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錯誤提示，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足足十秒。這是他今天第七次走神。辦公室的玻璃墻外，幾個同事正交頭接耳，時不時向他投來探究的目光。自從求婚鬧劇過去三天，公司里關(guān)于"情話回收站"的竊竊私語就沒停過。
"陳總監(jiān)，李總讓你去會議室。"Linda敲了敲他的桌子，眼神里帶著同情，"'簡聊'那邊出了點狀況。"
陳墨揉了揉太陽穴，抓起筆記本走向會議室。推開門，里面凝重的氣氛像一堵墻迎面壓來。技術(shù)部的幾個骨干和李總圍坐在投影屏前，屏幕上是一個與他們"簡聊"界面極其相似的即時通訊軟件。
"墨墨來了，坐。"李總難得用了昵稱，這讓陳墨心里一沉，"'快言'科技今早發(fā)布了新產(chǎn)品，直接對標我們的'簡聊'，但多了幾個關(guān)鍵功能。"
陳墨盯著屏幕上的演示視頻，胃部逐漸收緊。"他們抄襲了我們的UI設計，但..."他向前傾身，"這個群組加密方式..."
"就是你的專利算法。"李總冷冷地說，"提前兩個月上線，我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會議室里的空氣凝固了。陳墨的喉嚨發(fā)緊："不可能，那套算法我只在內(nèi)部服務器上測試過..."
"董事會很生氣。"李總打斷他，"給你24小時拿出應對方案，否則我們可能要推遲下一輪融資。"
會議結(jié)束后，陳墨直接去了公司樓下的吸煙區(qū)。他平時很少抽煙，但現(xiàn)在急需尼古丁來穩(wěn)定顫抖的手指。打火機咔嗒響了三次才點燃，第一口煙吸入肺部的灼燒感讓他稍微平靜了些。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張揚發(fā)來的消息："聽說'快言'的事了，需要幫忙嗎？"
陳墨正要回復，另一條消息頂了進來。來自林夏："我在你公司樓下。不是來糾纏，只是...你還好嗎？"
陳墨的手指僵住了。三天沒聯(lián)系，她怎么知道今天他特別需要...需要什么？一杯咖啡？一句安慰？還是一個解釋？他刪掉已經(jīng)打好的"別來煩我"，換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好？"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復。五分鐘后，當陳墨掐滅第三支煙準備上樓時，他看到了林夏。
她站在大樓轉(zhuǎn)角處，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手里拿著一個紙袋和兩杯咖啡。沒有精心打扮，沒有刻意的微笑，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這與陳墨記憶中永遠完美得體的林夏判若兩人。
"我看了科技新聞。"林夏輕聲說，遞過一杯咖啡，"危地馬拉單品，加了一泵香草糖漿，不是太甜。"
這正是陳墨壓力大時最喜歡的口味。他接過咖啡，熱度透過紙杯傳到掌心，熟悉的香氣讓他鼻子一酸。
"還有這個。"林夏從紙袋里拿出一個牛角包，"你昨晚發(fā)朋友圈說加班到凌晨，今早肯定沒吃早餐。"
陳墨盯著那個牛角包，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林夏對他習慣的了解程度遠超正常戀愛關(guān)系應有的默契。這更像是...長期觀察研究對象得出的結(jié)論。
"你到底想要什么？"陳墨聲音沙啞，"如果是解釋，三天前就該說了。"
林夏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我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像借口。但至少..."她深吸一口氣，"至少讓我告訴你全部真相，然后你決定要不要原諒我。"
陳墨看了一眼手表："我現(xiàn)在有工作危機要處理。"
"我明白。"林夏點頭，"只是...如果你今晚回家，我可以在那里等你。如果你不來，我就知道答案了。"
家。他們同居的公寓。自從那晚后，陳墨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
"鑰匙我還留著。"林夏補充道，"但如果你不想見我，我可以現(xiàn)在還給你。"
陳墨盯著她的眼睛，那里面的忐忑和期待看起來如此真實。但有多少是演技？多少是真心？他突然想起蘇晴微博里那句話："她最可怕的能力是把真實的感情和表演融為一體，連她自己都分不清。"
"今晚再說。"陳墨最終回答，轉(zhuǎn)身走向大樓。走了幾步，他停下來，沒有回頭："謝謝咖啡。"
整個下午，陳墨都沉浸在代碼中，試圖找出算法泄露的途徑。但每隔一段時間，林夏的眼神就會浮現(xiàn)在屏幕上，打斷他的思路。那句"我知道你現(xiàn)在需要什么"在他腦中循環(huán)播放，既像關(guān)懷又像操控。
晚上九點，陳墨站在公寓樓下，仰頭看著他們那層亮著燈的窗戶。鑰匙在他口袋里發(fā)燙，他不知道自己是期待還是恐懼門后的對話。
電梯上升的三十秒里，陳墨做了最后一次心理建設：聽她解釋，保持理性，不輕易原諒。但當他推開門，看到餐桌上冒著熱氣的火鍋時，這些決心瞬間動搖了一—火鍋是他冬天的最愛，而林夏其實不太能吃辣。
"你來了。"林夏從廚房走出來，手里拿著兩副碗筷。她沒化妝，頭發(fā)隨意地扎成馬尾，看起來疲憊又脆弱。"我猜你還沒吃晚飯。"
陳墨站在門口沒動："你怎么確定我會來？"
"我不確定。"林夏放下碗筷，"但準備著總沒錯...就像你常說的'預先分配內(nèi)存'。"
這個技術(shù)比喻用得恰到好處，若是以前，陳墨會覺得可愛?，F(xiàn)在他只感到一陣寒意—這是她數(shù)據(jù)庫里的又一個精準打擊嗎？
"先吃飯吧。"林夏輕聲說，"吃完我們再談。我保證不會有任何隱瞞。"
火鍋的香氣彌漫在公寓里，勾起無數(shù)共同進餐的回憶。陳墨的胃背叛了他的意志，咕咕作響。他最終放下包，洗了手坐到餐桌前。
湯底是鴛鴦鍋—一半麻辣，一半菌菇。林夏給他調(diào)了香油蒜泥蘸料，自己面前卻是一碗清湯。陳墨注意到她幾乎只吃菌菇鍋那邊的蔬菜，辣鍋那邊完全是為他準備的。
"所以，"陳墨夾起一片肥牛，"你是作家？"
林夏的筷子頓了一下："算是...業(yè)余的。我在出版社做營銷，寫作只是愛好。"
"《對話腳本》是你寫的？"
"你查到了。"林夏苦笑，"那是我碩士畢業(yè)作品，拿了個小獎。"
陳墨直視她："我們的對話也是你的素材嗎？"
火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林夏的臉在蒸汽后顯得模糊不清。她放下筷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像個準備認罪的人。
"一開始...是的。"她聲音很輕，"但后來不是了。"
"什么時候開始的？'后來'是什么時候？"陳墨追問，"是我們第一次上床后？還是我說'我愛你'之后？或者直到昨天？"
林夏的指節(jié)泛白："咖啡廳那天...我是去收集素材的。出版社讓我寫一個程序員主角的愛情故事，我需要觀察真實的技術(shù)人員..."
陳墨的筷子掉在桌上。盡管已經(jīng)猜到部分真相，親耳聽到還是像被當胸打了一拳。他站起身，火鍋突然令人作嘔。
"等等！"林夏抓住他的手腕，"但兩周后我就放棄了那個企劃！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分不清哪些是觀察，哪些是真實的感情了。"
陳墨甩開她的手："所以兩周。你用兩周時間判斷出對我有真感情？然后剩下三個月都在繼續(xù)表演？"
"不是表演！"林夏的眼睛濕潤了，"我只是...有記錄的習慣。從大學開始，我就收集各種情感表達方式。這就像一種病，我知道這不對，但我控制不了..."
陳墨走向書架，抽出幾本筆記本："這些？"
林夏的臉色變了："你看了？"
"昨晚回來拿換洗衣物時看到的。"陳墨翻開其中一本，念道，"'技術(shù)類對象，偏好理性比喻，對非邏輯性浪漫反應遲鈍但持久。建議采用直接表達輔以專業(yè)術(shù)語類比...'這是在說我嗎？還是上一個'技術(shù)類對象'？"
林夏的臉色蒼白如紙："那是...最初的觀察筆記。后來就不一樣了..."
"是嗎？"陳墨翻到筆記本最后，"三天前的記錄：'M對情感真實性的執(zhí)著超出預期，原計劃第九十九天確立關(guān)系可能需要調(diào)整。考慮引入更多原創(chuàng)表達...'這就是你的'真感情'？"
林夏的眼淚終于掉下來："我當時...我只是..."
陳墨把筆記本扔在沙發(fā)上："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嗎？不是你有這個變態(tài)習慣，而是你甚至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你把感情當成可以拆解、分析的實驗數(shù)據(jù)！"
"我知道這很扭曲..."林夏哽咽著，"但我真的愛你。那些話可能一開始有模板，但感情是真的..."
"怎么證明？"陳墨冷笑，"你的數(shù)據(jù)庫里有'證明真愛的方法'分類嗎？"
林夏僵住了，這個反應讓陳墨心臟停跳一拍—居然真有這個分類？
"夠了。"陳墨抓起外套走向門口，"公司還有危機要處理，我沒時間玩你的情感實驗。"
"陳墨！"林夏追到門口，"至少...至少告訴我'快言'的事有什么能幫忙的？我認識幾個科技記者..."
陳墨轉(zhuǎn)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xiàn)在你想用你的人脈幫我？這也是情感數(shù)據(jù)庫里的'挽回策略'之一？"
林夏像被打了一巴掌般后退一步："不是...我只是..."
陳墨摔門而出。電梯下行時，他收到林夏的短信："算法泄露可能和上個月的實習生有關(guān)。記得那個總問你技術(shù)問題的劉穎嗎？她是'快言'CEO的表妹。"
陳墨盯著這條消息，不知該感到憤怒還是感激。這又是她的哪一招？數(shù)據(jù)庫里的"危機干預"模板？還是真心的幫助？
回到公司，陳墨立刻調(diào)出劉穎的實習檔案。果然，她在"快言"有股份，而且實習期間多次申請調(diào)取核心代碼庫。凌晨三點，當他把證據(jù)鏈整理完發(fā)給李總時，手機又亮了—林夏發(fā)來一個壓縮文件，標題是"全部原始素材"。
陳墨猶豫了一小時才點開。里面是數(shù)百個文檔，按照日期排列。他隨機點開他們認識第三周的記錄：
"今天M提到童年被霸凌的經(jīng)歷。不同于技術(shù)類對象的常見反應模式，他表現(xiàn)出罕見的感性一面。原計劃使用'我們都是被bug困擾的程序'類比可能不適用，改為傾聽為主。"
陳墨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又點開第五周的記錄：
"危險信號：我開始期待見面多于收集素材。今早發(fā)現(xiàn)自己在修改小說情節(jié)以匹配真實經(jīng)歷，而非相反。導師警告過這種情況，稱之為'素材污染'。需要重新評估項目可行性。"
最新一個文檔是昨天的：
"刪除所有素材備份。小說已終止。不知道還能做什么證明這不是實驗。也許有些情感就是無法用任何數(shù)據(jù)庫分析。第九十九天的咖啡是苦的，即使加了雙倍糖。"
陳墨關(guān)上文件，趴在桌子上。他的胸口像被撕成兩半—一半憤怒于被當作研究對象，一半?yún)s為那些記錄中的掙扎而心痛。最可怕的是，他居然開始理解林夏的思維方式，就像理解一段難懂的代碼。
窗外，天色漸亮。陳墨做了一個決定。他拿起手機，給林夏發(fā)了一條消息：
"我需要時間。但...謝謝關(guān)于實習生的提示。"
已讀。沒有回復。正當陳墨準備放下手機時，一條新消息彈出：
"不用謝。這次沒有記錄在案。"
陳墨盯著這條消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秒，隨即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惱火。他把手機扔進抽屜，強迫自己專注于屏幕上的代碼。但某個隱秘的角落，他的大腦已經(jīng)開始分析這條消息—是套路，還是真心？
就像一段無法編譯的代碼，既令人挫敗，又充滿誘惑。
陳墨的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像瀑布一樣滾動。凌晨三點的辦公室只剩下他一個人，咖啡杯里沉淀著最后一層黑色渣滓。這是他連續(xù)第七個晚上睡在公司的行軍床上。
"搞定了。"陳墨長舒一口氣，向后靠在椅背上。屏幕上是一個剛完成的程序界面——左側(cè)是林夏對他說過的所有情話數(shù)據(jù)庫，右側(cè)連接著蘇晴的社交媒體API接口。中間是一個鮮紅的"比對"按鈕。
三天前，陳墨決定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解決情感困惑——數(shù)據(jù)分析。他整理了與林夏相識以來的所有聊天記錄、語音備忘錄和朋友圈互動，建立了一個包含427條情話的數(shù)據(jù)集。
鼠標懸在"比對"按鈕上，陳墨的食指微微發(fā)抖。他知道按下這個鍵意味著什么——要么證實自己是個可悲的回收站，要么...不，沒有第二種可能。蘇晴的微博已經(jīng)提供了太多證據(jù)。
咔嗒。
進度條迅速填滿，屏幕中央彈出一個統(tǒng)計窗口：
【總條目：427】
【匹配條目：332】
【相似度≥80%條目：287】
【重復率：78.4%】
陳墨的胃部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78%的重復率。比他預估的還要高。他點開詳情頁，最上方顯示著匹配度最高的幾條：
"我想成為你生命中的常量而非變量" — 匹配度99.2%
"你的眼睛像未完成的代碼" — 匹配度98.7%
"你的心跳像最優(yōu)雅的排序算法" — 匹配度97.9%
每一條都曾讓陳墨心動不已的情話，現(xiàn)在被標記為"回收內(nèi)容"。他機械地點擊每一條，看著右側(cè)彈出的蘇晴原版，連比喻結(jié)構(gòu)都一模一樣，只是把"故事"換成"代碼"，"段落"改成"算法"。
陳墨關(guān)掉程序，打開手機相冊。劃到三個月前的一張照片——林夏靠在他肩上，手里舉著兩杯咖啡，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天她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像完美優(yōu)化的代碼，沒有冗余，全是精華。"
現(xiàn)在他知道這句話的版權(quán)屬于蘇晴。
手機突然震動，是李總的電話："陳墨，董事會同意我們的反擊方案了。明天開始全組攻堅，兩周內(nèi)必須上線新版本！"
"明白。"陳墨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加密模塊我已經(jīng)重構(gòu)完成。"
"對了，"李總語氣突然變得謹慎，"明天團建你也來吧？市場部堅持要搞，說是提振士氣...帶上林夏也行，最近大家都挺擔心你們的。"
陳墨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我會去。林夏...不確定。"
掛掉電話，陳墨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和林夏的聊天窗口。上一條消息還停留在五天前，他發(fā)的那句"謝謝關(guān)于實習生的提示"，林夏沒有回復。
他猶豫了幾秒，打字："明天公司團建，你要來嗎？"
消息顯示已讀，接著是長時間的"對方正在輸入..."。最終林夏回復："你想讓我去嗎？"
陳墨盯著這個問題。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但某種更深層的沖動讓他回復："隨你。"
"好，我去。"林夏的回復快得出奇，"下午三點，老地方等你？"
陳墨沒有回復。他關(guān)上電腦，躺在行軍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為什么要邀請林夏？是為了在同事面前維持表面和平？是為了繼續(xù)觀察她的表演？還是因為...他居然開始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