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時鐘滴答作響,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破碎的心上。我站在散落的協(xié)議前,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三年前?”我重復(fù)著這個時間點,聲音陌生而干澀,“我們結(jié)婚前?”
林修的臉上毫無血色,他靠在墻上,仿佛沒有支撐就會倒下。“是的?!?/p>
“為什么?”這個問題幾乎是從靈魂深處撕扯出來的,“你為什么要這樣做?而且不告訴我?”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躲閃:“因為我害怕失去你?!?/p>
“害怕失去我?”我?guī)缀跻Τ雎?,卻只覺得喉嚨發(fā)緊,“通過絕育來確保不失去我?這邏輯太荒謬了,林修!”
“不是這樣的?!彼K于看向我,眼中盛滿我從未見過的痛苦,“結(jié)婚前那次體檢...你還記得嗎?”
我當(dāng)然記得。那是婚前檢查,所有情侶都會做的常規(guī)程序。結(jié)果顯示我們都很健康,適合生育。至少,他是這么告訴我的。
“檢查結(jié)果怎么了?”我的心沉了下去。
林修緩緩滑坐在地板上,雙手掩面:“我的精液分析...顯示我有嚴重的遺傳性疾病基因,有很高概率會傳給下一代。脊髓性肌萎縮癥,一種致命的遺傳病?!?/p>
我愣住了。這個名字我聽說過,那是一種可怕的疾病,患兒大多活不過兩歲。
“為什么你沒告訴我?”我輕聲問,感覺渾身冰冷。
“因為我害怕!”他抬起頭,眼中含著淚水,“你那么喜歡孩子,總是說我們將來要生兩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還會嫁給我嗎?”
我沉默著。三年前的我,確實癡迷于規(guī)劃未來的家庭生活,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孩子們的名字。
“所以你就偷偷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然后騙我說我們都健康?”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這三年來看著我期待懷孕,每個月失望,你就在旁邊看著,從不告訴我真相?”
林修痛苦地閉上眼睛:“每次看到你為沒懷孕而難過,我都心如刀割。但我更害怕失去你...”
“然后你想出的解決方案就是這個?”我踢了踢地上的協(xié)議,“找個代孕?而且還是和你的同事上床?”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急切地解釋,“沈薇薇只是提供卵子,代孕母親是另一個人選的。我們之間沒有發(fā)生關(guān)系,那些都是做給你看的假象!”
我愣住了:“什么?”
“沈薇薇的父親不僅是衛(wèi)生局領(lǐng)導(dǎo),還投資了一家高端私立生殖醫(yī)院。”林修低聲說,“他們提供完全保密的代孕服務(wù),但價格昂貴。沈薇薇提出可以幫我,條件是假裝與她有關(guān)系,這樣既能解釋我們頻繁接觸,又能...”
“又能什么?”我追問。
“又能讓她父親相信我們是情侶,從而給予更多優(yōu)惠。”他嘆了口氣,“那份補充協(xié)議是沈薇薇自己加上的,我從來沒有同意過!她說只是做樣子給她父親看,證明我們是認真的...”
我看著他急切的表情,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真真假假,我已經(jīng)分不清哪句是實話,哪句是謊言。
“所以這半年的疏遠,夜不歸宿,全都是演戲?”
“大部分是?!彼姓J,“我需要經(jīng)常去生殖中心配合檢查,又要和沈薇薇假裝約會給她父親看。我知道這傷害了你,但我想著只要代孕成功,我們就能有孩子了,到時候再解釋一切...”
“然后呢?”我冷冷地問,“如果代孕成功,你打算怎么處理那個孩子?突然抱回家說‘驚喜,我們有孩子了’?”
林修沉默了,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心寒。
“你根本沒打算告訴我真相,是不是?”我緩緩搖頭,“你計劃一直騙我,直到孩子出生?”
“我原本想等胚胎移植成功后再告訴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不,你不會的?!蔽液鋈幻靼琢?,“你不敢告訴我,因為你知道我不會接受。一個用別人卵子和子宮生的孩子,而且還是你女同事的卵子?”
林修沒有否認。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協(xié)議,仔細閱讀那些條款。五十萬報酬,額外二十萬 for a boy。附錄里那條“需與現(xiàn)任妻子離婚”的條款格外刺眼。
“這份補充協(xié)議,”我指著那行字,“你真的從未同意過?”
“我發(fā)誓!”他急切地說,“那是沈薇薇自己加上的,她說只是做樣子給她父親看,讓老人相信我們是認真的,才會給更多折扣?!?/p>
“但你簽字了?!蔽抑赋鍪聦?。
“我...”他語塞了,“我當(dāng)時太想要個孩子了,小暖。我想著反正不會真的執(zhí)行這一條...”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是一個陌生號碼。通常我不會接這種電話,但此刻我需要任何能打斷這場對話的借口。
“喂?”我接起電話。
“是蘇暖女士嗎?”一個女性的聲音問道,“這里是市第一醫(yī)院生殖醫(yī)學(xué)中心。關(guān)于您之前的咨詢,我們已經(jīng)收到了您的體檢報告,有些情況需要與您當(dāng)面溝通。”
我愣住了:“我的體檢報告?我什么時候去咨詢過?”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您不是蘇暖女士?林修的太太?”
“我是,但我沒有做過任何生殖咨詢?!?/p>
更長的沉默?!翱赡苡行┱`會。您方便來醫(yī)院一趟嗎?我們需要當(dāng)面談?wù)?。?/p>
掛斷電話后,我看向林修,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
“你以我的名義去做了生殖檢查?”我難以置信地問。
“我只是想確認...”他支吾著。
“確認什么?”我的聲音尖厲起來,“確認我不能生?為你找代孕找借口?”
“不!不是這樣!”他試圖抓住我的手,但我猛地甩開了。
“那是什么樣?林修,你還在騙我!”我抓起車鑰匙和錢包,“我要去醫(yī)院問個明白?!?/p>
“小暖,等等!”他追上來,“我跟你解釋...”
但我已經(jīng)沖出家門,砰地關(guān)上了門。電梯下降的幾十秒里,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林修的解釋,沈薇薇的暗示,那份詭異的代孕協(xié)議,現(xiàn)在又多了個莫名其妙的生殖檢查。
到底什么是真的?
市第一醫(yī)院生殖醫(yī)學(xué)中心位于新院區(qū),裝修豪華得像五星級酒店。前臺聽說我的名字后,立刻請來了一位姓董的主任醫(yī)師。
“林太太,請坐?!倍魅涡θ菘赊涞卣埼疫M入一間私密診室,“很高興您能過來。”
“我想知道為什么你們會有我的體檢報告?!蔽抑苯亓水?dāng)?shù)貑枴?/p>
董主任略顯尷尬:“這個...是林醫(yī)生一個月前送來的樣本,說是您的,要求做全面生育能力評估?!?/p>
一個月前?那時林修正在頻繁“加班”。
“結(jié)果呢?”我問,手心出汗。
董主任打開一份文件夾,表情變得嚴肅:“結(jié)果顯示您的卵巢儲備功能非常低,AMH值只有0.2,幾乎不可能自然受孕。同時子宮內(nèi)膜炎癥狀明顯,即使通過試管嬰兒,成功著床的概率也極低?!?/p>
我怔住了,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這不可能...我每年的體檢都很正常?!?/p>
“常規(guī)體檢不包含這些專項檢查?!倍魅瓮榈乜粗遥昂苓z憾,但從醫(yī)學(xué)角度來說,您確實很難擁有自己的孩子?!?/p>
診室里的空氣似乎突然變得稀薄。我艱難地呼吸著,試圖理解這個事實。
所以林修說的是真的?至少部分是真的?我不能生育?
但為什么我從未察覺?月經(jīng)周期一直正常,沒有任何不適癥狀...
“有沒有可能是樣本搞錯了?”我抱著一絲希望問。
董主任搖頭:“樣本標識很清楚,是您的名字和身份證號。我們實驗室有嚴格的流程,出錯概率極低。”她頓了頓,“當(dāng)然,如果您懷疑,可以重新做一個檢查?!?/p>
我恍惚地點頭,接過她開出的檢查單。走出診室時,雙腿發(fā)軟。
林修等在外面,臉上寫滿焦慮??吹轿业谋砬?,他立刻明白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小暖...”他上前想扶我。
我推開他,獨自走向電梯。他默默跟在后面,直到停車場。
坐進車里,我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林修低著頭:“三個月前。你那次急性腹痛住院,醫(yī)生在做盆腔檢查時發(fā)現(xiàn)了異常,私下告訴了我。”
我記得那次住院。闌尾炎手術(shù),恢復(fù)得很順利。所以就在那時,他知道了我不能生育的事實?
“然后你就決定找代孕?甚至不跟我商量?”我的聲音顫抖著。
“我想過告訴你!”他急切地說,“但我看到你那么喜歡兒科病房的孩子,每天抱著都不舍得放手...我怎么忍心告訴你真相?”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計劃用另一個女人的卵子和子宮給我一個‘驚喜’?”我簡直無法理解他的思維邏輯。
“我知道我處理得很糟糕。”他承認,“但我真的只想讓你快樂,小暖。我知道你多么渴望一個孩子...”
“但不是這樣的方式!”我?guī)缀跫饨衅饋?,“不是通過欺騙和背叛!不是和你女同事的卵子!”
我們沉默地對峙著,車內(nèi)的空氣凝重得令人窒息。
忽然,我的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是沈薇薇。
“希望你現(xiàn)在明白了,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修哥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有時候無知是一種幸福,但現(xiàn)在你必須面對現(xiàn)實了?!?/p>
我看完短信,忽然意識到什么:“沈薇薇怎么會知道我來醫(yī)院了?”
林修的表情變得不自然:“可能...董主任通知了她。那家生殖中心有她家的投資?!?/p>
“所以整個過程她都知道?”我感到一陣惡心,“我的生育能力,你的結(jié)扎手術(shù),代孕計劃...她全都知道?”
林修默認了。
“而我卻是最后一個知道的?!蔽逸p聲說,感覺心碎成了千萬片,“你的同事比你的妻子更了解你的秘密?!?/p>
“小暖,對不起...”他試圖觸碰我,但我躲開了。
“開車吧,”我看向窗外,“回家?!?/p>
回程的路上,我們一路無話。我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忽然覺得這個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變得陌生起來。
婚姻到底是什么?是兩個人相守相伴的承諾,還是一個建立在秘密和謊言基礎(chǔ)上的空殼?
到家后,我沒有立刻下車。夕陽西下,車內(nèi)籠罩在昏黃的光線中。
“你還愛我嗎,林修?”我輕聲問。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愛!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愛你!”
“不,”我搖搖頭,“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會尊重我,告訴我真相,讓我自己選擇。而不是把我當(dāng)成需要保護的傻瓜,在背后安排我的人生?!?/p>
他沉默了,無法反駁。
“我需要時間,”我推開車門,“你自己找地方住吧,暫時別回來了?!?/p>
“小暖...”他急切地想說什么。
但我已經(jīng)關(guān)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樓道。
那天晚上,我獨自坐在客廳地板上,周圍散落著代孕協(xié)議和醫(yī)院報告。我的婚姻,我的身體,我的人生——一切都在一天之內(nèi)崩塌。
但在一片混亂中,有個細節(jié)始終縈繞在我心頭:那份代孕協(xié)議簽署于六個月前,而董主任說林修是一個月前才知道我不能生育的。
時間對不上。
除非...
我猛地坐直身體,拿起那份協(xié)議仔細查看。簽署日期清清楚楚:六個月前。
而我的住院記錄是三個月前。
所以,在林修知道我不能生育之前,他就已經(jīng)簽署了代孕協(xié)議?
這不可能。
除非他早就知道我不能生育?或者...那份協(xié)議另有目的?
又或者,那份體檢報告根本就不是我的?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中形成。我抓起手機,撥通了閨蜜趙雨的電話。她是市婦幼醫(yī)院的護士長,也許能幫我弄清楚真相。
“雨姐,我需要你幫個忙...”我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非常非常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