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沐晴的鋼筆尖在合同上停頓了一秒，墨水在紙張上暈開一個小點。會議室對面，程越正翻看她提出的收購方案，眉頭微蹙。陽光從他背后的落地窗照進來，給他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卻讓他的表情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就像十六歲那年，他站在籃球場的聚光燈下，而她躲在看臺的陰影里。
"第七條款的股權結構需要調整。"程越抬起頭，手指輕叩紙面，"明誠科技不會接受這種對賭協(xié)議。"
許沐晴收回思緒，唇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微笑："程總，這是標準條款。貴方去年收購萊科電子時，用的可是同樣的模板。"
程越眼神閃爍了一下："你調查過我的案例？"
"知己知彼。"許沐晴合上文件夾，"商業(yè)常識。"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程越的助理們交換著眼色，顯然不習慣有人這樣直接頂撞他們的老板。
"我需要和明誠的李總再溝通。"程越最終說道，聲音低沉。
許沐晴站起身，西裝裙擺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明天中午前給我答復，否則我們將啟動B方案。"她向門口走去，高跟鞋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沐晴。"程越突然叫住她。
她停在門前，沒有回頭。
"你變了很多。"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她無法解讀的情緒。
許沐晴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甲陷入掌心。十六歲的她會為這句話欣喜若狂，如今卻只覺得諷刺。
"人總會變的，程總。"她推開門，"尤其是當你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依賴的人根本靠不住的時候。"
門在她身后關上，隔絕了程越瞬間變白的臉色。
十五年前。
許沐晴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臺燈的光線在凌晨兩點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她面前攤開的是程越的數(shù)學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她整理的公式和例題。
明天就是期末考試，程越卻因為籃球訓練根本沒時間復習。她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把容易錯的題型用紅筆標出來。
"晴晴，還沒睡？"外婆輕輕推開門，端著一杯熱牛奶。
"馬上就好。"許沐晴把筆記本合上，封面寫著程越的名字，"幫同學整理筆記。"
外婆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是隔壁程家那小子吧？你呀..."
許沐晴臉一熱，低頭假裝喝牛奶。外婆什么都知道，但她從不說破。
第二天早上，她頂著黑眼圈把筆記本塞給程越："重點我都標紅了，你趕緊看一遍。"
程越接過本子，眼睛一亮："沐晴你太棒了！"他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放學請你吃冰淇淋！"
他轉身跑向教室，甚至沒注意到她因為他的觸碰而通紅的臉。
許沐晴站在走廊上，看著他和籃球隊的朋友們勾肩搭背地走遠，胸口泛起一陣熟悉的酸澀。她早就習慣了這種滋味——站在他世界的邊緣，做一個可有可無的背景。
放學后，程越果然忘了冰淇淋的承諾。許沐晴在校門口等了半小時，最后看到他背著蘇媛從醫(yī)務室出來。蘇媛的腳踝扭傷了，靠在他背上笑靨如花。
許沐晴把書包帶子攥得死緊，悄悄從后門溜走了。
那天晚上，她在家門口發(fā)現(xiàn)一盒融化的冰淇淋和一張紙條：【對不起，緊急情況！明天補上！】后面畫了個丑丑的笑臉。
她把紙條夾進日記本，冰淇淋扔進了垃圾桶。
現(xiàn)實。
許沐晴站在辦公室窗前，手機貼在耳邊："張悅，查清楚了嗎？明誠的股份是誰在收購？"
"線索指向林氏集團的一個殼公司。"張悅的聲音透著緊張，"但奇怪的是，程越所在的投行似乎并不知情。"
許沐晴瞇起眼睛："林雨嫣..."
"還有更蹊蹺的，"張悅壓低聲音，"明誠的李總上周和程越密談過，但之后程越突然改變了談判策略，好像在拖延時間。"
許沐晴的指尖在玻璃上輕輕敲擊。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十六歲時她只會默默忍受委屈，如今她早已學會主動出擊。
"準備一份詳細報告，包括林氏集團最近三個月的所有收購記錄。"她掛斷電話，轉身時卻猛地僵住了。
程越不知何時站在她辦公室門口，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門沒關。"他有些尷尬地解釋，"我敲過了。"
許沐晴迅速調整表情："程總有事？"
程越走進來，把文件放在她桌上："關于明誠的收購，我想再談談。"
許沐晴沒有碰那份文件："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談完了。"
"不是作為對手，"程越深吸一口氣，"是作為...老朋友。"
這個詞像一把小刀扎進許沐晴心口。她冷笑一聲："現(xiàn)在想起我們是老朋友了？"
程越的眼神黯淡下來："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程總。"許沐晴平靜地說，"恨意味著還在乎。我只是學會了向前看。"
程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為什么你的手機屏保還是我們小時候的照片？"
許沐晴呼吸一滯，猛地抽回手："你偷看我手機？"
"電梯故障那天，你手機掉在地上，我?guī)湍銚炱饋淼摹?程越的眼神復雜，"沐晴，這五年我..."
"夠了。"許沐晴打斷他，"如果你是來談公事，請說重點。如果是私事，我們沒什么好談的。"
程越沉默了片刻，終于拿起那份文件："我查到林氏集團在暗中收購明誠的股份，這會影響你的收購計劃。"
許沐晴挑眉："所以？"
"所以我想幫你。"程越直視她的眼睛，"不是作為投行高管，是作為程越。"
許沐晴胸口一陣刺痛。曾幾何時，她多希望能聽到他說這句話。但現(xiàn)在，一切都太遲了。
"不必了。"她轉身背對他，"我能處理好自己的事。"
程越站在原地，手中的文件慢慢垂下來。陽光透過窗戶，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在地上。
十五年前。
籃球場上，程越在一次進攻中重重摔倒在地，抱著膝蓋痛苦地蜷縮起來。場邊頓時一片混亂。
許沐晴從看臺上沖下來，擠開圍觀的人群："讓開！讓我看看！"
程越臉色慘白，冷汗直流："膝蓋...好像扭傷了..."
隊醫(yī)不在場，其他人手足無措。許沐晴一咬牙，蹲下身："上來，我背你去醫(yī)務室。"
程越愣住了："你？"
"快點！"許沐晴聲音發(fā)抖，但異常堅決。
程越猶豫了一下，終于攀上她的背。許沐晴踉蹌了一下，然后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向醫(yī)務室走去。
程越比她高大半個頭，體重更是重了不少。她的背被壓得生疼，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沐晴..."程越在她耳邊輕聲說，"對不起，我很重吧？"
許沐晴搖搖頭，汗水從額頭滑落："不重。"
這是謊話。但她愿意背負這個重量，甚至更重的，只要是為了他。
醫(yī)務室門口，程越突然說："沐晴，以后我保護你。"
許沐晴的腳步頓了一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但她知道，這只是一句感謝，不是承諾。
"嗯。"她輕聲應道，把他放在病床上，然后悄悄退到角落，看著校醫(yī)和隊友們圍上去關心他。
就像往常一樣，她總是那個被遺忘的背影。
現(xiàn)實。
許沐晴的電腦屏幕上是張悅剛發(fā)來的調查報告，證據(jù)確鑿地顯示林氏集團在惡意收購明誠科技的股份。而更令她震驚的是，報告最后一頁附上的照片——程越和林雨嫣在餐廳激烈爭吵，程越把一疊文件摔在桌上。
照片日期是昨天，就在程越來她辦公室之前。
許沐晴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手機，撥通了程越的號碼。
"沐晴？"程越的聲音透著驚訝。
"明早九點，來我公司。"她簡短地說，"帶上你掌握的所有關于林氏集團的資料。"
"你愿意合作了？"
許沐晴沒有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她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燈火璀璨。十六歲的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一天程越會站在她這一邊，對抗他的未婚妻。
命運有時候，真是諷刺得令人發(fā)笑。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許沐晴才意識到自己和程越獨處在這個狹小空間里。她下意識地往角落退了一步，香水味和西裝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密閉的電梯里被放大。程越站在控制面板旁，手指懸在樓層按鈕上方。
"你去幾樓？"他問。
"32。"許沐晴盯著電梯顯示屏，避免與他視線相交，"投資部。"
程越按下按鈕，電梯開始上升。昨晚的雨讓城市空氣潮濕，這種天氣總讓許沐晴想起大學時那個雨天——程越第一次向她請教如何追女生，而那個女生不是她。
"聽說你要去新加坡出差？"程越打破沉默。
許沐晴微微蹙眉："張悅告訴你的？"
"我問她的。"程越轉過身，西裝的深藍色在電梯燈光下顯得格外深沉，"那邊最近不太安全，有個詐騙集團專門針對金融從業(yè)者。"
"謝謝提醒。"許沐晴語氣平淡，"我能照顧好自己。"
電梯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緊接著燈光閃爍幾下，徹底熄滅。許沐晴的背撞上墻壁，黑暗中她聽到程越咒罵一聲，然后是手機亮起的光線。
"故障了。"程越按下緊急呼叫按鈕，但無人應答，"信號也被屏蔽了。"
許沐晴摸索出自己的手機，同樣沒有信號。微弱的屏幕光照亮她緊繃的下頜線："大廈物業(yè)反應太慢了。"
"別擔心。"程越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近，"維修人員很快會到。"
許沐晴沒有回應，她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上，抱緊膝蓋。黑暗總是讓她想起外婆去世那晚，醫(yī)院停電，她一個人蜷縮在走廊長椅上，而程越正和蘇媛在電影院看首映。
"沐晴？"程越的聲音靠近，"你還好嗎？"
"沒事。"她聲音有些發(fā)抖，"只是...有點幽閉恐懼。"
一陣窸窣聲后，程越在她身邊坐下，肩膀輕輕貼著她的："記得我們十歲那年，躲在衣柜里玩捉迷藏嗎？你嚇得直哭。"
許沐晴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那是因為你把我鎖在里面兩個小時。"
"我后來不是把我最喜歡的變形金剛賠給你了嗎？"
"然后一周后又要回去了，因為蘇媛的弟弟喜歡。"
程越的笑聲戛然而止。許沐晴立刻后悔提起這個名字。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交錯。
"對不起。"程越最終低聲說，"那時候我太年輕，太自私。"
許沐晴的手機突然從她手中滑落，屏幕朝上停在地面。程越彎腰去撿，卻在看到屏幕的瞬間僵住了——屏保是兩張照片的拼接，左邊是八歲的許沐晴和九歲的程越在小城河邊，右邊是現(xiàn)在的許沐晴獨自站在同一個地點。
程越的手指輕輕擦過屏幕："你還留著..."
許沐晴迅速奪回手機，但為時已晚。她的秘密暴露了——無論她如何假裝冷漠，如何筑起高墻，那個曾經(jīng)愛他的小女孩從未真正消失。
"只是懶得換。"她聲音干澀。
程越在黑暗中注視著她，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許沐晴能感覺到他目光的重量。突然，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沐晴，我..."
電梯猛地一震，燈光重新亮起。許沐晴條件反射般抽回手，迅速站起來整理西裝裙擺，仿佛剛才的脆弱從未發(fā)生。
"維修效率不錯。"她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靜，仿佛剛才那個在黑暗中微微發(fā)抖的女人是另一個人。
程越緩緩站起身，目光仍停留在她臉上："我們剛才..."
"什么都沒發(fā)生。"許沐晴打斷他，按下最近樓層的按鈕，"我就在這里下，走樓梯上去。"
電梯門打開，她快步走出去，沒有回頭。程越望著她的背影，直到電梯門再次關閉，將他一個人留在突然顯得過于明亮的空間里。
五年前。
大學圖書館的角落，許沐晴咬著筆帽，面前攤開兩張紙——一份是她自己的經(jīng)濟學論文，另一份是程越拜托她寫的情書。
"你就幫幫我嘛，"程越在電話里哀求，"你文筆好，蘇媛又喜歡文學，我自己寫肯定搞砸。"
許沐晴盯著空白信紙，胃里像壓了塊石頭。她應該拒絕的，但程越的聲音那么期待，她不忍心讓他失望。
筆尖終于落在紙上：【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與眾不同的...】
她寫得很慢，每個字都像在割自己的心。這不是她第一次幫程越追女生了，高中時她就替他給蘇媛送過禮物，看著他們在畢業(yè)舞會上接吻。但寫情書不一樣，這是要把她無法說出口的感情，偽裝成程越的心意送給別人。
寫到一半，她的眼淚砸在紙上，暈開一小片藍色。許沐晴慌忙擦掉，環(huán)顧四周確保沒人看見，然后繼續(xù)寫下去。
第二天，她把信封交給程越時，他興奮地抱住她轉了個圈："沐晴你最好了！等我追到蘇媛，請你吃大餐！"
許沐晴勉強笑了笑："加油。"
她看著程越跑遠的背影，從包里掏出日記本，翻到最新一頁：【今天又幫程越寫情書了，這次是給蘇媛的。我把自己想對他說的話都寫了進去，反正他永遠不會知道那些話其實是我想對他說的...】
現(xiàn)實。
新加坡的雨來得突然，許沐晴站在酒店大堂，望著窗外瓢潑大雨皺了皺眉。她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張悅發(fā)來的消息：【許總，明誠收購案有新進展，林氏集團突然撤資了，據(jù)說是程越從中斡旋?！?/p>
許沐晴盯著屏幕，雨水拍打玻璃的聲音像某種不祥的預兆。程越為什么要這么做？是為了幫她，還是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