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平靜。我搬出了那個充滿謊言的家,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小公寓。從28層的窗戶望出去,城市在腳下鋪展,仿佛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林修試圖聯(lián)系過我?guī)状?,電話和短信中都透著絕望。沈薇薇的父親正式被立案調(diào)查,那家“新生殖科技公司”被證實是個空殼,用于洗錢和非法集資。作為股東和受益人,林修不僅面臨財產(chǎn)損失,還可能承擔法律責任。
我沒有回復(fù)他的任何消息。過去的五年如同前世,那個為愛情不顧一切的蘇暖已經(jīng)隨著謊言一起死去了。
趙雨擔心我走不出來,幾乎每天來看我。她總是帶著食物和各種好消息——她升職了,買了新車,或者又有什么有趣的相親對象。
“你應(yīng)該開始約會了,”她一邊幫我整理新書架一邊說,“三十歲,漂亮,馬上就有錢有閑了,市場上很搶手的?!?/p>
我笑了笑,沒有接話。心上的傷口還在滲血,談何開始新戀情?
一周后,我收到法院的通知,林修的上訴被駁回了,財產(chǎn)分割即將執(zhí)行。同時附帶的是一封他的親筆信,懇求我見他最后一面。
鬼使神地,我同意了?;蛟S我需要一個真正的告別。
我們約在從前常去的咖啡館。他到得早,坐在角落的位置,瘦了很多,西裝顯得有些寬大??吹轿視r,他眼中閃過復(fù)雜的神色——愧疚、期待,還有一絲我不愿解讀的眷戀。
“謝謝你能來。”他為我拉開椅子,手勢熟悉得令人心痛。
我點點頭,沒有寒暄:“有什么事就說吧。”
他深吸一口氣:“首先,我想正式道歉。為所有的事——欺騙、背叛、還有法庭上那些...”他頓了頓,聲音低沉,“我不是想為自己開脫,但那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沈薇薇威脅說如果我不那樣做,就會讓我身敗名裂。”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應(yīng)。
“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他苦笑,“但我希望你明白,最初接受沈薇薇的建議,確實是因為我想給我們更好的生活。只是后來一切都失控了...”
“所以你還是在為自己找借口?”我終于開口,“‘為了我們’?林修,你明明是為了自己。為了快速致富,為了不再‘每天工作十四小時還房貸’?!?/p>
他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邊緣。
“你知道最傷人的是什么嗎?”我輕聲說,“不是你選擇了利益,而是你認為我會被‘更好的生活’收買,認為我們的感情可以用錢來衡量?!?/p>
他的眼眶紅了:“小暖,我...”
“不要再叫我小暖了?!蔽掖驍嗨?,“從你決定欺騙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失去了這個權(quán)利。”
服務(wù)生送來咖啡,暫時打破了僵局。等他離開后,林修從包里拿出一個文件袋。
“這是你留在書房的一些設(shè)計圖紙,我覺得你可能還需要。”他推過來,“還有...這個?!?/p>
文件袋里除了我的圖紙,還有一本相冊。我打開一看,竟然是我們戀愛時期的照片——在大學校園里牽手,第一次租的小房子,婚禮上相視而笑...
我的心猛地一痛:“為什么給我這個?”
“我復(fù)印了一份?!彼吐曊f,“原本的我會留著。這些回憶是我最后珍貴的東西了,即使我不配擁有。”
我看著照片上那個眼中盛滿星光的自己,忽然感到一陣酸楚。那個相信愛情永恒的姑娘,已經(jīng)永遠留在過去了。
“你打算怎么辦?”我問,“聽說調(diào)查還在進行中。”
他搖搖頭:“不知道??赡苁バ嗅t(yī)資格,甚至...更糟。這是我應(yīng)得的懲罰?!?/p>
我們沉默地對坐,空氣中彌漫著未盡的言語和遺憾。
最終,我站起身:“我該走了?!?/p>
“小暖...蘇暖,”他急忙改口,“最后一句:對不起,還有...祝你幸福?!?/p>
我點點頭,沒有回頭地走出咖啡館。陽光很好,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這不是為愛情逝去的淚水,而是為青春、為信任、為那個曾經(jīng)毫無保留去愛的自己舉行的告別式。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逐漸適應(yīng)了單身生活。白天我在設(shè)計工作室忙碌,晚上則參加各種課程——陶藝、法語、甚至格斗術(shù)。我要重新認識自己,找到婚姻之外的身份認同。
一個周五的晚上,趙雨硬拉我去參加一個行業(yè)酒會。“都是建筑和設(shè)計圈的人,對你拓展人脈有好處?!彼f得冠冕堂皇,但眼中的算計透露出這根本是個相親局。
酒會設(shè)在能俯瞰全城的空中酒吧。我穿著簡潔的黑色連衣裙,端著一杯香檳,聽某個知名建筑師滔滔不絕地講述他的設(shè)計理念。心不在焉地點頭時,我的目光被吧臺旁的一個身影吸引。
那是個高挑的男人,穿著合身的深灰色西裝,正與酒保交談。側(cè)臉線條硬朗,但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紋,緩和了那種冷峻感。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轉(zhuǎn)頭看向我。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那是一雙深邃的眼睛,透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淡然。他微微頷首,我慌亂地移開視線,心跳莫名加速。
“看上了?”趙雨不知何時湊過來,順著我的目光看去,“顧景深,醫(yī)療器械公司CEO,鉆石王老五,行業(yè)里出了名的難搞?!?/p>
“只是覺得有點面熟。”我抿了一口香檳。
趙雨挑眉:“得了吧,你那表情可不像‘面熟’。要不要我去介紹一下?”
“不要!”我急忙拉住她,“我剛離婚,沒心情開始新感情?!?/p>
“又不是要你馬上結(jié)婚,交個朋友嘛?!壁w雨不以為然,“而且顧景深和你前夫那邊有點淵源,說不定能給你些內(nèi)幕消息?!?/p>
我愣住了:“什么淵源?”
“他的公司和市一院有合作,據(jù)說和沈薇薇父親案有關(guān)。”趙雨壓低聲音,“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聽說他提供了關(guān)鍵證據(jù)。”
我還想再問,卻發(fā)現(xiàn)顧景深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一絲莫名的失望涌上心頭。
酒會進行到一半時,我想到露臺透透氣。夜晚的風微涼,吹散了酒意。我靠在欄桿上,看著腳下的城市燈火,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夜景很美,不是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看到顧景深站在不遠處,手中拿著兩杯香檳。
“抱歉,嚇到你了。”他遞過一杯酒,“顧景深?!?/p>
“蘇暖?!蔽医舆^酒杯,手指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的,一絲微妙的電流竄過。
我們并肩看著夜景,一時無言卻不覺得尷尬。
“趙雨說你在建筑設(shè)計領(lǐng)域工作?!弊罱K他打破沉默,“我看過你設(shè)計的市圖書館,很喜歡那個流動空間的概念。”
我驚訝地轉(zhuǎn)頭:“你知道我的作品?”
“做投資前習慣調(diào)研相關(guān)領(lǐng)域?!彼⑽⒁恍Γ澳愕脑O(shè)計很有溫度,不像很多現(xiàn)代建筑那么冷硬。”
我們聊起了建筑和設(shè)計,發(fā)現(xiàn)彼此有很多共同話題。他不僅是個商人,對藝術(shù)和人文也有深刻理解。更難得的是,他傾聽時的專注讓人感到被重視。
“聽說你和市一院有合作?”我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顧景深的表情嚴肅了些:“是的。事實上,我公司提供的證據(jù)幫助揭發(fā)了沈局長的貪腐案?!?/p>
我心跳加速:“那你認識林修嗎?”
他注視著我,眼神中有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他。但不太熟。”頓了頓,他補充道,“我很抱歉你經(jīng)歷的那些?!?/p>
這句話中的同情恰到好處,不過度冒犯,卻表達了理解。
“都過去了?!蔽逸p聲說,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這么覺得。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直到趙雨來找我。
“該走了,明天還要早起。”她朝顧景深點點頭,然后對我使了個“干得漂亮”的眼色。
顧景深遞給我一張名片:“很高興認識你,蘇小姐。希望有機會再聊?!?/p>
我接過名片,指尖再次觸碰到他的。這一次,我沒有急忙收回。
回家的車上,趙雨興奮不已:“怎么樣?有戲嗎?顧景深可是從來不在這種場合主動搭訕的!”
我看著窗外流逝的燈光,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雙深邃的眼睛:“只是聊聊天而已?!?/p>
但心中某個沉寂已久的地方,似乎被輕輕觸動了。
第二天,我收到了一束淡雅的白色郁金香,附卡片上寫著:“感謝昨晚有趣的談話。顧景深?!?/p>
我沒有立即回復(fù),但將名片小心地收進了錢包。
生活繼續(xù)向前。我接手了幾個新項目,每天忙碌而充實。偶爾,我會和顧景深發(fā)短信交流行業(yè)動態(tài),他總是回復(fù)得體而有趣,從不越界,卻讓對話持續(xù)。
一個月后,我接到了法院的通知:林修的案子即將開庭,我需要作為證人出庭。
出庭那天,我選擇了簡潔的黑色西裝,將長發(fā)束成利落的馬尾。站在法院臺階上,我深吸一口氣,準備面對過去。
“蘇小姐?”
我轉(zhuǎn)身,驚訝地看到顧景深從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
“顧先生?你怎么在這里?”
“我也需要出庭作證。”他解釋,“公司提供的財務(wù)證據(jù)是案件關(guān)鍵。”
我們一同走進法院大廳。在安檢處,我看到了林修。他站在律師身旁,面色蒼白,看到我和顧景深一起出現(xiàn)時,眼中閃過震驚和痛苦。
庭審過程比想象中更加艱難。聽著檢察官列舉林修的罪狀——受賄、偽造文件、共謀洗錢...我無法將那個曾經(jīng)滿懷理想的醫(yī)生與這些指控聯(lián)系起來。
當被傳喚作證時,我盡可能客觀地陳述了所知事實。辯護律師試圖質(zhì)疑我的可信度,暗示我因情感報復(fù)而夸大其詞。
就在我難以招架時,顧景深突然開口:“法官大人,我可以提供蘇小姐證詞的相關(guān)佐證嗎?”
獲得允許后,他呈上了一段錄音——是沈薇薇與林修的對話,明確提到如何偽造醫(yī)療報告和設(shè)計騙局。錄音中,林修的聲音猶豫而愧疚,但最終同意了計劃。
庭審結(jié)束后,林修被法警帶走。經(jīng)過我身邊時,他停下腳步,眼中含著淚水:“現(xiàn)在你滿意了嗎?”
我看著他,心中已無波瀾:“這不關(guān)于滿意,林修。這是關(guān)于責任?!?/p>
他苦笑著被帶離。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移動。
“你還好嗎?”顧景深輕聲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他體貼地沒有多言,只是安靜地陪在我身邊。
走出法院時,夕陽正好。金光灑在臺階上,仿佛為過去畫上句號。
“謝謝你今天的幫助?!蔽覍︻櫨吧钫f。
“真相值得被捍衛(wèi)?!彼⒁曋?,“有時候,結(jié)束才是真正的開始?!?/p>
我們相視而笑。在那瞬間,我感到某種新的可能正在悄然萌芽。
回到公寓,我發(fā)現(xiàn)門口放著一個快遞盒。寄件人竟然是林修的母親。
猶豫片刻,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本舊相冊和一封信。
“小暖,我知道修兒對不起你,但請相信他最初的心是真的。這本相冊是他大學時期整理的,一直珍藏至今。愿你找到真正的幸福?!?/p>
我翻開相冊,里面全是我的照片——上課認真的側(cè)臉,圖書館睡著的模樣,生日時吹蠟燭的瞬間...每一張下面都有林修細心的標注:“我的女孩今天笑了三次”、“她喜歡拿鐵不喜歡卡布奇諾”、“希望永遠守護這個笑容”...
相冊最后一頁夾著一封信,日期是我們結(jié)婚前一天:
“明天就要娶小暖為妻了。發(fā)誓要一輩子讓她幸福,不讓眼淚沾染她的笑容。無論未來如何,初心不忘?!?/p>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相信那個寫下這些文字的年輕人是真誠的,只是后來迷失在了欲望的叢林里。
我將相冊收好,放回盒中。有些回憶值得珍藏,但不應(yīng)該成為前進的枷鎖。
手機響起,是顧景深發(fā)來的消息:“下周有個建筑藝術(shù)展,有興趣一起嗎?”
我看著那條短信,又望了望窗外的星空。然后緩緩打字回復(fù):
“好啊。期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