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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無人知似故人來 作者sg93mn 14717 字 2025-08-27 17: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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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播廳的聚光燈太熱了。我攥著裙擺站在舞臺中央,耳邊是觀眾席傳來的細碎掌聲。

主持人李姐拿著題詞板朝我笑,妝容精致的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親和:「韓珍老師,

今天我們不談新作,想聊聊您人生里最難忘的一段時光,可以嗎?」

臺下的熒光棒晃得人眼暈,我忽然想起紐約深秋的雨,也是這樣密密麻麻,

打在劇院的玻璃窗上,像誰在外面敲著鼓。「好啊?!刮页读顺蹲旖?,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其實不是什么風光的日子,甚至有點……狼狽?!?/p>

李姐示意我繼續(xù),攝像機的紅燈亮著,將我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大屏幕上,拉得很長,

像多年前那個在湖邊徘徊的自己。1那時候我還叫齊勝男,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

蹲在大排檔后廚的水溝邊,徒手撈著堵住下水道的菜葉。油膩的污水濺在胳膊上,黏糊糊的,

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酸腐味。「勝男!前面催著要盤子!」老板的大嗓門穿透油煙,

震得我耳膜疼。我應了一聲,加快手上的動作。指甲縫里早就被油污浸透,

用肥皂搓三遍都去不掉那股味兒。齊偉在外面等我下班,說要跟我要下個月的生活費,

他新交的女朋友看上了一雙限量版球鞋?!附悖銊幼骺禳c行不行?」他踢著墻角的垃圾桶,

聲音里滿是不耐煩。我剛把下水道通開,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囼}動。探出頭去看,

只見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站在門口,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皮鞋擦得锃亮,

與周遭的油膩格格不入。他身邊的女人穿著香奈兒套裝,正用絲帕捂著鼻子,眼神像淬了冰。

「請問,齊勝男在這里嗎?」男人的聲音穿過喧囂,精準地落在我耳邊。

我手里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齊偉拽了拽我的胳膊,小聲說:「姐,他們找你?!?/p>

2后來我才知道,那個男人叫韓正國,是韓氏集團的董事長,我生物學上的父親。

那個用絲帕捂鼻子的女人,是我的母親,蘇婉。他們給我看了親子鑒定報告,

紙頁上的螺旋曲線像條毒蛇,纏繞著我十八年的人生。蘇婉說,當年在鎮(zhèn)衛(wèi)生所,

護士把我和另一個女嬰抱錯了,那個本該是韓家千金的女孩,在齊家當了十八年的齊勝男。

「我們是來接你回家的。」韓正國的語氣很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我看著齊父齊母從里屋出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把那個沉甸甸的紅包攥在手里,

指節(jié)都泛了白。齊母拉著蘇婉的手,絮絮叨叨地說:「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就是學習差點……」我忽然覺得很可笑。十八年的養(yǎng)育,在他們嘴里成了「懂事」

和「學習差」,好像我只是件可以隨意轉(zhuǎn)手的舊家具。離開齊家那天,齊偉追出來,

塞給我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袋?!笅屪屛医o你的,說都是你用過的破爛?!顾f完就跑,

好像多待一秒都會沾染上什么晦氣。我打開袋子,里面是幾件洗得變形的 T 恤,

還有外婆留給我的那只銀鐲子。鐲子上刻著細密的纏枝紋,是她年輕時陪嫁的物件,

臨終前偷偷塞給我,說能保平安。車子駛離縣城時,我把臉貼在車窗上,

看著路邊的白楊樹一點點往后退。韓正國坐在前排,忽然開口:「以后你就叫韓珍吧,

勝男這名字太土了?!刮夷﹃笊系你y鐲子,沒說話。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叫什么,

又有什么區(qū)別呢?3韓家的別墅大得像座迷宮。水晶吊燈懸在客廳中央,折射出晃眼的光,

照得我有些頭暈。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坐在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我卻覺得,

那旋律帶著種說不出的尖銳?!高@就是……妹妹?」她轉(zhuǎn)過身,臉上掛著甜美的笑,

眼睛卻像掃描儀,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她的目光落在我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上時,

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疙n嘉,以后要好好照顧妹妹?!?/p>

蘇婉的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警告。韓嘉站起身,裙擺掃過鋼琴凳,

上面的樂譜嘩啦啦掉了一地。「對不起呀,手滑了。」她彎下腰,

高跟鞋卻精準地踩在我的腳背上。鉆心的疼順著腳踝往上爬,我咬著牙沒出聲。

她的鞋跟很尖,像淬了毒的匕首?!笡]關(guān)系。」我低聲說,往后退了一步。韓正國皺了皺眉,

沒說什么。蘇婉轉(zhuǎn)身對管家說:「帶韓珍去樓上的房間,讓張媽給她找身合適的衣服?!?/p>

我的房間在二樓最角落,窗戶正對著后院的花園。張媽拿來的衣服都是名牌,

布料柔軟得像云朵,可穿在身上,卻比齊家那件磨破了邊的校服還要別扭?!复笮〗?,

以后這些活讓傭人做就好?!箯垕尶粗易约轰伌?,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我勉強笑了笑:「沒事,我自己來就行。」在齊家,哪有什么傭人,鋪床疊被洗衣做飯,

都是我分內(nèi)的事。夜里,我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樓下傳來韓嘉的笑聲,

還有鋼琴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在炫耀著什么。我摸出枕頭下的銀鐲子,

借著月光看上面的纏枝紋,忽然很想念外婆。她總說我眼睛長得像她,像江南水鄉(xiāng)的霧,

朦朧又溫柔??稍邶R家,這雙眼睛只給我?guī)磉^麻煩。有次在工廠打工,工頭喝醉了,

拽著我的手腕說「這雙眼睛勾人」,我抄起旁邊的鐵鉗砸在他胳膊上,才得以脫身。

從那以后,我總愛低著頭走路,盡量不讓別人看清我的臉。4第二天一早,

韓正國就給我安排了一堆課程。「韓嘉會的,你也要會。」他坐在書房的真皮沙發(fā)上,

語氣不容置疑,「鋼琴、馬術(shù)、高爾夫,還有管理課,一樣都不能落下?!?/p>

我看著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手指有些發(fā)顫?!肝摇覍W不會?!埂笇W不會也要學?!?/p>

韓正國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是韓家的女兒,不能給韓家丟臉?!刮液鋈幻靼?,

他們接我回來,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我身上流著韓家的血。就像一件破損的古董,

哪怕修復不好,也要擺在家里充數(shù)。鋼琴課是最讓我頭疼的。老師是曾經(jīng)教過韓嘉的名師,

看著我僵硬的手指,眉頭就沒舒展過?!疙n珍小姐,手腕放松,不是讓你砸琴鍵。」

她的語氣里滿是不耐。我看著琴鍵上自己的影子,忽然覺得很滑稽。

韓嘉能行云流水地彈奏肖邦,而我連最簡單的音階都彈不連貫?!覆蝗缢懔税??!刮倚÷曊f。

老師冷笑一聲:「韓家的小姐,哪能說算了就算了?」那天下午,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對著鋼琴哭了很久。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5韓嘉來看我時,

手里端著一杯牛奶?!该妹?,學不會沒關(guān)系的,」她笑得開懷,「反正韓家以后也是我的?!?/p>

我猛地站起來,打翻了她手里的牛奶?!改愠鋈?!」牛奶灑在地毯上,留下一片奶漬。

韓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嘴里喊著:「媽!妹妹她欺負我!」蘇婉進來時,

臉色鐵青。「韓珍!你太不像話了!」她指著我的鼻子,「嘉嘉好心來看你,

你就是這么對她的?」「我沒有……」「夠了!」蘇婉打斷我,「從明天起,

你搬到城外的別墅去住,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回來?!刮铱粗龖嵟哪?,

忽然覺得很陌生。這就是我的親生母親,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定了罪。

搬去城外別墅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車子駛進別墅區(qū)時,我看著路邊的門牌,

忽然明白這里是什么地方。張媽之前跟我提過,這里住的都是些「見不得光」

的人——豪門的私生子,被拋棄的情人,還有像我這樣,不被家族待見的「正主」。

別墅很大,卻空蕩蕩的。白墻紅瓦,帶著個小花園,和韓家主宅比起來,像個被遺忘的角落。

「大小姐,需要什么就給我打電話?!顾緳C放下行李就走,好像多待一秒都會沾上晦氣。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窗外飄落的雨點,忽然覺得這里很適合我。至少,

沒人會因為我彈不好鋼琴而生氣,沒人會用高跟鞋踩我的腳。那天傍晚,

我在別墅后面的垃圾桶旁,撿到了小黑。它渾身是泥,右后腿不自然地蜷著,

被幾個半大的孩子用石頭砸。孩子們笑著喊「瘸腿狗」,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它身上。

可它卻梗著脖子,齜牙咧嘴地沖孩子們吼,像只倔強的小獸。「住手!」我沖過去,

把孩子們趕走。小黑警惕地看著我,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低吼。我慢慢蹲下來,

從口袋里摸出早上沒吃完的饅頭,掰了一小塊遞過去?!竸e怕,我不打你。」它猶豫了很久,

終于一瘸一拐地挪過來,叼走了我手里的饅頭。它的牙很尖,不小心蹭到我的手指,有點癢。

我把它抱回家,用溫水給它洗澡。它身上的泥太多,換了三盆水才洗干凈,

露出底下黑白相間的毛。我找出醫(yī)藥箱,用碘伏給它擦腿上的傷口,它疼得發(fā)抖,卻沒咬我,

只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敢院竽憔徒行『诎??!刮颐念^,

忽然覺得這空曠的別墅里,有了點活氣。6張媽隔天來打掃時,看見小黑差點暈過去。

「大小姐!這野狗怎么能留著?萬一有狂犬病怎么辦?」我把小黑抱在懷里,

往后退了一步:「它很乖,不會咬人?!埂缚墒恰埂肝易≡谶@里,它就得在這里。」

我打斷她,語氣堅定。在齊家養(yǎng)成的溫順,好像在這一刻突然崩塌了。張媽拗不過我,

只好妥協(xié),但要求我把小黑養(yǎng)在院子里。我找了個紙箱,鋪上舊衣服,給小黑做了個窩。

它卻不領情,夜里總愛趴在我的房門口,像個忠誠的衛(wèi)兵。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漸漸習慣了這里的生活。每天早上起來給小黑喂食,然后對著鋼琴發(fā)呆,

下午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傍晚回來做晚飯。韓家很少有人聯(lián)系我,

就好像他們已經(jīng)忘了還有我這么個女兒。這樣也好,我想。小黑的腿漸漸好了,

卻還是習慣性地瘸著走路。它很聰明,會跟著我去公園,會在我做飯時趴在廚房門口等我。

有天我做了紅燒肉,給它夾了一塊,它吃得狼吞虎咽,尾巴搖得像朵花。就是那天傍晚,

小黑不見了。我做完晚飯,喊了半天也沒見它過來。院子里空蕩蕩的,

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我心里一緊,趕緊跑出去找。別墅區(qū)很大,路燈昏黃,

把樹影拉得奇形怪狀。我沿著湖邊的小路喊著「小黑」,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天慢慢黑了,星星一顆顆冒了出來,我心里越來越慌。湖中心有個涼亭,亮著一盞孤燈。

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過去,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衛(wèi)衣的少年躺在石柱上。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頜。雙手抱在胸前,雙腿伸直,

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塑。風吹起他衛(wèi)衣的下擺,露出里面白色的 T 恤。

我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生怕打擾到他??尚『谶€沒找到,我咬了咬牙,還是走了過去。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只黑白相間的狗?」我的聲音有點抖,「右后腿有點瘸?!顾麤]動,

也沒說話。我以為他睡著了,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他忽然坐了起來。帽檐滑了下去,

露出一張清瘦的臉。路燈的光落在他眼睛里,亮得驚人,卻又冷得像冰。他的睫毛很長,

微微垂著,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竿沁吪芰??!顾筮呏噶酥?,聲音很低,

帶著點沒睡醒的沙啞?!钢x謝?!刮亿s緊道謝,轉(zhuǎn)身就往他指的方向跑。剛跑出兩步,

他忽然又開口:「沿著蘆葦叢走,近點?!刮毅读艘幌?,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jīng)重新躺下了,姿勢和剛才一模一樣,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蘆葦叢里很暗,

風吹得葉子沙沙響。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忽然聽見「汪汪」的叫聲。

小黑從蘆葦叢里鉆出來,身上沾了不少草屑,看見我就搖著尾巴跑過來,用頭蹭我的褲腿。

「你嚇死我了?!刮野阉饋?,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抱著小黑回到?jīng)鐾r,

那個少年還躺在那里。我把口袋里剩下的半塊饅頭放在石桌上,輕聲說:「謝謝你。」

他還是沒動。我抱著小黑往回走,走了很遠,回頭看了一眼,涼亭里的燈像顆孤獨的星,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7從那以后,我常常在傍晚遇見他。有時他坐在涼亭里畫畫,

畫板對著湖面,鉛筆在紙上沙沙響。有時他就躺在石柱上,什么也不做,像在曬太陽,

又像在發(fā)呆。小黑好像跟他很投緣,每次遇見都要掙脫我的手,跑到他腳邊搖尾巴。

他從不摸它,卻會在石桌上留半包狗糧?!改阋沧≡谶@里?」有天我忍不住問,

手里拎著剛從超市買的菜。他正在畫湖邊的蘆葦,聞言筆尖頓了頓:「不然呢?」

「我叫韓珍?!顾麤]回頭:「江眠楓?!姑趾退娜艘粯?,帶著點冷意。

我蹲在他旁邊看畫,紙上的蘆葦歪歪扭扭,卻有種說不出的倔強?!府嫷谜婧??!?/p>

他把畫紙扯下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垃圾。」小黑叼著個小球跑過來,

把球往他腳邊拱。他抬起腳,輕輕踢了一下,球滾到我腳邊。我撿起來扔給小黑,

它歡天喜地地追過去?!高@里住的都是……像我們這樣的?」我沒頭沒腦地問。

他終于轉(zhuǎn)頭看我,眼神里帶著點嘲諷:「韓家大小姐也配住這?」

我捏著衣角笑了:「可能我是冒牌貨吧。」他愣住了,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

我卻站起來拍拍褲子:「小黑該吃飯了,先走了?!棺叩絼e墅門口時回頭,

看見他還站在原地,望著我這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我們漸漸熟悉起來,雖然話不多,但有種莫名的默契。他會在我晚飯后散步時,出現(xiàn)在湖邊。

我會把家里做的點心分給她,他從不拒絕,也不說好吃不好吃,只是默默地吃掉。

有次我做了抹茶餅干,遞給他一包。他接過去,放在石桌上,沒吃。第二天我去涼亭,

看見餅干還在那里,包裝沒拆。我以為他不喜歡,有點失落??傻谌煸偃?,餅干不見了,

石桌上只剩下一個空包裝袋。我忍不住笑了。這個叫江眠楓的少年,好像也沒那么冷。

韓家偶爾會有人來看看我,大多是管家,送來一些衣服和錢。他們從不問我過得好不好,

就像完成一項任務。有天蘇婉來了,穿著香奈兒套裝,手里拿著一份文件。「韓珍,

家里給你安排好了,去美國讀金融。」我看著文件上的學校名字,有點發(fā)懵。

「我……我學習不好?!埂溉ュ儗咏鸲?,不用學得多好。」蘇婉的語氣很平淡,

「下個月的機票,我已經(jīng)讓管家給你訂好了?!顾龥]問我愿不愿意,

就像在通知我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我抱著小黑,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很累。

在他們眼里,我大概真的只是個需要鍍金的擺件。8告訴江眠楓我要走的那天,

他正在畫夕陽。晚霞把湖面染成了橘紅色,像杯打翻的果汁?!肝乙ッ绹??!刮艺f,

聲音有點悶。他握著畫筆的手頓了頓,沒回頭:「嗯?!埂缸x金融?!埂膏??!?/p>

「可能……很久都不回來?!顾K于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

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里面好像藏著很多東西,復雜得像團亂麻?!竿玫??!顾f,

語氣聽不出喜怒。我低下頭,看著小黑在他腳邊轉(zhuǎn)圈?!肝易吡?,小黑怎么辦?」

我蹲在地上逗小黑,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石縫里的青苔,

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空氣:「張媽說這里不讓養(yǎng)寵物,我走了,她大概會把小黑送走?!?/p>

江眠楓忽然站起來,畫板被他隨手靠在石柱上,發(fā)出「咚」的輕響?!肝襾眇B(yǎng)?!顾f,

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我猛地抬頭看他,他的側(cè)臉在夕陽里泛著層毛茸茸的金邊,

下頜線繃得很緊?!改阍敢??」「它挺能吃的?!顾吡颂咝『诘钠ü?,

小黑嗚咽著蹭他的褲腿,倒像是早就認了這個新主人。那天晚上,

我把小黑的窩搬到了江眠楓家別墅的后院。他家就在我隔壁,白墻紅瓦,格局一模一樣,

只是院子里雜草長得更高些。他打開后院的鐵門時,我看見里面堆著不少畫框,有的蒙著布,

有的露著半截畫布,畫的全是湖邊的蘆葦?!鸽S便找個地方放吧。」他插著兜站在門口,

路燈的光在他腳下投出個細長的影子。我把小黑的紙箱放在屋檐下,

又從包里掏出幾包狗糧遞給他:「這些夠它吃幾天了,不夠你再告訴我……哦,

我好像沒法告訴你了。」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離別的話哽在喉嚨里,

像吞了顆沒熟的梅子,酸得人眼睛發(fā)澀。江眠楓接過狗糧,塞進褲兜,手指碰到我的指尖,

涼得像剛從湖里撈出來?!傅刂??!顾鋈徽f?!赴??」「你學校的地址?!?/p>

他從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便簽本,還有支快沒油的圓珠筆,「寫下來?!刮医舆^筆,

指尖有點抖,在便簽上寫下管家給的地址。紙頁太薄,筆尖劃破了個小口子?!钙鋵嵰膊挥?,

我大概……」「寫好了。」他抽走便簽,疊成小方塊塞進衛(wèi)衣口袋,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走,

「走吧,我不送了。」小黑追著他跑了兩步,又回頭看我,尾巴耷拉著,像是知道要分開了。

我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聲音發(fā)?。骸敢犜挕!够氐郊視r,別墅里空蕩蕩的。我打開衣柜,

里面掛著的名牌衣服還帶著新標簽,可我翻來翻去,

最后還是穿上了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 T 恤。夜里睡不著,我坐在窗邊看月亮。

隔壁別墅的燈亮到很晚,昏黃的光從窗簾縫里漏出來,像只睜著的眼睛。

我數(shù)著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轉(zhuǎn),忽然想起江眠楓靠在石柱上畫畫的樣子,他的睫毛很長,

陽光落在上面時,會抖落細碎的金粉。去美國的前一天,我去涼亭待了很久。

石桌上放著塊沒拆封的三明治,是早上特意去便利店買的,金槍魚口味,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等了整整一個下午,江眠楓都沒出現(xiàn)。夕陽把湖面染成玫瑰色時,

我把三明治塞進石桌的縫隙里,像藏了個秘密?!肝易吡?。」我對著空無一人的涼亭輕聲說,

「小黑麻煩你了?!罐D(zhuǎn)身離開時,蘆葦叢里傳來沙沙的響動,可我回頭看,什么都沒有。

飛機起飛時,我看著舷窗外的云團,忽然摸到口袋里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掏出來一看,

是枚用蘆葦桿編的戒指,歪歪扭扭的,大概是上次蹲在他身邊看畫時,不小心塞進兜里的。

戒指的邊緣有點扎手,我卻攥得很緊,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9紐約的秋天比想象中冷。

學校坐落在郊外,紅磚墻爬滿了爬山虎,落葉鋪在地上,踩上去沙沙響。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宿舍樓下,看著來往的學生說著流利的英語,忽然覺得很茫然。

金融課比我想象中難太多。老師講課像開火箭,那些曲線圖和專業(yè)術(shù)語在我腦子里打了個轉(zhuǎn),

就全都飛走了。第一次期中考試,我看著試卷上的紅叉,忽然很想念江眠楓的畫板,

至少那些歪歪扭扭的蘆葦,我看得懂。周末去唐人街買東西,路過一家劇院,

海報上寫著《玩偶之家》招募演員。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進去。面試我的是個卷發(fā)的女導演,

叫莉莉安,眼睛像藍寶石。她盯著我的臉看了半天,忽然拍手:「你就是娜拉!」

「我不會演戲?!刮亿s緊擺手,英語說得磕磕絆絆。「娜拉也不是天生就會反抗的?!?/p>

莉莉安拉著我的手往排練廳走,「她和你一樣,眼睛里有光?!古啪殢d的鏡子能照出人影,

我穿著借來的束腰裙,站在舞臺中央,渾身僵硬。莉莉安說娜拉是只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

渴望自由,可我連籠子是什么樣都搞不清?!赶胂肽阕钕胩与x的東西?!?/p>

莉莉安握著我的肩膀,「是過去,是別人的期待,還是……你自己?」我閉上眼睛,

忽然想起韓嘉踩著我腳背時的笑容,想起蘇婉遞來機票時的冷漠,

想起齊家那棟永遠彌漫著油煙味的筒子樓。那些畫面像潮水一樣涌過來,我猛地睜開眼,

對著空氣喊出一句中文:「我受夠了!」莉莉安在臺下鼓掌,眼睛亮晶晶的:「就是這樣!

韓珍,你找到了娜拉的靈魂!」從那天起,我好像找到了點事情做。每天上完枯燥的金融課,

就往劇院跑。臺詞背不下來,就用中文標注在旁邊;走位記不住,

就畫在筆記本上;莉莉安說娜拉的眼神要更堅定,我就對著鏡子練到深夜。

同宿舍的女孩問我:「你不是來學金融的嗎?怎么天天往劇院跑?」我摸著劇本上「娜拉」

的名字,笑了笑:「大概是……想看看另一種活法?!故フQ節(jié)前,

《玩偶之家》要在學校禮堂預演。我站在后臺換衣服,手心全是汗。

莉莉安拍著我的背:「別緊張,就當是在給你最重要的人表演。」最重要的人?

我腦子里閃過的,竟然是那個穿著黑衛(wèi)衣的少年。幕布拉開時,聚光燈打在我臉上,

熱得像要燒起來。臺下黑壓壓的一片,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第一句臺詞。

演到娜拉摔門而去的那場戲時,我看著臺下,忽然在后排的陰影里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大衣,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臺詞差點說錯。是他嗎?他怎么會在這里?謝幕時,

我?guī)缀跏堑沧才芟屡_的。莉莉安在我耳邊喊「恭喜」,可我什么都聽不清,

眼睛只盯著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10劇院后門的小巷里,冷風卷著落葉打在臉上。

我縮了縮脖子,正準備轉(zhuǎn)身回去,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疙n珍?!孤曇艉艿?,

帶著點被風吹散的沙啞,卻像電流一樣竄過我的四肢百骸。我猛地回頭,

江眠楓就站在路燈下,手里拿著杯熱可可。他比去年高了些,臉還是那么清瘦,

只是眼神里的冰冷好像少了點?!改阍趺础刮覐埩藦堊?,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把熱可可遞給我,杯子燙得我指尖發(fā)麻?!讣依锇才诺?,來這邊上學。」「學酒店管理?」

我想起他畫的蘆葦,「你不是喜歡畫畫嗎?」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聲音很輕:「人總得長大,不能總畫些沒用的?!篃峥煽傻奶鸹熘酀目煽晌叮?/p>

在舌尖蔓延開來。我看著他凍得發(fā)紅的鼻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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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7 17: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