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館頂棚的強光刺得人眼睛發(fā)花，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獨特氣味，
沉悶得幾乎凝滯。巨大的電子記分牌上，鮮紅的數(shù)字跳動著：10-9。決勝局，局點。
中國，領(lǐng)先一分。蘇曉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耳膜嗡嗡作響。
汗水順著額角滑下，蟄得眼角生疼，她卻連眨眼的功夫都不敢浪費。對面，
日本組合的山本和佐藤，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死死釘在她和搭檔身上。
山本手里那個小小的白色賽璐珞球，此刻仿佛凝聚了千鈞之力，
每一次彈跳都牽動著全場數(shù)萬人的呼吸。她微微側(cè)頭，眼角的余光掃向身旁。林寒。
她的搭檔。那張線條冷硬的側(cè)臉在強光下顯得有些蒼白，薄唇緊抿，
下頜繃成一道凌厲的弧線。汗水浸濕了他額前幾縷黑發(fā)，緊貼在皮膚上，
卻絲毫沒軟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氣。他微微弓著背，球拍松松地握在右手，目光低垂，
落在自己面前一小塊反光的地板上，
像是周遭山呼海嘯的加油聲、對手如狼似虎的逼視、還有這足以讓人窒息的賽點壓力，
都與他無關(guān)。蘇曉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三年了。從她被教練硬塞給他做混雙搭檔開始，
整整三年。這個男人，永遠(yuǎn)是這樣。訓(xùn)練場上，他吝嗇得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復(fù)盤戰(zhàn)術(shù)，言簡意賅，字字如冰珠砸地。偶爾她失誤，他最多皺一下眉，
連一句責(zé)備都懶得說。私下里？更是零交流。休息室擦肩而過，他連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隊里早就傳開了，“冰山”林寒，搭檔換誰都是那副凍死人的德行?？蓻]人知道，
也沒人敢信。蘇曉更是在夢里都不敢想。這個此刻看起來對全世界都漠不關(guān)心的男人，
手機加密相冊的最深處，存滿了她出道以來所有重要比賽的視頻。從青澀的省隊選拔賽，
到鋒芒初露的全運會，再到她第一次站上國際賽場緊張得手腳發(fā)僵的模樣……每一個揮拍，
每一次得分后的握拳，甚至偶爾失誤時懊惱地跺腳，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那些深夜，
當(dāng)整個宿舍樓都陷入沉寂，只有他手機屏幕幽幽的光亮著，映著他專注到近乎貪婪的眼神。
指尖劃過屏幕上她汗?jié)竦膫?cè)臉，胸腔里翻涌的灼熱，與白日里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判若兩人。
“呼——” 山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腕猛地一抖！那顆白色小球帶著尖銳的破空聲，
如一道閃電，直撲蘇曉的正手位大角！角度刁鉆，速度奇快！來了！蘇曉瞳孔驟縮，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極致。她右腳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向左前方極限跨出！
球鞋橡膠底與塑膠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她的手臂伸展到極限，
球拍迎著那道白光狠狠揮去！就在拍面即將觸球的剎那，
一股鉆心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右腳踝處炸開！像是被一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又猛地一擰！
身體積蓄的所有力量瞬間被抽空，平衡感徹底消失?！鞍?！
”一聲短促的痛呼不受控制地沖出喉嚨。視野天旋地轉(zhuǎn)。她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
重重地向左側(cè)栽倒下去。球拍脫手飛出，砸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又空洞的響聲。
那顆承載著賽點希望的小球，擦著她的拍柄邊緣，無力地彈向場外。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山呼海嘯的助威聲戛然而止。前一秒還沸騰如熔巖的體育館，
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數(shù)萬道目光，帶著驚愕、茫然、難以置信，
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個倒在藍(lán)色地膠上的纖細(xì)身影。裁判席上的燈亮了——失分。
10-10平。蘇曉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捂住劇痛難忍的右腳踝。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臉色慘白如紙。巨大的挫敗感和鉆心的疼痛交織在一起，
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完了……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這三個字在瘋狂盤旋。
因為她的失誤，唾手可得的勝利飛了，甚至可能……葬送掉這枚至關(guān)重要的奧運金牌。
她甚至不敢去看教練席的方向，更不敢去想身旁那個搭檔此刻會是怎樣冰冷的眼神。
場邊的中國教練團(tuán)隊瞬間炸了鍋。主教練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臉色鐵青，
沖著隊醫(yī)狂吼：“快！快上去看看！”隊醫(yī)拎著急救箱，拔腿就往場內(nèi)沖。然而，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混亂之中，一道身影比隊醫(yī)更快！是林寒。
沒人看清他是怎么動的。前一秒，他還像個冰雕般佇立在原地，垂著眼，
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guān)。下一秒，他就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獵豹，
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氣瞬間被一種狂暴的戾氣取代！他一把扯下搭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
狠狠摔在地上！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停頓，他邁開長腿，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tài)，
幾步就沖到了蘇曉身邊。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擋住了刺眼的頂燈，
也擋住了四面八方那些或同情或惋惜或探究的目光。蘇曉痛得意識都有些模糊，
只感覺一片陰影壓下來，帶著一股熟悉的、冷冽的、卻又讓她莫名心慌的氣息。緊接著，
她聽到一個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兇狠的急迫，
穿透了耳膜的嗡鳴和賽場的嘈雜，清晰地砸進(jìn)她的腦海：“別動！”兩個字，斬釘截鐵，
不容置疑。蘇曉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一只滾燙的大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的后背，
另一只手則小心翼翼地穿過她的腿彎。動作快得驚人，
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抗拒的溫柔。下一秒，她整個人就離開了冰冷的地面，
落入一個堅實而寬闊的懷抱。是標(biāo)準(zhǔn)的公主抱。蘇曉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連腳踝的劇痛都仿佛遲鈍了一瞬。她被迫仰起頭，視線撞進(jìn)林寒低垂的眼眸里。那雙眼睛，
平日里總是古井無波，此刻卻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翻涌著她完全看不懂的激烈情緒——是憤怒？是焦灼？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慌？
他的呼吸很重，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額發(fā)。抱著她的手臂肌肉繃得死緊，
甚至能感覺到那布料下微微的顫抖。他抱著她，轉(zhuǎn)身就往場邊大步走去，腳步又快又穩(wěn)，
仿佛懷里抱著的是稀世珍寶，容不得半點閃失。整個體育館，徹底沸騰了！
驚呼聲、議論聲、相機快門瘋狂的咔嚓聲，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我的天！林寒抱她了？！
”“我沒看錯吧？那個冰山？！”“這……這什么情況？！”“快拍！快拍！頭條有了！
”解說席上也一片混亂，
經(jīng)驗豐富的老解說員都卡了殼：“這……我們看到林寒選手……他直接沖進(jìn)場內(nèi)，
抱起了受傷的蘇曉選手……這……這真是……”場邊，隊醫(yī)和教練都愣住了，
看著林寒抱著人沖過來，一時竟忘了反應(yīng)。林寒根本無視周圍的一切。他抱著蘇曉，
徑直走到場邊的醫(yī)療區(qū)，動作輕柔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將她放在鋪著軟墊的擔(dān)架床上。
“給她處理！”他對著沖過來的隊醫(yī)低吼，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緊繃。隊醫(yī)被他吼得一哆嗦，趕緊蹲下查看蘇曉的腳踝。林寒沒有離開。
他就站在擔(dān)架床邊，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墻，隔絕了大部分探究的視線。他微微喘著氣，
額角青筋隱隱跳動，汗水順著鬢角滑落，砸在深藍(lán)色的地膠上，裂開一小片深色。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蘇曉蒼白的臉上，看著她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看著她咬得發(fā)白的下唇。
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心，
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胸腔里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慌和……心疼。
剛才看到她倒下去的那一瞬，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狠狠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什么比賽，什么金牌，什么狗屁的冷靜自持，全都被碾得粉碎。他只知道，她受傷了，
她很痛。他必須到她身邊去，立刻，馬上！隊醫(yī)快速檢查著，眉頭緊鎖：“急性扭傷，
韌帶可能有些損傷，需要冰敷固定，暫時肯定不能打了……”教練的臉色難看至極，
看著記分牌上刺眼的10-10，又看看疼得直吸冷氣的蘇曉，拳頭捏得咯咯響。替補？
臨時換人？這根本不可能！規(guī)則不允許，默契更無從談起?！敖叹?，”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有人看向林寒。他依舊盯著蘇曉，
但話卻是對教練說的：“讓她上?！薄笆裁矗?！”教練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腳都這樣了怎么打？”“我背她?！绷趾穆曇舨桓?，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剩下的球，我來打?！睋?dān)架床上的蘇曉猛地抬起頭，
撞進(jìn)林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漠然，
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一種要將她吞噬、也要為她撐起整個世界的執(zhí)拗。
“你……”蘇曉的聲音帶著痛楚的顫抖，還有難以置信?！靶盼??！绷趾驍嗨?，
只吐出兩個字。目光灼灼，帶著千鈞的承諾。短暫的死寂后，主教練猛地一咬牙，
用力拍了下大腿：“好！林寒！就按你說的辦！蘇曉，你……頂?shù)米幔?/p>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曉身上。劇痛一陣陣襲來，腳踝腫得像個饅頭。
可看著林寒那雙眼睛，看著他眼中那份孤注一擲的信任和……她從未見過的熾熱，
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心底涌起。她深吸一口氣，忍著痛，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能行！
”隊醫(yī)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給她的腳踝噴上冷凍噴霧，纏上厚厚的彈性繃帶進(jìn)行固定。
每動一下，都疼得蘇曉眼前發(fā)黑，冷汗直流。林寒始終站在旁邊，一言不發(fā)，
只是那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越發(fā)慘白。暫停時間到。林寒轉(zhuǎn)過身，在蘇曉面前蹲下，
寬闊的背脊對著她。蘇曉看著眼前這堵沉默而堅實的“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撞碎肋骨。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環(huán)住他的脖子。林寒穩(wěn)穩(wěn)地托住她的腿彎，
將她背了起來。她的重量落在他背上，很輕，卻又重若千鈞。他站起身，一步一步，
重新走向那片剛剛經(jīng)歷了驚濤駭浪的賽場。整個體育館，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個高大冷峻的男人，背著他受傷的女搭檔，一步一步，
走回那片象征著榮耀與殘酷的戰(zhàn)場。他的步伐沉穩(wěn)，背影挺拔，像一座移動的山岳。
山本和佐藤站在球臺對面，看著這一幕，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這算什么？背水一戰(zhàn)？還是……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羈絆？裁判示意比賽繼續(xù)。
林寒將蘇曉輕輕放下，讓她單腳勉強站穩(wěn)，靠在自己身側(cè)。他拿起球拍，
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入眼底最深處，
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靜和……滔天的戰(zhàn)意?！白ゾo我?！彼吐曊f，聲音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蘇曉咬緊牙關(guān)，將身體的重量盡可能倚靠在他結(jié)實的臂膀上，
右手緊緊抓著他腰側(cè)的衣服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熱度，
還有那繃緊肌肉下蘊含的爆炸性力量。山本發(fā)球。一個角度刁鉆的急長球，
直沖林寒的反手位。林寒腳下如同生了根，半步未退。他上半身微微側(cè)轉(zhuǎn)，
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揮出，手腕爆發(fā)力十足！球拍精準(zhǔn)地兜住來球，借力打力，
一個干凈利落的反手快撕！白色小球化作一道流光，帶著強烈的側(cè)旋，擦著球網(wǎng)邊緣，
狠狠砸在對方球臺的邊線上！“好球！”解說員激動地大吼。11-10！
中國隊再次拿到賽點！全場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山本和佐藤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這個男人……背著一個人，
動作竟然沒有絲毫變形？甚至比剛才更加兇猛？佐藤發(fā)球。他選擇了一個極其陰險的短球，
目標(biāo)是蘇曉的正手位，試圖利用她的移動不便。林寒眼神一厲。在球過網(wǎng)的瞬間，
他腳下如同裝了彈簧，一個迅疾無比的側(cè)滑步！同時，他托著蘇曉的手臂猛地發(fā)力，
帶著她向自己的方向一帶！蘇曉只覺得身體一輕，
被他半摟半抱著完成了這次快速的橫向移動。球來了！就在蘇曉的正手位！
蘇曉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林寒為她創(chuàng)造出的那一線空間里，咬著牙，忍著腳踝傳來的劇痛，
揮出了球拍！動作有些變形，力量也不足，但角度夠刁鉆！球勉強過網(wǎng)，
落在對方球臺近網(wǎng)處。機會球！山本眼中兇光一閃，毫不猶豫地側(cè)身，準(zhǔn)備一板致命的爆沖！
就在他引拍的瞬間，林寒動了！他仿佛預(yù)判了一切，在蘇曉回球落臺的剎那，
整個人如同蓄滿力的弓弦驟然釋放！他松開蘇曉，一個墊步上前，身體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