佛隔了一個世紀(jì)?!盀槭裁??
”我對著照片輕聲問,“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沒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打破夜的寂靜。04第二天,我借口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實際上又去了那條街。我想再看他一眼,或許這次我能鼓起勇氣與他相認(rèn)。
但從清晨等到日暮,那個角落始終空著。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周,我每天都去,
但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靶〗?,您在找人嗎?”附近報刊亭的大爺終于忍不住問我。我點點頭,
描述了一下爸爸的樣子?!芭?,那個沒手臂的老乞丐啊。”大爺嘆了口氣,“前幾天還在的,
但那天晚上之后就沒見過了??赡苁菗Q地方了吧,他們這種人,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這座城市有千萬人口,找一個流浪乞丐猶如大海撈針。
“那您記得他通常什么時候在這里嗎?”我不甘心地追問。大爺搖搖頭,“說不準(zhǔn),
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來,有時候好幾個星期不見人影。不過……”他猶豫了一下,
“那天晚上你給他錢后,有幾個小混混盯上他了,后來我就沒再見過他。
”我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您是說……”“哎,我也就隨便說說?!贝鬆敿泵[手,
“可能他只是去別的地方了,這些流浪的人,哪兒有定所啊?!蔽抑x過大爺,
留下我的電話號碼,請他如果再見到了那個流浪漢請務(wù)必告訴我。大爺接過紙條,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紙條,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05一個月后,我坐上了回鄉(xiāng)下的車。
養(yǎng)父母試圖勸阻,認(rèn)為那會勾起我痛苦的回憶。但我告訴他們,我必須去?!坝行┦虑?,
我必須了結(jié)?!蔽艺f。養(yǎng)母輕輕擁抱了我,“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支持你。記住,
你現(xiàn)在是我們的女兒?!笔畟€小時的車程,窗外的景觀從高樓大廈逐漸變?yōu)樘镆稗r(nóng)舍。
越接近故鄉(xiāng),我的心跳得越快。手上價值上萬的手表與破舊巴士上的銹跡斑斑形成鮮明對比。
記憶中那條顛簸的土路已經(jīng)鋪上了水泥,但兩旁的白楊樹還是老樣子。我下了車,
拖著小巧的行李箱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幾個孩子好奇地盯著我看,
大概從未見過穿著Max Mara連衣裙和Jimmy Choo高跟鞋的人出現(xiàn)在這里。
路邊的小賣部還在營業(yè),老板卻換了一個人。小學(xué)的母校擴(kuò)建了操場上鋪上了塑膠跑道。
一切都變了,卻又依稀有著從前的影子。我家那棟破舊的小屋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
但比記憶中更加殘破不堪。屋頂塌了一半,墻壁上布滿了雨水浸漬的痕跡,門前雜草叢生。
鄰居王阿姨從隔壁院子探出頭來,瞇著眼睛打量我。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小……小語?
是你嗎?”我點點頭,“方阿姨,好久不見?!彼泵υ趪股喜亮瞬潦?,快步走過來,
“天哪,真是小語!你都長這么大了,變得這么漂亮!我差點認(rèn)不出來了。
”王阿姨拉著我的手,眼里閃著淚光,“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那家人對你好嗎?
”“他們對我很好。”我微笑著回答,“送我上學(xué),給我買衣服,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那就好,那就好?!蓖醢⒁踢B連點頭,“你媽媽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焙褞拙浜?,
我問道:“王阿姨,我爸爸和哥哥……他們后來怎么樣了?”王阿姨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她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拉著我到她家,示意我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澳惚粠ё吆蟮诙?,
討債的又來了。比以往都兇。”王阿姨的聲音低沉下來,“你爸爸沒錢還,
他們就動手砸東西。你哥哥小昭沖上去阻止,被他們用鐵棍打了頭...”她停頓了一下,
抬手抹了抹眼角,“傷得很重,但你爸哪有錢帶他去醫(yī)院啊,小昭撐了三天就走了,
臨走前還一直喊你的名字。”我感到一陣眩暈,緊緊抓住石凳的邊緣。
那個會爬樹替我掏鳥窩,會偷偷把米飯留給我吃的哥哥,就這樣離開人世了?“后來呢?
”我顫抖著聲音輕聲問?!澳惆智罅巳迦?,湊錢買了一副薄棺材,找了塊地葬了小昭。
”王阿姨說,“葬禮后的那天晚上,你爸就消失了。有人說那些討債的又來了,
把他打死了扔河里了。也有人說他去城里找你了……誰知道呢。”她突然想起什么,
“你去后山看過嗎?你哥就葬在那里?!蔽覔u搖頭,喉嚨緊得說不出話。“我?guī)闳グ伞?/p>
”王阿姨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06哥哥的墓地很簡陋,
一塊粗糙的石碑上刻著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邊還有一個小一些的墳包,沒有墓碑。
“那是你媽媽的衣冠冢?!蓖醢⒁探忉尩溃澳惆趾髞砘貋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