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還是回了偏殿。
雙腳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踏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回到那間熟悉的藥廬,往日里讓我心安的藥香,此刻聞起來,卻帶上了一絲窒息的味道。
我走到內(nèi)室,沒有看桌上那支半夏花簪,而是徑直拉開了最底層的抽屜。
那個(gè)小小的行囊,靜靜地躺在里面。
我伸出手,將它抱了出來,放在床上。
布料的粗糙感,透過指尖傳來,那是一種屬于山野,屬于自由的觸感。
我的心,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明。
走。
必須走。
夜幕降臨時(shí),蕭景珩來了。
他來得比往常更早,也更急。
明黃的衣角帶起一陣風(fēng),沖散了滿室的沉寂。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個(gè)小小的行囊,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你要走?”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顫抖。
我沒有看他,只是將桌上那支半夏花簪,放回了嫻妃送來的錦盒里,推向他。
“陛下,這個(gè),請(qǐng)您收回。”
蕭景珩沒有去接那個(gè)錦盒,他的目光死死地鎖著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
“誰準(zhǔn)你走的?”
我終于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我的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太后娘娘今日召見臣女了?!?/p>
我只說了這一句。
蕭景珩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周身的氣壓,瞬間降到了冰點(diǎn)。
“她跟你說了什么?”
“娘娘沒說什么。”
我輕輕搖頭,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娘娘只是告訴臣女,做人,要有自知之明?!?/p>
“陛下,您的恩寵是天大的福氣,可臣女……福薄,受不起?!?/p>
“夠了!”
蕭景珩低吼一聲,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捏得我生疼。
“朕不準(zhǔn)!”
“朕說過,朕會(huì)護(hù)著你!”
“護(hù)著我?”
我看著他,第一次,用一種近乎嘲諷的語氣反問他。
“陛下將柳才人打入清秋閣,是護(hù)著我嗎?”
“您讓闔宮上下都知道臣女是您的例外,是護(hù)著我嗎?”
“您今日可以為了我,忤逆太后。那明日呢?為了我,與滿朝文武為敵?為了我,動(dòng)搖您的江山社稷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蕭景珩,你的愛,太重了。”
“它不是盔甲,是一座囚籠。我不想被關(guān)在里面,活活憋死?!?/p>
蕭景珩被我的話,震得后退了一步。
他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震驚,有痛苦,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狼狽的慌亂。
“清顏……”
他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我從他手中,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
“放我走吧?!?/p>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懇求。
“就當(dāng)我求你?!?/p>
蕭景珩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我決絕的臉。
那份慌亂,漸漸被一種帝王的偏執(zhí)與怒意所取代。
他忽然笑了。
那笑聲,很冷,很沉。
“走?”
“蘇清顏,你是不是忘了,朕是天子。”
“這天下都是朕的,你能走到哪里去?”
他轉(zhuǎn)身,朝殿外高聲喊道。
“來人!”
兩名高大的御前侍衛(wèi),立刻出現(xiàn)在門口。
“從今日起,沒有朕的旨意,蘇醫(yī)女,不準(zhǔn)踏出偏殿半步!”
侍衛(wèi)齊聲應(yīng)道。
“是!”
我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用行動(dòng),印證了我剛才說的話。
他親手,將這座我以為的避風(fēng)港,變成了一座名副其實(shí)的牢籠。
蕭景珩沒有再看我一眼,拂袖而去。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決絕而冰冷。
殿門,在我面前,緩緩合上。
我聽到了,門外落鎖的聲音。
清脆,刺耳。
我緩緩地,滑坐在地。
四周,是我最熟悉的藥香。
可我卻感覺,自己被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死死地困住了。
再也,掙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