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混雜著一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林白的意識在一片混沌的粘稠黑暗中浮沉,像溺水的飛蛾。無數破碎的光影和聲音碎片撞擊著他,尖銳的耳鳴聲中夾雜著模糊的嘶吼、金屬碰撞的鏗鏘、以及一種沉悶如雷的、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咆哮……那咆哮不屬于他認知中的任何生物。
痛。 劇烈的、撕裂般的痛楚從身體深處爆發(fā)出來,擠壓著他,要將他推出這片混沌。 “呃……” 一聲微弱的、不屬于他自己的啼哭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出。緊接著,是更響亮的、帶著新生生命本能的哭嚎。
“哇——!哇——!”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葉,驅散了部分黑暗和窒息感。刺目的白光強行撬開他的眼皮。
視野模糊,晃動。 慘白的天花板,晃動著幾個朦朧的人影,穿著淡藍色的、包裹嚴實的衣物,戴著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雙雙疲憊卻帶著職業(yè)性欣慰的眼睛。
“是個男孩,恭喜!”一個女聲傳來,帶著手術后的松弛。 “母子平安!”另一個聲音補充。
林白的意識像生銹的齒輪,嘎吱嘎吱地艱難轉動。男孩?母子平安?他努力聚焦,視野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看到自己被一個同樣包裹在淡藍色布料里的人抱著,那人動作麻利地擦拭著他身上的黏液。旁邊不遠處,一張床上躺著一個面色蒼白、汗?jié)耵W發(fā)的年輕女人,正虛弱地朝他這邊望來,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
穿越?!胎穿?!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混沌的腦海中炸開!他不是應該在醫(yī)學院的圖書館里,對著《格氏解剖學》熬到天亮,準備那該死的期末考嗎?怎么一閉眼一睜眼,就成了一個渾身無力、只會啼哭的小嬰兒?還被裹在襁褓里,被一個看不清臉的人抱著?
巨大的荒謬感和剝離感瞬間淹沒了他。他想開口,想尖叫,想問問這是怎么回事,但喉嚨里發(fā)出的只有更加響亮的、象征著新生命的啼哭。
就在這時——
“吼——!??!”
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原始野性與恐怖威壓的咆哮,如同貼著醫(yī)院的墻壁炸響!整棟建筑都在聲波的沖擊下微微震顫!玻璃窗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抱著林白的護士手一抖,差點沒抱住。產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嬰兒的啼哭和那恐怖咆哮的余音在空氣中回蕩。所有人的臉色都白了幾分,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無形的恐懼。
林白的啼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獸吼嚇得噎住了。他小小的身體僵硬著,心臟在單薄的胸腔里狂跳。那是什么聲音?老虎?獅子?不!那種穿透力,那種純粹的、毀滅性的威壓,遠超他認知中的任何猛獸!這絕對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
他被抱到母親身邊。女人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攏進懷里。她的懷抱很溫暖,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一種本能的保護欲。林白能感受到她身體的輕微顫抖,顯然也被那聲獸吼嚇得不輕。
“沒事了…寶寶…沒事了…”女人低聲呢喃著,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媽媽在…城墻還在…安全區(qū)里…別怕…”
城墻?安全區(qū)?
林白的心沉了下去。他轉動著尚且模糊的視線,透過產房那扇小小的、裝著堅固金屬柵欄的窗戶向外望去。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沒有高樓林立,沒有車水馬龍。視野的盡頭,是一道高聳入云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巨墻!墻體上布滿了巨大的爪痕和焦黑的炮火痕跡,無聲訴說著它所承受的恐怖沖擊。
墻外的世界被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一些扭曲怪異的巨大陰影在遠處活動著,伴隨著陣陣沉悶的獸吼和隱約的能量光束閃爍的光芒。
“……昨日傍晚,黑風峽谷防線再次遭受獸潮沖擊,一頭疑似達到45級的‘裂地蠻?!暑I獸群突破了第三道防御工事,造成第七御獸兵團重大傷亡……最終由龍騰軍團副團長龍傲天閣下親自出手,駕馭其主力戰(zhàn)獸‘赤焰龍蜥’(品質:紫,等級:58級)將其擊斃……再次提醒廣大市民,非必要不出安全區(qū),低階御獸師請勿靠近城墻邊緣……”
產房角落一臺老舊的收音機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播放著新聞。冰冷的電子音宣讀著傷亡數字和一個個陌生的名詞:御獸兵團、龍騰軍團、裂地蠻牛、赤焰龍蜥……等級、品質……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林白剛剛重塑的世界觀上。
御獸?戰(zhàn)獸?等級品質?安全區(qū)?獸潮?
他被迫吸收著這些信息碎片。這個世界,人類似乎不再是主宰?而是被那些恐怖的異獸逼到了墻角,只能蜷縮在要塞般的城市里,依靠著名為“御獸”的力量艱難求生?
嬰兒的大腦容量有限,強烈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但林白死死抵抗著,貪婪地聽著收音機里的每一個字,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沾滿灰塵和不明暗紅色污漬作戰(zhàn)服的男人沖了進來。他身材高大,面容剛毅,但眉宇間滿是深深的疲憊和擔憂。他的左臂上纏著厚厚的滲血的繃帶,右手緊緊攥著一把造型奇特、布滿能量回路的匕首。
“小柔!你怎么樣?”男人沖到床邊,聲音沙啞,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床上的女人,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懷里的嬰兒。 “阿峰…”女人看到男人,眼圈一紅,強撐著露出一絲笑容,“我沒事,孩子…也很好。是個男孩?!?/p>
“男孩…好!好!”名叫林峰的男人重重松了口氣,布滿厚繭和傷疤的大手想碰碰嬰兒的臉頰,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他,最終只是輕輕碰了碰襁褓的邊緣。他那布滿風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屬于父親的、笨拙而溫暖的笑容。
林白能清晰地聞到男人身上濃烈的硝煙味、血腥味和一種…淡淡的、混合了野獸氣息的汗味。他粗糙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造型古樸的暗銅色指環(huán),指環(huán)上嵌著一小顆微微發(fā)光的、如同野獸瞳孔般的赤色寶石。
“外面…情況不太好?”女人輕聲問,眼中滿是憂慮。 林峰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沉重地點點頭:“嗯,這次獸潮規(guī)模不小,雖然被壓下去了,但傷亡…很大?!U?!瘺_破了防線,撕裂了好幾個小隊…后勤那邊說這次的撫恤金和救治資源又要吃緊了…”他嘆了口氣,看著妻子懷中安靜的嬰兒,眼神復雜,“孩子生在這么個世道…唉…”
他小心地坐到床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打開,里面是幾塊看起來就很粗糙、沒什么味道的營養(yǎng)膏和一管廉價的外傷噴霧。 “隊里發(fā)的補給,你先吃點補充體力。藥…省著點用,還能撐兩天?!彼穆曇衾飵еy以掩飾的窘迫和愧疚?!暗群⒆?歲…就得去登記,準備契約儀式了…希望能遇到一只溫順點的,潛力…唉,不強求了,能平安就好…”
契約儀式?登記?6歲?
林白捕捉到了關鍵詞。6歲就要去契約什么?異獸?他一個剛滿6歲的孩子?!開什么玩笑!他前世好歹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好青年(雖然是個醫(yī)學生脆皮),現在要被迫去跟兇殘的異獸玩什么契約養(yǎng)成游戲?這地獄難度開局也太離譜了吧!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襲來。前途無亮!他這小胳膊小腿,契約個紅色品質的異獸?然后升級到上限20級去當炮灰?蒼天??!他寧愿回去背《格氏解剖學》背到禿頭,也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剛滿6歲就被迫上戰(zhàn)場!
就在林白內心瘋狂吐槽之際,產房的門又被輕輕推開了。一個穿著更加考究整潔、氣息也更沉穩(wěn)威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抱著另一個嬰兒襁褓的保姆。
“老林,弟妹,恭喜??!”中年男人聲音洪亮,帶著上位者的氣度,但笑容還算真誠。他正是之前收音機里提到的“龍騰軍團副團長”龍傲天。
“龍團長!”林峰連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行禮。 “龍大哥?!贝采系呐艘蔡撊醯貑玖艘宦?。
“不必多禮!”龍傲天擺擺手,目光落在林峰懷中的林白身上,又看了看保姆懷里那個襁褓,“我家這小子,龍逸承,比你家小子早出生一天,也算有緣?!彼疽獗D穼Ⅰ唏俦Ы?/p>
保姆小心地將那個叫龍逸承的嬰兒放在林白旁邊的保溫箱里(這個世界的醫(yī)療科技似乎只體現在一些特定領域)。兩個小小的嬰兒并排躺著。
林白努力側過小腦袋望去。旁邊保溫箱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臉還皺巴巴的,紅彤彤的,看不出什么特別。但林白注意到,襁褓的邊緣,繡著一個非常微小的、仿佛燃燒火焰構成的龍形紋章。
龍逸承…竹馬?林白腦子里莫名其妙蹦出這個詞。就這皺巴巴的小紅臉?他內心翻了個白眼。前途堪憂??!不僅要靠自己,看樣子還有個可能需要他照顧的“竹馬”?這日子沒法過了!
就在這時,窗外再次傳來一聲悠長而恐怖的獸吼,比剛才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城墻腳下!巨大的陰影瞬間掠過窗戶,病房里的光線猛地一暗!
保溫箱里,原本熟睡的龍逸承似乎被這吼聲驚擾,小眉頭皺了起來,兩只小拳頭也無意識地揮舞了一下,正好對著林白的方向。
林白看著那雙揮舞的小拳頭,又聽著窗外那令人心悸的咆哮,感受著母親驟然收緊的懷抱和父親瞬間繃緊的身體,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嬰兒小小的脊椎骨竄了上來。
這個名為滄源的世界,它的殘酷與真實,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了他剛剛蘇醒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