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巖穴里，沈烈殘存的體溫如同風(fēng)中殘燭，艱難地溫暖著懷中冰冷的小身體。沈念安微弱的呼吸如同游絲，時(shí)斷時(shí)續(xù)，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牽動(dòng)著沈烈緊繃的心弦。外面，風(fēng)雨的咆哮聲中，夾雜著令人心悸的、越來越清晰的犬吠和嘈雜人聲！像無形的絞索，勒緊了這方狹小空間里最后一絲生機(jī)。
“在那里！血跡往這邊來了！”
“媽的，這鬼天氣！那雜種帶著個(gè)拖油瓶，跑不遠(yuǎn)！”
“放狗！快！別讓那煞星緩過氣來！”
兇狠的叫囂穿透雨幕，如同惡鬼的催命符。獵犬興奮的狂吠聲仿佛就在咫尺之遙，伴隨著濕滑泥濘中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刃磕碰的鏗鏘聲！
沈烈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開！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寒星！巨大的危機(jī)感瞬間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瀕死的疲憊！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依舊昏迷、小臉灰敗的念安，那冰冷的小手還無意識(shí)地攥著他破爛的衣襟一角，力道微弱卻固執(zhí)。
“念安……醒醒……”沈烈嘶啞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種近乎哀求的顫抖，他用臉頰用力蹭了蹭孩子冰冷的小臉，“聽著……有壞人……爹在……別怕……跟著爹……”
仿佛是聽到了那急切的呼喚和洞外逼近的死亡威脅，沈念安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劇烈地轉(zhuǎn)動(dòng)起來！濃密濡濕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抖著，掙扎著，終于……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烏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茫然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沈烈那張近在咫尺、布滿血污、蒼白如鬼、卻寫滿了焦灼與決絕的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不再是記憶中純粹的冰冷和暴戾，里面翻涌著他從未見過的、復(fù)雜而沉重的情緒——恐懼？擔(dān)憂？還有……一種讓他莫名心安的……守護(hù)？
“爹……？”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濃重鼻音和不敢置信的呼喚，從沈念安干裂青紫的嘴唇間溢出。聲音小得幾乎被風(fēng)雨聲淹沒，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沈烈瀕臨枯竭的心臟！
“嗯！爹在！”沈烈?guī)缀跏橇⒖袒貞?yīng)，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仿佛孩子這聲微弱的呼喚給了他最后的力量！“抱緊爹！死也別松手！”他低吼著命令，同時(shí)用唯一能動(dòng)的左手，極其迅速地將孩子冰冷的小手拉起，環(huán)過自己的脖頸，死死按在自己相對(duì)完好的左側(cè)肩背上！
沈念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dòng)作和命令弄得懵了一瞬，但洞外驟然逼近的狂吠和兇狠的叫罵聲，瞬間喚醒了他骨髓深處最深的恐懼！那些賭坊打手猙獰的臉、冰冷的鎖鏈、還有陳秀才揮舞的藤條……巨大的驚恐讓他小小的身體再次劇烈顫抖起來！但這一次，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蜷縮、躲避，而是用盡全身剛剛恢復(fù)的一點(diǎn)點(diǎn)力氣，死死地、用凍僵的小胳膊，抱緊了沈烈的脖子！將冰涼的小臉深深埋進(jìn)沈烈冰冷潮濕、卻帶著濃重血腥和汗味的頸窩！
那是一種源自絕望深淵的本能！抓住眼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沈念安抱緊的瞬間！
“刷啦——！”
遮掩洞口的厚厚藤蔓被一只粗壯的手臂猛地粗暴扯開！冰冷的雨水和濃重的殺氣瞬間灌入！
一個(gè)滿臉橫肉、手持鋼刀的賭坊打手，獰笑著探進(jìn)了半個(gè)身子！他身后，是更多兇神惡煞的面孔和獵犬狂躁的吠叫！
“找到你了！王老五！這回看你往哪……”打手得意的話音未落！
迎接他的，不是預(yù)想中重傷瀕死的獵物，而是一雙在昏暗中驟然亮起、如同地獄惡鬼般的血紅眼眸！那雙眼睛里，翻涌著滔天的暴怒、冰冷的殺意，以及一種被逼入絕境、玉石俱焚的瘋狂！
“死！”一聲如同炸雷般的嘶啞咆哮在狹小的巖穴中轟然炸響！
沈烈動(dòng)了！在藤蔓被扯開的瞬間，他就如同蓄勢(shì)已久的受傷兇獸，爆發(fā)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華！他沒有選擇后退，而是抱著懷里的孩子，不退反進(jìn)！僅存的左臂肌肉賁張，五指并攏如刀，帶著全身的力量和重量，如同出膛的炮彈，朝著那探入洞口的打手咽喉，狠狠戳去！速度之快，只在昏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呃！”那打手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眼中只剩下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得咽喉處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劇痛和窒息！沈烈那沾滿血污和污泥的手指，如同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了他的喉結(jié)軟骨！
“咔嚓！”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脆響！
打手的眼珠猛地凸出，嗬嗬作響，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后倒去，瞬間堵住了狹窄的洞口！手中的鋼刀“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泥水里！
這突如其來的血腥變故讓洞外瞬間一靜！緊接著是更加狂暴的怒吼！
“老六??！”
“媽的！他還有力氣！放箭！放箭射死他！”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雨幕！幾支冰冷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穿過被尸體堵住一半的洞口縫隙，朝著洞內(nèi)激射而來！
沈烈瞳孔驟縮！他抱著念安，根本無處可躲！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猛地?cái)Q轉(zhuǎn)身軀，用自己寬闊的后背，死死地將懷里的孩子護(hù)在身下，同時(shí)將身體蜷縮到最??！
“噗！噗！”兩聲沉悶的利器入肉聲！
沈烈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顫！如同被兩柄重錘狠狠砸中！一支弩箭深深扎入了他本就傷痕累累的右肩胛下方！另一支則狠狠釘進(jìn)了他左側(cè)大腿外側(cè)！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全身！他眼前徹底一黑，喉嚨里涌上大股腥甜，被他強(qiáng)行咽下！溫?zé)岬囊后w順著后背和大腿汩汩涌出，混著冰冷的雨水，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地面！
“爹——！”被沈烈死死護(hù)在身下、緊貼著他胸膛的沈念安，清晰地聽到了那兩聲可怕的入肉聲，感受到了沈烈身體瞬間的劇顫和壓抑的痛苦悶哼！一股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恐懼和巨大的憤怒，如同火山般在這個(gè)瘦弱孩子的胸腔里轟然爆發(fā)！那聲“爹”不再是疑問，不再是恐懼，而是帶著血淚的、絕望的嘶喊！
沈烈被這聲嘶喊震得心神一蕩！他低頭，看到沈念安那雙因?yàn)闃O致的恐懼和憤怒而瞪得極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那里面燃燒著一種陌生的、熾烈的火焰！
“趴下！別動(dòng)！”沈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試圖將孩子按得更低。他必須沖出去！留在這里只有被亂箭射成刺猬！
然而，就在他準(zhǔn)備拼死一搏的瞬間！
被他護(hù)在身下的沈念安，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猛地瞥見了洞口地上、那個(gè)被沈烈一記手刀斃命的打手尸體旁，掉落的一把沾滿泥水的……小巧手弩！那是打手腰間配備的近距離暗器，剛才慌亂中掉落！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瞬間淹沒了沈念安所有的恐懼和理智！他沒有聽從沈烈的命令趴下不動(dòng)！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從沈烈的身下鉆出！
“念安！回來！”沈烈目眥欲裂！嘶吼聲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和恐懼！他想伸手去抓，但劇痛和失血讓他動(dòng)作慢了半拍！
沈念安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撲到了洞口！他看也沒看外面那些驚愕的打手，沾滿污泥和血污的小手，以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本能的敏捷，一把抄起了地上那把冰冷沉重的弩！他根本不懂如何上弦，不懂如何瞄準(zhǔn)！他只知道，那些箭能射傷爹！他要?dú)У羲鼈儯?/p>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雙手死死攥住那把弩，高高舉起，然后朝著洞口外、那些舉著弓弩的打手方向，狠狠砸了下去！不是瞄準(zhǔn)人，而是瞄準(zhǔn)他們手中正在張開的弩！
“砰！”一聲悶響！弩身砸在泥水里，濺起一片泥漿！
這突如其來的、由一個(gè)孩子發(fā)起的、毫無章法卻充滿絕望憤怒的反擊，讓洞外的打手們瞬間懵了！他們下意識(shí)地躲避飛濺的泥水，手上的動(dòng)作也不由得一滯！
就是這一滯！
對(duì)于沈烈而言，足夠了！
“啊——！”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的咆哮從沈烈喉嚨深處炸響！壓榨著身體最后一點(diǎn)潛能！他無視了插在身上的弩箭帶來的撕裂劇痛，無視了失血帶來的眩暈！借著沈念安制造的這一瞬間的混亂，他如同出閘的猛虎，抱著因?yàn)閯偛疟l(fā)而脫力、癱軟下來的沈念安，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撞開了堵在洞口的尸體！
尸體翻滾著撞向洞外的打手！泥水飛濺！
沈烈抱著孩子，如同一顆染血的炮彈，沖進(jìn)了傾盆的暴雨和混亂的打手群中！他沒有戀戰(zhàn)，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目標(biāo)只有一個(gè)——前方那片更加陡峭、植被更加茂密、獵犬也難以追蹤的懸崖方向！
“攔住他！”
“放箭！快放箭！”
反應(yīng)過來的打手們氣急敗壞地怒吼！幾支弩箭再次呼嘯而來！
沈烈抱著念安，在泥濘濕滑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狂奔！他憑借著強(qiáng)大的戰(zhàn)斗本能和地形感知，在箭雨中做著極限的規(guī)避！一支箭擦著他的耳畔飛過，帶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則深深釘入了他身旁的一棵樹上，箭羽兀自顫動(dòng)！
懷里的沈念安，小臉煞白，剛才那一下爆發(fā)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此刻只能死死抱著沈烈的脖子，將臉埋在他冰冷的頸窩，聽著耳邊呼嘯的風(fēng)雨、弩箭的破空聲和爹沉重如雷的心跳與喘息。他能感受到爹身體的每一次劇顫，每一次因中箭或發(fā)力而壓抑的痛苦悶哼。那冰冷頸窩傳來的、帶著血腥味的濃重汗味，此刻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來源?？謶忠琅f存在，但一種奇異的、與爹同生共死的悲壯感，悄然取代了部分絕望。
“爹……別死……”他無意識(shí)地、極其微弱地呢喃著，滾燙的眼淚混著冰冷的雨水，滑落在沈烈的皮膚上。
沈烈聽到了。那微弱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jìn)心里，比身上的箭傷更痛，卻也給了他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他咬碎了牙關(guān)，牙齦崩裂出血！速度竟然在生死關(guān)頭再次提升了一線！如同一頭流著血、卻誓死守護(hù)幼崽的狂獅，在暴雨和箭矢中，朝著那云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懸崖邊緣，亡命沖刺！
近了！更近了！
懸崖邊緣的狂風(fēng)更加猛烈，卷著冰冷的雨點(diǎn)抽打在臉上，如同刀割！腳下是濕滑的巖石和深不見底的幽暗深淵！
身后的追兵和弩箭如影隨形！
沈烈沖到懸崖邊，沒有絲毫猶豫！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緊閉雙眼、瑟瑟發(fā)抖的念安，布滿血污的臉上露出一抹近乎猙獰的決絕！
“抱緊！”最后一聲嘶啞的命令！
然后，在身后追兵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弩箭再次破空的尖嘯聲中，沈烈抱著沈念安，縱身一躍！
兩道身影，一大一小，如同折翼的飛鳥，瞬間被懸崖邊緣狂暴的風(fēng)雨和濃重的霧氣徹底吞噬！只留下懸崖邊一群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的打手，和腳下那深不見底、如同巨獸之口的幽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