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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燁沖回顧府時,眼底的血絲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他一腳踹開正廳大門,將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過來。
從管家到灑掃的仆役,一個個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說!”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濺起時,他的聲音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暴怒。
“顧若若在府里做了什么?她是怎么對公主,怎么對兩位小殿下的?把你們知道的全說出來,有一句假話,我扒了你們的皮!”
下人們面面相覷,看著他瘋魔的模樣,終究還是有人顫顫巍巍地開了口。
“回......回大人,顧夫人剛入府時,就把公主的貼身丫鬟調(diào)去了柴房,換了幾個自己的心腹去欺辱......”
“她見小公子喜歡那只玉貔貅,就故意摔碎了,還說是小公子自己不小心,大人您當時罰了小公子抄書......”
“上個月,小小姐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顧夫人讓人買了回來,卻在里面加了黃連,小小姐哭著說苦,您卻說她挑食,讓她必須吃完......”
七嘴八舌的聲音在廳里炸開。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凌遲著沈燁的心臟。
他這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顧若若借著他的寵愛,把府里攪得烏煙瘴氣。
她克扣公主的份例,讓孩子們吃不飽穿不暖。
她在他面前裝得溫柔賢淑,轉(zhuǎn)頭就對公主冷嘲熱諷,對孩子們動輒打罵。
她甚至買通了伺候孩子們的嬤嬤。
而她在湯藥里動手腳時,竟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句話。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顧若若在他面前掉幾滴眼淚,受罰的只會是他們。
“還有......還有三日前?!?/p>
一個老仆顫抖著磕頭。
“小公子和小小姐燒得直說胡話,公主去賬房支銀子,是顧夫人讓人把公主攔下來的。”
“她說......她說‘讓那兩個小雜種自生自滅,省得礙眼’......”
“夠了!”沈燁猛地嘶吼出聲,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指骨瞬間滲出血來。
他想起阿瑾臨死前還攥著他送的木劍。
想起念念總愛抱著他的脖子撒嬌。
想起他們被關在祠堂時哭著喊“爹爹我錯了”......
那些他以為是“任性”的哭鬧,全都是孩子們絕望的求助。
可他卻一次次選擇了相信顧若若,一次次親手將他們推向深淵。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直到臉頰紅腫出血,才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天亮時,所有的真相都已擺在眼前。
清晰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
可他知道得太晚了。
孩子們再也回不來了,那個他曾發(fā)誓要呵護一生的發(fā)妻,也早已對他徹底死心。
他踉蹌著起身,用冷水潑了把臉,換上一身素衣,再次跪在皇宮外。
這一次,他沒有帶任何人,懷里只揣著那對沾著他體溫的金鎖。
“求陛下開恩,求公主見我一面......”
他跪在雪地里,一遍遍地磕頭,額頭磕出了血,混著融化的雪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可宮門始終緊閉,沒有任何回應。
他就那樣跪著,從日出到日落,從漫天飛雪到晴空萬里。
餓了就啃幾口凍硬的干糧,渴了就抓一把雪塞進嘴里。半個月里,他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下巴上長滿了胡茬,早已沒了往日的俊朗模樣。
直到那一天,宮門外忽然熱鬧起來。
他抬頭望去,只見禁軍列成兩隊,無數(shù)衣著鮮亮的青年才俊從馬車里走出,一個個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正往宮里走去。
“聽說了嗎?長公主要選男寵了,陛下親自下的令呢......”
“可不是嘛,全國各地的才子都被選來了,你看那個,是江南有名的畫師,還有那個,是武狀元呢......”
沈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壓住,連呼吸都帶著痛。
他掙扎著站起身,順著人群往宮里望去,遠遠看見高臺上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京華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宮裝,頭戴鳳釵,眉眼間褪去了往日的溫婉,多了幾分皇家的威嚴。
她正低頭聽著太監(jiān)匯報,偶爾抬眼看向臺下的青年,目光平靜無波,像在挑選一件尋常物什。
沈燁的目光掠過那些青年才俊。
他們有的比他英俊,有的比他有才,有的家世顯赫。
每一個都站在陽光下,耀眼得讓他自慚形穢。
可他清楚地記得,當年在冀州的破廟里,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為他縫補衣衫的京華,曾笑著對他說:“沈郎,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p>
那時的他,一無所有,卻得到了她最真摯的愛。
可他偏偏沒有珍惜,把那捧真心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京華......”他喃喃自語,眼眶瞬間紅了。
他知道自己不配挽回,可眼睜睜看著她對別人展露笑顏,他做不到。
他瘋了一樣沖過禁軍的阻攔,跌跌撞撞地跑到高臺下,仰望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京華!你看看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改!”
高臺上的李京華終于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哪來的瘋子?”她淡淡地開口,聲音清冷如冰。
“拖出去?!?/p>
禁軍立刻上前,架起還在嘶吼的沈燁。
他愣在原地,看著高臺上的她重新低下頭,與身旁的青年低語淺笑,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
心口的苦澀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比那半個月的風雪還要冷。
他被拖出皇宮時,聽到周圍傳來陣陣鄙夷的議論:“這人誰???居然敢闖公主選婿的場子,真是癡心妄想......”
“聽說以前是公主的夫婿,自己不珍惜,把公主的心傷透了,現(xiàn)在后悔有什么用?”
沈燁沒有反駁。
他們說得對,是他癡心妄想,是他活該。
可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jīng)也有過舉案齊眉的日子,有過在桃花樹下許諾一生一世的夜晚,有過抱著孩子笑得滿臉溫柔的清晨。
他后悔了。
后悔當初在揚州多看了顧若若一眼,后悔對京華說出那句“我對她動心了”。
后悔把她關進水牢時的冷漠,后悔沒有在孩子們最后一刻守在他們身邊......
可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后悔。
他被扔在宮門外的石階下,看著那扇緊閉的宮門,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了孩子的笑聲,沒有了發(fā)妻的溫柔,沒有了曾經(jīng)唾手可得的幸福。
只剩下滿身的悔恨,和一個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