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的背影消失在訓練場的入口。
她帶走了清晨的陽光,卻留下了一片冰冷的陰影,籠罩在偵察連每一個人的心頭。
死寂。
如同墳墓般的死寂。
一百多雙眼睛,依舊呆滯地看著場地中央。
看著他們心中不敗的神像,陸承,依舊保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像一尊被風化了的石像。
他的頭顱低垂,發(fā)絲上凝結的汗珠,滴落在腳下的黃土里,洇開一個個小小的、深色的圓點。
沒人敢動。
沒人敢說話。
也沒人敢上去扶他。
舊的秩序,隨著那三秒鐘的對抗,已經(jīng)徹底崩塌。
而新的秩序,還未建立。
所有人,都懸浮在這片真空里,茫然而無措。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陸承的肩膀,終于微微動了一下。
他用手撐著地,試圖站起來。
第一次,失敗了。
他的腿,軟得像兩根面條。
第二次,他又撐了一下,手臂劇烈地顫抖著,最終還是撐了起來。
他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沒有去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彎腰,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
然后,邁開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宿舍樓。
他的背影,不再是往日的挺拔如松。
而是一種被抽空了所有骨架的、蕭瑟的佝僂。
直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處,整個偵察連,才像是一個被按下了播放鍵的錄像帶,瞬間活了過來。
“天吶……”
王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
“我……我們是不是在做夢?老大他……他……”
他語無倫次,完全無法組織起一句完整的話。
周圍的士兵們,也炸開了鍋。
“那女的是個妖怪吧?!”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我他媽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三秒鐘……就三秒鐘??!把陸承連長給……”
“完了,我們偵察連的臉,今天算是丟到姥姥家了?!?/p>
質(zhì)疑,震撼,羞恥,各種情緒像沸騰的開水,在人群中翻滾。
只有陳沖,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腦海里,像放慢了無數(shù)倍的電影,反復回放著剛才的每一個細節(jié)。
唐寧那鬼魅般的身法。
那精準到恐怖的打擊點。
那套完全打敗了他所有格斗認知的理論。
“漏洞……全是漏洞……”
他喃喃自語,眼神里沒有了震驚,反而燃起了一種狂熱的、近乎于癡迷的光。
他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妖術。
那是一種……更高維度的科學!
是一種他們聞所未聞,卻又真實存在的,關于戰(zhàn)斗的終極真理!
而他們過去所學的、引以為傲的一切,在那套真理面前,確實,不值一提。
……
團長辦公室。
氣氛與訓練場上的混亂截然相反,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團長親自給唐寧倒了一杯水,搪瓷杯捧在手里,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他看著眼前這個平靜得不像話的姑娘,心里還在翻江倒海。
“唐寧同志……不,唐教官?!?/p>
他改口的很自然。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問題,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唐寧端起水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我說過,我只是讀懂了他?!?/p>
“格斗,不是力量和速度的無序碰撞?!?/p>
“它是數(shù)學,是物理,是人體解剖學。是計算每一個角度,利用每一分杠桿,攻擊每一個弱點,最終得出的最優(yōu)解?!?/p>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闡述一個最基礎的物理定律。
團長聽得云里霧里,但不明覺厲。
他聽不懂什么數(shù)學物理,但他看得懂結果。
結果就是,他最強的兵,被人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輕松秒殺了。
“好!好一個最優(yōu)解!”
團長激動地一拍大腿,“唐教官,從今天起,不,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我們偵察連的特別戰(zhàn)術及格斗教官!”
“你的級別,暫定為副連職!享受一切同等待遇!”
“訓練計劃,你來定!訓練內(nèi)容,你說了算!我只要一個結果,三個月后,我要看到一支全新的、能讓我大吃一驚的偵察連!”
說完,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串嶄新的鑰匙。
“這是為你準備的單人宿舍的鑰匙,就在我們家屬院。以后你就是我們部隊的人了,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盡管提!”
這番話,等于是徹底兌現(xiàn)了賭約,并且給予了唐寧超乎想象的權力。
唐寧接過鑰匙,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欣喜。
“我不住家屬院?!?/p>
她的話,讓團長一愣。
“我的宿舍,要和偵察連的普通士兵一樣。我要跟他們一起出操,一起訓練,一起吃飯。”
團長皺起了眉:“這……不合規(guī)定吧?而且,你是女同志,不方便?!?/p>
“沒有不方便?!碧茖幍恼Z氣不容置疑,“我的訓練方法,需要二十四小時的觀察和介入?!?/p>
“教官和學員,必須生活在同一個環(huán)境里,執(zhí)行同一套標準。否則,我無法保證訓練效果。”
“這是我的第一個命令?!?/p>
團長看著她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平靜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好,就按你說的辦!”
……
中午,食堂。
偵察連的到來,讓整個食堂的氣氛都變得詭異起來。
所有人都低著頭,沉默地扒著飯,快得像是在執(zhí)行什么緊急任務。
那股壓抑和屈辱的氣氛,隔著三張桌子都能感覺到。
而在食堂的另一角,兩個其他連隊的士兵,正交頭接耳。
“哎,聽說了嗎?偵察連今天出大事了!”
“什么事?難道是陸承那瘋子又把誰給揍了?”
“揍?他是被揍了!”那個消息靈通的士兵壓低了聲音,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聽炊事班的老王說,今天早上,一個女的,就在他們訓練場上,三秒鐘!就把陸承給放倒了!”
“什么?!”另一個士兵差點把筷子給掰斷,“你他媽喝多了吧?一個女的?三秒鐘放倒陸承?你咋不說母豬會上樹呢?”
“千真萬確!偵察連一百多號人全看著呢!現(xiàn)在那幫家伙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而且你猜怎么著?那個女的,以后就是他們偵察連的教官了!”
“我操……”
那個不信的士兵,徹底呆住了。
他的腦海里,努力想象著那個畫面。
一個女人,當上了偵察連的教官。
這世界,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而此刻,在偵察連死氣沉沉的餐桌旁,陳沖端著飯盤,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坐到了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陸承對面。
陸承面前的飯菜,幾乎沒動。
“老大。”陳沖艱難地開口。
陸承沒抬頭。
“你覺得……很丟人?”陳沖問。
陸承還是沒說話,只是握著筷子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發(fā)白。
“我不覺得丟人?!标悰_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老大,你有沒有想過,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的步法,她的發(fā)力方式,她對人體的了解……那根本不是我們學的任何一種格斗術。那是一套……我們完全未知的體系?!?/p>
陸承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震。
“輸給她,不丟人?!标悰_的眼睛里,閃著光,“學不會她的東西,才叫丟人!”
說完,他端起飯盤,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食堂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唐寧,端著一個和他們一模一樣的鋁制飯盤,走了進來。
她平靜地打好了飯菜,然后,在整個食堂數(shù)百道目光的注視下,徑直走向了偵察連的區(qū)域。
最后,她在一張空桌前,坐了下來。
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開始吃飯。
仿佛她不是一個剛剛攪動了整個軍營的風云人物。
而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