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吉時快到了!”
耳邊,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
王寶釧的眼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意識像是從一口深不見底的冰窟里,被硬生生拽了出來。
好冷。冷得刺骨。那是一種連骨頭縫里都結(jié)著冰碴子的寒意,是她被困在武家坡那座破敗寒窯里,整整十八年,每一個冬天都反復品嘗的滋味。
十八年……
為了那個叫薛平貴的男人,她拋棄了丞相千金的尊貴身份,與父親三擊掌斷絕關系,住進那四面漏風的寒窯。
她住寒窯,挖野菜,飲雪水,用一雙本該彈琴繡花的纖纖玉手,磨出了滿掌的血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為了等他功成名就,歸來娶她。
可她等來了什么?等來的是他早已另娶西涼公主,成了西涼的王。
等來的是他用試探的名義,百般羞辱,看她笑話。
最后,她只做了十八天的皇后,就嘔血而亡,死在了那富麗堂皇卻比寒窯更冰冷的宮殿里。
十八年的苦守,換來十八天的恩賜。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無盡的恨意與不甘,在她胸腔里瘋狂翻涌,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沖垮!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別嚇奴婢啊!”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還帶著哭腔,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
王寶釧猛地睜開了眼睛。沒有冰冷的宮殿,沒有刺鼻的藥味,更沒有薛平貴那張?zhí)搨斡掷淠哪槨?/p>
映入眼簾的,是流光溢彩的鮫人紗,是精雕細琢的紫檀木,是空氣中飄散著的、她無比懷念的、只有在相府閨房中才會點燃的百花凝香的味道。
她緩緩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上穿著一件金絲鸞鳥繡成的華貴彩衣,雙手白皙嬌嫩,連一絲薄繭都沒有。
這是……
王寶釧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沖到一面巨大的琉璃鏡前。
鏡中的少女,明眸皓齒,容顏絕世,雖因一絲茫然顯得有些蒼白,卻依舊是那般嬌艷欲滴,風華絕代。
這是十八歲時的她!
是那個還未遇見薛平貴,還未被愛情沖昏頭腦,還是大唐長安城里最耀眼的明珠——相府三千金,王寶釧!
“小姐,您終于醒了!”身后的丫鬟銀心長舒了一口氣,連忙上前扶住她,“您剛才突然就暈過去了,可把奴婢嚇壞了。外面彩樓下都擠滿了人,就等著您拋繡球定佳婿呢!”
彩樓……拋繡球……
這五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她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
正是今天,她將會在彩樓之上,將那定下她一生悲劇的繡球,鬼使神差地拋給了人群中那個穿著寒酸、卻眼神堅毅的薛平貴!
從此,開啟了她那十八年豬狗不如的苦守,開啟了她那被后世傳唱為賢良淑德的笑話!
“不……”
王寶釧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瞬間清醒。
她不是在做夢!
她真的回來了!
老天有眼,竟然讓她從那無盡的悔恨與痛苦中掙脫,回到了這一切悲劇的起點!
“小姐,您說什么?”銀心沒聽清,疑惑地問道。
王寶釧緩緩轉(zhuǎn)過身,鏡中少女那雙美麗的眼眸里,是來自地獄的滔天恨意!
她看著銀心,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這繡球,不拋了!”
銀心嚇得小臉煞白,連忙擺手:“小姐,這可使不得?。±蠣敽头蛉硕家呀?jīng)昭告全城了,今日您彩樓拋繡球,擇婿成婚,這要是反悔,相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臉面?王寶釧心中冷笑。
上一世,她為了薛平貴,讓相府的臉面丟盡,與父親斷絕關系,落得個凄慘收場。
這一世,她還要為了這狗屁的臉面,再跳一次火坑嗎?
“銀心?!蓖鯇氣A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去,給我打一盆冷水來。”
“???小姐,這……”
“快去!”
王寶釧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那是常年身處高位者才有的氣勢。銀心被震懾住了,不敢再多問,連忙小跑著去打水。
很快,一盆清澈的冷水被端了過來。
王-寶釧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整張臉埋進了水里。
冰冷的觸感瞬間驅(qū)散了腦中最后一點混沌,也澆熄了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恨意。
她抬起頭,水珠順著她絕美的臉頰滑落,眼神卻變得無比清明、銳利。
冷靜。
王寶釧,你必須冷靜。
現(xiàn)在不是發(fā)泄恨意的時候。
直接悔婚,固然能解一時之氣,但后果卻是與整個家族為敵,重蹈上一世孤立無援的覆轍。
父親王允,位高權(quán)重,最重臉面和規(guī)矩。他既然已經(jīng)昭告全城,就絕不可能允許她反悔。硬碰硬,只會讓她再次陷入被動的局面。
而彩樓之下,薛平貴那個渣男,此刻一定正站在人群中,等著命運的垂青。
還有……
王寶釧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另一張臉。
她的大姐王金釧,二姐王銀釧,那兩個從小就嫉妒她美貌與才情的好姐姐。
上一世,她們在她落魄后,沒少對她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這一世,她們也一定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很好。
你們都等著。
等著看我王寶釧,如何親手將這所謂的天定良緣,變成一場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好戲!
王寶釧抬起眼,目光穿透了閨房的窗欞,仿佛看到了彩樓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一絲瘋狂的笑意。
“銀心,扶我起來?!?/p>
“小姐?”
“去彩樓?!蓖鯇氣A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這天大的好日子,怎么能讓大家……白等一場呢?”
薛平貴。
西涼公主。
我的好父親,好姐姐。
所有虧欠我的人,所有看我笑話的人。
洗干凈脖子,等著吧。
我,王寶釧,這一世,我不要什么貞節(jié)牌坊,不要什么賢良美名!我只要權(quán)勢滔天,只要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