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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臨安客在現(xiàn)代 木木棖林 184756 字 2025-08-28 17: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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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名身著藏藍制服、頭頂奇特短檐帽的“官差”,步伐沉穩(wěn)而有力,鞋底敲擊人行道地磚的聲音在陸文淵聽來,如同催命的鼓點。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牢牢鎖定在他身上,沒有絲毫游離。這種專注,這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氣場,與他熟悉的南宋衙役截然不同,更像是一支紀律極其嚴明的軍隊。

跑!

這是陸文淵腦中唯一的念頭。在南宋,被官差盯上,尤其是他這般來歷不明、形跡可疑之人,絕無好事。輕則盤剝勒索,重則投入大牢,生死難料。更何況,他身負絕不能為外人所知的驚天秘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虛軟和精神的恍惚。就在那兩名警察距離他還有十來步遠時,他不知從何處爆發(fā)出了一股力氣,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也顧不上拍打塵土,抱起醫(yī)匣和琴囊,轉(zhuǎn)身就朝著與警察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站住!”

“喂!說你呢!別跑!”

身后傳來短促而嚴厲的呵斥聲,用的是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但語氣中的命令和警告意味卻跨越了語言的障礙,清晰無比。緊接著,是更加急促雜沓的腳步聲,顯然對方追了上來。

文淵的心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從未如此狼狽地奔跑過。作為士子,他講究的是從容步態(tài);作為醫(yī)者,他注重的是氣息平穩(wěn)??涩F(xiàn)在,他什么都顧不上了。青衫的下擺絆手絆腳,懷里的木匣和背后的琴囊更是沉重異常,但他死死抱住,絕不松手。

他一頭扎進旁邊一條更窄、更昏暗的小巷,希望能憑借對黑暗的熟悉擺脫追兵。然而,這條巷子并非死胡同,岔路極多,兩旁是高大的后墻和緊閉的鐵門?,F(xiàn)代都市的迷宮,遠非臨安城的坊巷可比。

身后的腳步聲和呵斥聲非但沒有遠離,反而因為巷子的回音顯得更加迫近。他甚至能聽到一種奇怪的、電流滋啦作響的說話聲(對講機),對方似乎在呼叫支援。

絕望感再次攫住他。這樣跑下去,遲早會被抓住。他體力早已透支,全憑一口氣吊著。

拐過一個彎,眼前隱約出現(xiàn)一點昏黃的光暈。那光來自于一扇向內(nèi)打開的、古舊的木格玻璃門,與周圍冰冷的水泥墻體格格不入。門楣上掛著一塊深色木質(zhì)招牌,上面用遒勁的毛筆字刻著四個大字——**忘憂茶館**。

茶館?

這個熟悉的詞匯像一道微光,刺破了他心中的恐慌迷霧。在他認知里,茶館是歇腳、交流、獲取信息的地方,通常意味著一定的安全和人煙。

來不及多想,這似乎是眼前唯一的、可能的避難所。他用盡最后力氣沖了過去,幾乎是撞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

門檐下懸掛的一串銅鈴被撞得叮當作響。

門內(nèi)是一個不大的空間,光線比外面街道柔和許多??諝庵袕浡环N令他心安的味道——茶葉的清香、木頭的暖香,還有一種淡淡的、似乎是草藥的微苦氣息。幾套原木桌椅擺放得錯落有致,墻上掛著幾幅水墨字畫,柜臺后方的多寶格里陳列著各式茶具和一些古玩擺件。一切都透著一種陳舊卻溫潤的歲月感,與門外那個喧囂刺目的世界仿佛是兩個時空。

一個穿著灰色棉麻對襟衫、頭發(fā)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正站在柜臺后,用一個軟布仔細地擦拭著一只紫砂壺。聽到急促的鈴聲和撞門聲,他驚訝地抬起頭。

老人看到的,是一個衣衫襤褸、滿身污垢、發(fā)髻散亂的年輕人,正驚恐萬狀地喘著粗氣,一手緊抱著一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古董木匣,另一手反護著背后的長條狀行囊。年輕人臉色蒼白如紙,眼神里充滿了野獸般的驚惶和絕望,正直勾勾地望著他。

這副模樣,實在不像正常的茶客。

還沒等老人開口詢問,巷子里的腳步聲和呵斥聲已經(jīng)到了門口。

文淵聽到身后的聲音,臉色更是慘白,下意識地就往柜臺后面縮,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眼神里全是哀求和恐懼。

老茶館主人——陳建國老爺子,看了看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年輕人,又探頭望了望門外越追越近、面色不善的警察,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活了大幾十年,閱人無數(shù),這年輕人雖然狼狽,但那身破爛衣衫的料子細看卻是不俗,懷里的木匣和背后的行囊也絕非尋常之物,尤其是那雙眼睛,驚惶之下,卻并無市井流氓的渾濁奸猾,反而有種……讀書人的清亮?只是這清亮被巨大的恐懼覆蓋了。

警察已經(jīng)到了門口,伸手就要推門。

陳老瞬間做出了決定。他快步從柜臺后走出,卻不是走向文淵,而是迎向了門口。他搶先一步拉開門,正好擋住了警察的視線。

“哎呦,王警官,李警官,這么晚了,什么事?。俊标惱夏樕隙哑鹗旖j(luò)的笑容,用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問道,語氣自然得像嘮家常。

追來的兩名警察顯然認識這位社區(qū)里的老茶館主人,腳步頓了一下。為首的王警官喘了口氣,指了指里面:“陳老爺子,看到一個穿得古里古怪的小子跑進來沒?我們看他可疑,想問問情況,他掉頭就跑,肯定有問題!”

陳老“哦”了一聲,身子巧妙地擋在門口,回頭隨意地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茶館大廳——文淵早已趁機縮到了柜臺最里面的陰影角落,屏住了呼吸。

“古怪的小子?沒看見???”陳老一臉茫然,還側(cè)身讓開一點,似乎方便警察查看,“我剛就在里頭擦壺呢,就聽見鈴鐺響,還以為風刮的。沒人跑進來???是不是從旁邊岔路跑過去了?這邊巷子跟蜘蛛網(wǎng)似的?!?/p>

王警官狐疑地探頭往里看了看。茶館燈光昏暗,陳老的身子又擋了大半視線,確實沒看到人影。

“真沒看見?”李警官追問了一句。

“真沒有?!标惱蠐u頭,語氣肯定,“我這兒都快打烊了,要是進來個大活人,我能不知道?兩位警官辛苦,喝杯茶再去找?”他作勢要去拿茶杯。

“不了不了,公務(wù)在身?!蓖蹙贁[擺手,又看了看幾條幽深的岔路,嘀咕道,“媽的,跑得還挺快……估計是哪個劇組跑丟的演員,或者搞行為藝術(shù)的神經(jīng)病……算了,收隊吧,為個這玩意兒不值當。”

他們顯然也沒把這事看得多嚴重,只是覺得被甩了面子有點不爽。既然沒抓到,又有人作證沒看見,也就不想再深究。

“那行,老爺子您忙著,我們再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p>

“辛苦了辛苦了,慢走啊。”

陳老笑著目送兩名警察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漸遠。直到確認他們真的走了,他才緩緩關(guān)上門,甚至細心地將門閂輕輕插上。

做完這一切,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轉(zhuǎn)過身,目光投向那個依舊縮在柜臺角落陰影里、瑟瑟發(fā)抖的年輕人。

茶館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有角落里一個老舊落地鐘發(fā)出的微弱滴答聲,以及文淵尚未平息的、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陳老沒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用平和的目光打量著他。年輕人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幼獸,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再次炸毛逃跑。

陳老的視線落在他死死抱著的紫檀木醫(yī)匣上,那上面的雕工和包漿,絕非現(xiàn)代仿品。還有他背后琴囊的形狀,以及他雖然破爛但材質(zhì)精細的青衫……

“好了,人走了,沒事了?!标惱暇従忛_口,語氣盡可能放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小伙子,你從哪里來?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他的聲音溫和,但所用的語言,對陸文淵來說,仍是如同鳥語般難以理解。不過,語氣中的善意和不再具有威脅性的姿態(tài),文淵還是隱約能感受到的。

他慢慢抬起頭,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這位救了他的老人。老人面容慈祥,眼神里沒有惡意,只有好奇和關(guān)切。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絲,但巨大的語言鴻溝讓他無法回應(yīng)。

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fā)出的卻是嘶啞而古怪的音節(jié),那是他試圖模仿剛才聽到的語調(diào),卻完全失敗。焦急和無奈再次涌上心頭。

陳老見狀,眉頭皺得更深了。不是本地口音,甚至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種方言……難道是少數(shù)民族?或者……真的腦子不太清楚?

他看到年輕人干裂起皮的嘴唇和蒼白憔悴的臉色,心里嘆了口氣。不管怎樣,先讓人喝口水吃點東西再說。

陳老不再追問,轉(zhuǎn)身走到一旁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又從柜臺下的點心盒里拿出兩塊今天賣剩的、略顯干硬的桂花糕。

他端著水和點心,慢慢走到文淵面前,沒有直接遞過去,而是先放在旁邊一張桌子上,然后退開兩步,用手比劃了一個“喝”和“吃”的動作。

這個動作跨越了語言。清水的誘惑和食物的香氣,瞬間擊中了文淵最原始的生理需求。

他猶豫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那杯清澈的水。最終,饑渴戰(zhàn)勝了恐懼。他小心翼翼地挪過去,先是伸出臟污的手指,蘸了一點水放入口中。

久旱逢甘霖。

清水的滋潤讓他幾乎呻吟出來。他再也顧不得許多,端起杯子,也顧不上禮儀,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來。一杯水瞬間見底。

喝得太急,他被嗆得咳嗽起來,眼淚都咳了出來。

陳老默默地看著,又給他接了一杯。

文淵這次喝得慢了些。喝完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兩塊桂花糕。雖然樣式與他熟悉的略有不同,但那甜香的氣息不會錯。

他拿起一塊,遲疑地咬了一小口。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開,雖然點心有些硬,但對他饑腸轆轆的胃來說,已是無上美味。他小口卻迅速地吃著,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抱著他的醫(yī)匣。

看著他狼吞虎咽又極力保持最后一絲儀態(tài)的樣子,陳老心里大致有了判斷:落難了,餓壞了,可能精神受了刺激,語言不通,但不像壞人,而且……似乎受過很好的教養(yǎng)。

等文淵吃完兩塊糕點,臉色稍微恢復了一點血色,眼神里的驚懼也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無處可去的茫然。

陳老想了想,走到柜臺邊,拿出記賬用的毛筆和一本便簽紙,推到文淵面前。他指了指筆和紙,又指了指文淵,做了一個寫的動作。

文字!是的,文字或許可以溝通!

文淵眼中猛地亮起一絲希望的光。他連忙放下杯子,幾乎是搶過毛筆。筆入手,那種熟悉的觸感讓他幾乎落淚。他蘸了蘸旁邊硯臺里半干的墨汁(陳老偶爾也會寫兩筆),屏息凝神,在便簽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了一行標準的繁體楷書:

**“晚生陸文淵,多謝老丈搭救之恩。敢問老丈,此乃何地?今夕是何年?”**

字跡端正清雅,結(jié)構(gòu)嚴謹,一望便知是經(jīng)過長期嚴格訓練的。

陳老看著這行字,瞳孔微微收縮。

繁體字。文言句式。“晚生”、“老丈”、“何地”、“何年”……

一個穿著古裝、行為怪異、被警察追趕、言語不通、卻寫得一手極好繁體毛筆字的年輕人……

所有的線索在他腦中碰撞,形成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無比的猜想。

他抬起頭,再次仔細地、深深地看向眼前這個自稱陸文淵的年輕人。對方的眼神清澈而困惑,正忐忑地等待著他的回答,那神情,完全不似作偽。

陳老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沒有回答關(guān)于地點和年份的問題,而是拿起筆,在另一張紙上,緩緩寫下了兩個簡體字:

**“你從何處來?”**

陸文淵看著這兩個結(jié)構(gòu)簡化了許多、但依稀能辨的字,又抬頭看看老人深邃探究的目光,剛剛?cè)计鸬南M?,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他來自何處?

那個戰(zhàn)火紛飛、已然亡了的南宋臨安?

說出來,誰會信?

只怕立刻會被當作瘋子轟出去,甚至再次引來那些可怕的“官差”。

巨大的孤獨和秘密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他握著筆,手指微微顫抖,看著那張紙,遲遲無法落下第二筆。

剛剛獲得的短暫安全和溫暖,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隨時可能崩塌。


更新時間:2025-08-28 17: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