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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院,燭火從窗欞漏出來,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顧青珩坐在妝臺前,面前攤著張素箋,上面用小楷列著一行行字:“羊毛護膝、傷藥、姜茶磚……” 筆尖懸在半空,忽然想起前日聽父親說,北疆的風(fēng)像刀子,能刮得人臉上裂口子。

“去把庫房里那件玄狐皮里子的斗篷取來?!?她對貼身大丫鬟知意道,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利落。那斗篷是去年父親平定西羌時獲的賞賜,皮子厚實,原是打算留著冬日進宮用的,此刻卻被她翻出來,讓針線房改成更合身的男裝尺寸 —— 太子的肩寬比她略寬三寸,得重新收省領(lǐng)口,加縫暗袋放密信。

知意捧著斗篷進來時,見妝臺上還擺著個錦盒,里面是云家的凍傷藥膏,藥膏旁堆著十幾包油紙包,拆開一包,是切成小塊的姜茶磚,裹著防潮的蠟紙?!靶〗?,這些姜茶夠喝到北疆了?!?知意笑道。

顧青珩卻搖頭,取過一張油紙繼續(xù)包:“再多包十塊。北地水寒,喝這個能驅(qū)寒?!?她指尖觸到姜茶的糙面,忽然想起幼時母親教她的話:“待人要真,不在送多貴重的東西,要在對方真的用得上?!?/p>

正包著,聽瀾引著針線房的婆子進來,手里捧著改好的護膝。顧青珩拿起一只,往自己膝頭比了比 —— 羊毛是她讓人從西域商隊手里高價換的,軟而暖,縫邊時特意加了三層布,防磨。最后,她從妝匣底層取出個小小的玉墜,是塊暖玉雕的平安扣,邊角被摩挲得光滑 —— 這是她周歲時母親給的,據(jù)說能安神。

“這個也放進去?!?她把玉墜塞進斗篷的暗袋,指尖觸到冰涼的玉面,忽然紅了臉。她不是個擅長流露情意的人,貴女的教養(yǎng)讓她習(xí)慣了端方,可想到太子要走的那兩千里路,風(fēng)雪載途,終究還是忍不住添了這點私人心意。

第二日清晨,管家來取東西時,剛要提走,顧青珩忽然又叫住他:“等等?!?她轉(zhuǎn)身回房,聽瀾已從妝臺抽屜里取來個小小的銀哨,遞到她手中。顧青珩接過哨子,塞進行囊側(cè)袋:“這個讓太子殿下帶著。昨日我求了姐姐,她托云家鏢局的晚意姐姐選的,說這哨音清銳,遇襲時吹這個調(diào)門,三里外的暗哨能聽見?!?這物件藏在袖中不惹眼,卻是姐姐的好友云晚意特意從鏢局庫房里挑的,據(jù)說鏢師們走險路時都靠這個傳信。

看著管家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門,顧青珩站在廊下,知意與聽瀾分立兩側(cè),三人一同望著北方的天空。她沒去想這場婚事里的 “合適” 與 “應(yīng)當(dāng)”,只覺得那個要去北疆護糧的少年,是她自幼相識的人,是往后要共赴余生的人。這些堆在行囊里的物件,沒有金銀的貴重,卻帶著她能給的全部實在 —— 就像她這個人,或許不夠纏綿,卻能在風(fēng)雪里,為他備妥最暖的那層護膝。

巳時剛過,太子楚墨堯在詹事府放下朱筆,對衛(wèi)凜道:“備車,去將軍府。”

秋陽正好,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帶起幾片金黃的梧桐葉。衛(wèi)凜守在車外,見太子撩簾看街景,低聲道:“顧將軍今早遞了牌子,說黑風(fēng)口的暗哨已布妥?!?/p>

“嗯?!?楚墨堯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玉佩 —— 那是母親留給他的舊物,此刻倒成了定神的物件。

將軍府書房里,顧戰(zhàn)正對著沙盤推演,見太子進來,忙拱手:“殿下?!?/p>

“顧將軍,” 楚墨堯直入正題,“前隊斥候的腰牌我已讓人刻好,用的是玄鐵,防北狄仿造。” 他指著沙盤上的紅痕,“過了幽州地界,讓他們改用軍中密號。”

顧戰(zhàn)點頭:“殿下考慮得細。我已讓趙校尉備了二十匹耐力好的蒙古馬,明日卯時準時在城門外候著?!?/p>

兩人對著沙盤又核了半刻鐘,衛(wèi)凜在外輕叩門:“太子殿下,將軍,巳時三刻了?!?/p>

顧戰(zhàn)抬手在沙盤上按滅最后一處標記,沉聲道:“殿下,過了幽州地界,除了軍中斥候,我已托云家鏢局安排了三十名鏢師沿途護送?!?他指尖點過沙盤上的險峻山道,“這些人走慣了北疆商路,哪處有山匪窩,哪處有隱蔽水源,比軍中斥候還熟。更要緊的是,他們跟沿途幾股占山為王的勢力有些交情,亮出名號便能通行,能省不少麻煩?!?/p>

楚墨堯頷首:“云家鏢局的名號,在北地確有分量。有他們相助,糧隊更穩(wěn)妥些?!?/p>

“正是這個理。” 顧戰(zhàn)合上沙盤蓋子,“趙校尉與云家鏢頭打過十多年交道,彼此信得過,遇事能有個照應(yīng)?!?/p>

楚墨堯起身道:“今日便議到這里,明日卯時,我在北城門候著趙校尉?!?/p>

顧戰(zhàn)亦起身相送:“殿下放心,一應(yīng)事宜絕不會出岔子。”

兩人并肩穿過書房回廊,正撞見顧戰(zhàn)身邊的小廝追風(fēng)捧著個錦盒匆匆走來,見了他們忙側(cè)身行禮:“將軍,太子殿下。這是云家鏢局剛送來的藥,說是按大小姐的吩咐,特意補一盒夜間用的凍傷膏,說是比先前的多加了當(dāng)歸,更適合北疆寒夜?!?/p>

楚墨堯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那錦盒 —— 紫檀木的盒身,上面雕著纏枝蓮紋,竟與昨日送到東宮的那只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今晨衛(wèi)凜呈上來的藥單,太醫(yī)院的院判在旁批注:“云家秘制,當(dāng)歸入藥,溫養(yǎng)氣血,最宜北疆凍傷?!?/p>

“青鳶倒是有心?!?顧戰(zhàn)接過錦盒,轉(zhuǎn)手便遞到楚墨堯面前,“殿下,這盒便請一并帶著。”

楚墨堯接過錦盒,指尖觸到盒身溫潤的木質(zhì),與昨日那只手感一致。

“多謝顧將軍,也替我謝過二位小姐?!?他將錦盒遞給衛(wèi)凜收好,語氣里添了幾分真切的暖意。

顧戰(zhàn)笑道:“殿下客氣了?!?/p>

楚墨堯望著回廊外的秋陽,忽然停下腳步,對顧戰(zhàn)道:“顧將軍,二小姐今日可在府中?”

顧戰(zhàn)一愣,隨即笑道:“方才聽下人說,青鳶帶著青珩去了西市,想來也該回來了?!?/p>

話音剛落,院外便傳來女子的笑聲,清脆明快,帶著幾分市井的鮮活氣。衛(wèi)凜剛要通報,楚墨堯已邁步出去,正見廊下立著兩位小姐 —— 顧青鳶穿一身石青騎裝,顧青珩則是月白長衫,裙角沾了點灰塵,想來是游街時不小心蹭到的。

“見過太子殿下?!?姐妹倆并肩行禮,發(fā)間的珍珠步搖輕輕晃動。

“免禮。” 楚墨堯抬手示意。目光落在顧青珩微亂的鬢發(fā)上 —— 顯然是游街時被風(fēng)吹的。

“太子殿下與妹妹說話,臣女先告退了?!闭f著福了身,身影一轉(zhuǎn),已輕快地消失在抄手游廊盡頭。

“今晨收到二小姐備的物件,” 楚墨堯先開了口,聲音比在書房時柔和些,“護膝的羊毛很暖,姜茶磚也包得仔細,多謝費心?!?/p>

顧青珩沒想到他會特意提起,抬頭時撞進他眼里 —— 那目光清潤,映著頭頂?shù)奈嗤┤~,竟讓她想起春日里御花園的池水。她忙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殿下客氣了,不過是些尋常物件?!?/p>

楚墨堯望著她鬢邊的蘭草簪,那是從前宮宴時他母后賞的,此刻簪在發(fā)間,倒比那時更顯雅致,“尤其是那暗袋,改得很合手?!?/p>

他說的是那件玄狐斗篷,顧青珩昨夜親自盯著針線房改到丑時,反復(fù)比量著太子的肩寬收省,此刻被他點破,臉頰騰地紅了,只訥訥道:“殿下用著方便就好?!?/p>

楚墨堯看著她泛紅的耳尖,忽然想起御書房里皇上的話 ——“天作之合”。從前只覺是句客套,此刻望著廊下這抹月白身影,倒生出幾分真切的意味來。

“時辰不早,我該回東宮了。” 他抬手示意衛(wèi)凜,“明日出發(fā),諸事已妥,顧將軍放心?!?/p>

顧戰(zhàn)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明日啟程,我已讓趙校尉帶著二十名親兵在北城門候著,都是隨我打過仗的老兵,熟悉北疆地形。殿下若遇急事,可憑這枚虎符調(diào)動雁門關(guān)的守兵?!?說著從腰間解下枚玄鐵虎符,遞了過去。

楚墨堯接過虎符,入手沉甸甸的 —— 這是顧戰(zhàn)在北疆的兵權(quán)信物,竟能這般放心托付。他握緊虎符,沉聲道:“顧將軍放心,此去定護好糧草,護好將士?!?/p>

顧青珩在旁躬身相送:“殿下一路保重。”

太子的車馬駛離將軍府時,顧戰(zhàn)還站在門階上,望著那車影消失在街角,才轉(zhuǎn)身對顧青珩道:“太子殿下少年老成,肩上擔(dān)子不輕,你往后…… 多體諒些?!?/p>

顧青珩一愣,抬頭時正撞見父親眼里的溫和,臉頰微熱,只低低應(yīng)了聲:“是?!?/p>

瓊瑤院里,聽瀾見自家小姐望著窗外發(fā)怔,連知意遞來的茶都沒接,忍不住輕喚:“小姐?小姐?”

顧青珩猛地回神,鬢邊的步搖晃了晃:“怎么了?”

“該用午膳了?!?知意忍著笑,“您都站半個時辰了,太陽都移到西墻了。”

顧青珩這才發(fā)覺,自己竟對著太子遠去的方向看了這么久。廊下的梧桐葉又落了幾片,沾在她的裙角。顧青珩低頭拂去葉子,忽然想起方才太子望著她的眼神,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更新時間:2025-08-27 08:1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