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應(yīng)對的戰(zhàn)役持續(xù)了整整一周。
在這一周里，林婕和陸沉舟像兩顆圍繞同一軸心高速旋轉(zhuǎn)的齒輪，精準(zhǔn)、高效、不可或缺地嚙合著，將一場足以摧毀項目的巨大風(fēng)暴，硬生生地扛了下來。
官方調(diào)查結(jié)果終于出爐，證實事故主要原因在于部分承重部件存在嚴(yán)重質(zhì)量缺陷，與設(shè)計方案無關(guān)。沉舟科技第一時間公布了完整報告，態(tài)度坦誠，并公布了巨額賠償和全面整改方案。
輿情開始反轉(zhuǎn)。公眾的憤怒逐漸被對責(zé)任企業(yè)的嚴(yán)格監(jiān)督所取代，而沉舟科技不推諉、肯負責(zé)的態(tài)度，反而意外地贏得了一些口碑。
股價止跌回升。
投資方的態(tài)度也逐漸緩和。
當(dāng)最后一份危機總結(jié)報告發(fā)送出去，林婕合上電腦，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感，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窗外，夜色已深。項目部里只剩下零星幾個還在加班的員工。
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拿起外套和包，準(zhǔn)備回酒店好好睡一覺。
剛走出大樓，卻發(fā)現(xiàn)那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靜靜停在路邊。
車窗降下，露出陸沉舟同樣疲憊卻異常清醒的側(cè)臉。他看著她，目光深沉，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沉靜。
「上車?！顾穆曇粲行┥硢?，「帶你去個地方。」
林婕腳步頓住。一周來的并肩作戰(zhàn)，讓她對他少了許多下意識的抗拒。她沉默了幾秒，沒有問去哪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胍股?，穿過繁華的都市，最終停在了一個僻靜的海邊觀景臺。
夜風(fēng)很大，帶著海水的咸腥味，吹亂了林婕的長發(fā)。遠處，城市的燈火像灑落的星河，近處，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嘩嘩聲。
陸沉舟沒有下車，只是熄了火，車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只有風(fēng)聲和海浪聲作為背景音。
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望著遠處閃爍的燈火，久久沒有開口。
林婕也沒有催促。她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幾分。
終于，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車內(nèi)沒有開燈，只有儀表盤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沉重。
「林婕?！顾兴拿郑曇舻蛦?，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今天，我不是以甲方老板的身份找你。我只是陸沉舟，一個……犯了愚蠢錯誤的男人。」
林婕的心猛地一縮，指尖微微收緊。
「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些，可能太晚了，也可能……你根本不想聽?！顾猿暗爻读讼伦旖牵θ菘酀?，「但我必須說。說完之后，你要走要留，我都接受。」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積攢勇氣。
「七年前，我家的事，比你知道的，可能更糟?！顾穆曇舫亮讼氯ィ瑤е豢盎厥椎耐纯?，「不是瀕臨破產(chǎn)，是已經(jīng)完了。我爸被設(shè)局，欠下的不是債，是足以把整個陸家都拖進地獄的窟窿。對方……是亡命之徒?！?/p>
林婕屏住了呼吸。
「他們找到了我。」陸沉舟的聲音開始發(fā)顫，他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夏天，「他們給我看了照片……你每天從畫室回宿舍的路，你常去的那家甜品店……他們跟我說，如果我不按他們說的做，讓你徹底死心，離開我，離開這座城市……他們就不能保證，你會不會出點什么『意外』。」
他的拳頭無意識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
「我當(dāng)時……才二十二歲……我嚇壞了……」他睜開眼，眼底是深可見骨的悔恨和痛苦，「我怕了，林婕……我真的怕了……我怕他們傷害你……我怕我護不住你……」
「那條短信……」他的聲音哽咽了，「是我這輩子寫過最惡心的東西……每打一個字，都像在拿刀捅自己的心……他們的人就站在旁邊盯著……我必須做得足夠真……」
「手機掉進湖里……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撞掉的……我想制造混亂……我想搶回手機……我想告訴你真相……」他的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滑落，這個冷硬的男人，在此刻脆弱得像個孩子，「可我太沒用了……我沒搶到……我還把自己弄得更狼狽……」
「后來……我瘋了似的找你……醫(yī)院，你家，你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蘇晴告訴我……你拿了家里最后的錢……帶著伯母走了……說你再也不想見到我……」
他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壓抑的哭聲在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和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我不該自作聰明……我不該不相信你……我不該用那種方式傷害你……我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我明明可以告訴你……我們可以一起扛……」
「這七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后悔……沒有一天不在找你……我把自己變成工作機器……我拼了命地往上爬……我讓陸家重新站起來……我把那些當(dāng)年威脅我的人……一個個都送了進去……」
他抬起頭，淚流滿面地看著她，眼神里是徹骨的痛楚和卑微的祈求。
「我做這一切……不只是為了陸家……更是為了……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你……我能有足夠的底氣……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現(xiàn)在有能力保護你了……我再也不是那個……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的廢物了……」
「林婕……」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卻又不敢，手指顫抖地停在半空，「我知道……過去的傷害無法抹平……我知道我這七年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只求你給我一個資格……一個彌補的資格……一個……重新追求你的資格……」
「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考慮……一年，兩年，十年……都可以……只要你別一下子判我死刑……別讓我連遠遠看著你的資格都沒有……」
「我愛你，林婕?！顾粗瑴I水模糊了視線，聲音嘶啞卻無比清晰，擲地有聲，「從十八歲到現(xiàn)在，從以前那個混蛋小子到現(xiàn)在這個……依然可能很混蛋但我真的知道錯了的男人……我只愛過你一個?！?/p>
「從來沒有別人。」
「從來沒有膩過。」
「從來沒有一刻停止過愛你。」
遲到了七年的告白和解釋，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將他所有的驕傲、冷漠、偽裝，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最赤裸的真心。
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和海浪聲，以及他壓抑不住的、粗重的呼吸聲。
林婕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聽著他泣不成聲的懺悔，聽著他笨拙而真摯的告白，聽著那三個沉重得幾乎壓垮她的字眼。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脹痛、茫然……各種情緒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的四肢百骸。
她以為自己會憤怒，會指責(zé)，會歇斯底里。
可是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樣子，看著這個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她面前褪去所有光環(huán)，脆弱得不堪一擊。
原來真相，遠比她猜測的更加殘酷和……令人無力。
恨意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支撐，土崩瓦解。
剩下的，只有漫無邊際的心疼和……巨大的茫然。
她該怎么辦？
原諒他嗎？那七年她和她家遭受的苦難又算什么？
不原諒嗎？可他同樣在煉獄里煎熬了七年，他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陸沉舟的哭聲漸漸平息，只剩下通紅的眼眶和卑微的、等待審判的眼神。
林婕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
遠處，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如同七年前他們一起憧憬過的未來。
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響。
「陸沉舟……」
他猛地抬起頭，緊張地看著她。
她轉(zhuǎn)過頭，迎上他絕望又渴望的目光，眼淚終于無法抑制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你知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疲憊，「那七年……我是怎么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