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其中一名妖使低吼。
三人齊誦咒語，鎖鏈化作青蛇騰空，卻在觸及藍光的瞬間焦黑斷裂。他們轉(zhuǎn)身躍上樹梢，身影迅速消失在林深處。
云黎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玉符裂了道縫，藍光熄滅。她喘著氣，伸手去探梵榆鼻息，指尖觸到一絲溫熱，才發(fā)覺自己手抖得厲害。她一把將他拽起來，扛在肩上，踉蹌往林子深處走。
沒走多遠，腳下一滑，踩進一處塌陷的坑洞。她單膝跪地，勉強穩(wěn)住身形，抬頭看見前方有片空地，地上散著幾塊殘碑，碑面刻著半個“引”字，已被苔蘚蓋住大半。
她拖著他靠到碑后，喘息片刻，伸手去摸他肩胛。傷口還在滲血，鎖鏈虛影淡了些，可沒消失。她從藥簍底層翻出一塊干布，撕成條，準備重新包扎。
他忽然睜眼。
不是金瞳，也不是灰白，而是漆黑一片，像樹洞深處看不見底的暗。
“別……碰那道印。”他聲音沙啞，像樹皮摩擦，“它會認出你。”
她手頓住。
“你是誰的人？”她盯著他，“剛才那三個，和你同源？”
他沒答，只緩緩閉眼，唇縫又溢出一縷黑血，血里夾著碎葉。
她攥緊柴刀，刀刃抵在他頸側(cè)：“你要是死了，我也會死。我不準你在這時候斷氣。”
他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她低頭看他手腕，剛包扎的布條又被血浸透，血紋在布上緩緩移動，拼出半個符文。她認得那紋——和妖使額心的一模一樣。
她把布條扯下來，塞進藥簍最底層，壓在止血草下面。
遠處傳來一聲鳥叫，短促，不像活物發(fā)出的。
她抬頭，看見樹梢有片葉子緩緩旋轉(zhuǎn)落下，落地時，葉面朝上，正對著她掌心。
葉脈紋路，竟和她圖騰的某一片花瓣完全重合。
她猛地合攏手掌。
暴雨砸在臉上像碎石子，云黎一腳踩進泥坑，膝蓋陷到半截，冷得骨頭發(fā)僵。她肩上的梵榆一動不動，呼吸淺得幾乎摸不到，濕透的衣料貼在他身上，肩胛處那道裂口又滲出血來，混著雨水在泥地里拖出斷續(xù)的紅線。
她咬牙把人往上提了提，腳底打滑，差點跪倒。前方有片低矮輪廓，在雨幕里歪斜著，廟門塌了半邊，門匾沒了腦袋，只剩一根橫木吊在檐下，隨風(fēng)晃出吱呀聲。
她拖著他挪到屋檐下，背靠柱子滑坐下去，渾身發(fā)抖。柴刀從腰間抽出，劈下一段腐木，刀刃砍進木頭時震得虎口發(fā)麻?；鹫圩釉鐫裢噶耍鰬牙锏挠穹?，貼在木堆上，掌心一熱，血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符面。
火光猛地竄起。
藍焰一亮，地面濕泥上浮出幾十道掌印，像是有人曾跪在這里，齊齊叩首。她左眼刺痛，通幽眼瞬間開啟——那些掌印邊緣泛著黑氣，正緩緩滲入地底。她沒動，盯著火堆，直到火焰轉(zhuǎn)成橙黃，掌印才徹底消失。
她撕開梵榆外衣，把干布塞進裂口壓住血。他的皮膚冷得不像活人，可金瞳在閉著的眼皮下微微顫動，像是被什么拽著往深處拉。
火堆噼啪響了一聲。
她抬頭，看見后墻影影綽綽，半具焦骨嵌在磚縫里，頭顱不見，胸骨中央插著一盞殘燈，燈芯燃著幽藍的火，和她掌心圖騰的顏色一樣。
她站起身，走到墻邊。那燈沒風(fēng)不滅，火苗筆直，照得骨頭發(fā)青。她盯著燈座，上面刻著幾個字，被煙熏得模糊。
她割開手掌，血滴在玉符上。符一燙，藍焰暴漲，火光掃過焦骨，骨面浮出刻痕——“守界使·阿蕪”。
她呼吸一滯。
那名字像根針，扎進腦子里。她娘臨死前攥著她的手，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可口型……像是叫過這個名字。
她湊近，看清焦骨的右手掌心——一道血蓮圖騰，九瓣環(huán)繞，中心一目微睜，和她掌心的一模一樣。
火光晃了一下。
她猛地回頭，梵榆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雙目緊閉，嘴里念著什么。她聽不清，可那音調(diào)……和妖使在林中念的鎖魂咒，出奇相似。
她快步走過去，一腳踢在他身側(cè)的地上，火堆被震得一跳。他停了嘴，依舊閉眼，額角卻滲出冷汗，肩傷裂得更深，血順著脊背流進衣領(lǐng)。
她蹲下，把玉符按在他心口。符冷得刺骨，可他身體竟微微一震，金瞳眼皮動了動。
“醒。”她壓著嗓子，“別裝神弄鬼?！?/p>
他緩緩睜眼，金瞳映著火光，視線卻沒落在她臉上，而是越過她，死死盯著那具焦骨。
“不可能?！彼ひ魡〉孟裆凹埬ミ^，“她三百年前就散了魂。”
“誰？”她盯著他，“阿蕪是誰？”
他沒答，抬手想撐地起身，卻一晃，手砸進泥里。她看見他掌心也有道舊疤，形狀扭曲，像被什么燒過。
她站起身，走到殘碑前。碑倒在地上，半埋進土，只露出一個“引”字。她把玉符貼上去，血順著符邊流進石縫。
碑面突然發(fā)燙。
青光從裂縫里爬出來，字跡一點點浮現(xiàn)——“靈引歸心，鏡照雙生”。
她盯著那八個字，心跳像被什么攥住。
身后傳來布料摩擦聲，梵榆踉蹌著走過來，站在她身后一步遠。他盯著碑文，臉色比剛才更白。
“你娘給你的符，”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是隨便撿的。”
“我知道?！彼湫Γ八狼罢f，這符能護我活到十六歲?？蓻]說它是誰的遺物?！?/p>
他猛地抬頭，金瞳直直看向她。
“你不怕？”他問。
“怕什么？怕自己不是親生的？怕名字是假的？我早就不信那些了?！彼延穹椿匦目?，血還在流，可她沒包扎，“我要是阿蕪，就不會站在這兒問你是誰。我是云黎，我娘生的，我柴刀砍出來的命。”
他沒動。
雨還在下，砸在廟頂，像無數(shù)人在敲瓦片。火堆燒得只剩炭，藍焰縮回玉符里，焦骨上的燈也暗了下去。
她轉(zhuǎn)身去撿藥簍，手指剛碰到布袋，手腕忽然被抓住。
力道很輕，不像要攔她，倒像是……怕她走。
她回頭，梵榆站在陰影里，金瞳映著最后一點火光，嘴唇動了動。
“你不怕知道太多？”
她甩開手，抓起柴刀扛在肩上。
“怕？”她冷笑，“我連死都不怕，還怕知道你是誰的舊人？”
她走到門口，雨勢小了些。她回頭看了一眼。
他仍站在碑前，手扶著石面，肩傷的血順著指縫滴在“雙生”二字上，血痕蜿蜒，拼出一個殘缺的“誓”字。
她轉(zhuǎn)身邁出廟門。
腳剛落地，身后傳來一聲悶響。
她回頭，看見他跪倒在碑前，手撐著地，金瞳徹底暗了下去，像熄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