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校的火車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由南方的蔥蘢逐漸變得蕭索。林溪懷里仿佛還抱著那盒溫熱的鮮肉月餅,但指尖卻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周明宇在站臺上那個用力的擁抱和那句“等我處理完”的承諾,像一層薄薄的糖衣,勉強包裹著她那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她試圖去相信,去期待,努力回憶著那些阿姨們“還是你好”的認可,和自己那句輕飄飄的“都過去了”。
抵達學校時,天已傍晚。她給他發(fā)了條消息:“我到了?!逼聊涣疗穑职档氯?。宿舍樓下的路燈亮了,照亮了晚歸學子們嬉笑的身影,卻始終沒有照亮他回復的消息框。
最初的一周,他們之間維系著一種極其脆弱、搖搖欲墜的聯(lián)系。她發(fā)去一張新畫的洋紫荊,那是南方留給她的最后一點溫暖印記。隔了幾乎一天,他才回了一個字:“嗯?!彼龁枺骸笆虑椤幚淼迷趺礃恿??”他只回:“在辦?!蹦切┰洕饬覞L燙的分享欲和關心,像被抽干了水的河流,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突兀的碎石??讨柕匿摴P、密碼生日的承諾,都變成了上個世紀遙遠而模糊的回響。
轉折發(fā)生在第十天。她畢業(yè)設計遇到了瓶頸,心情煩躁又低落,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安慰。電話撥過去,聽筒里傳來的卻是冰冷而機械的“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
她愣了下,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依舊如此。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深夜,她再一次嘗試,這次電話通了,漫長的等待音像凌遲,卻在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被對方猛地掐斷——不是無人接聽,是人為的、毫不猶豫的掛斷。
沒有解釋,沒有短信。仿佛她是一個糾纏不休的陌生來電。林溪握著手機,站在宿舍走廊冰冷的風口,渾身血液都涼透了。那句他曾在南方說過的、帶著嘲諷的話——“你讓我喜歡你什么?”——像一把淬毒的冰錐,在此刻精準地刺入心臟,痛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第十二天,她終于打通了他的電話。背景音很安靜,靜得能聽到細微的電流聲和水龍頭滴水的嗒嗒聲?!拔梗俊彼穆曇魝鱽?,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疏離的平靜,像在接一個無關緊要的工作電話。
“你之前……在忙什么?電話一直打不通?!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碚#踔翈狭艘唤z不易察覺的哀求?!皼]什么?!彼D了頓,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陳雅搬來我這邊住了。她一個人在那邊,我不放心?!?/p>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林溪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耳朵里嗡嗡作響,好像有無數只蟬在嘶鳴。“搬去……和你住了?”她重復著這句話,聲音飄忽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一個字都燙得她喉嚨生疼,“你不是說……你選我嗎?你說你會處理好的……你說她同意的……”
“說過的話多了去了?!彼穆曇衾锿赋鲆唤z清晰的不耐煩,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磨刮著她的神經,“林溪,你能不能現實一點?她為了我能辭了工作跑來這邊,你能嗎?你還在上學,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懂不懂?”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被欺騙的羞辱,像沸騰的巖漿終于沖垮了堤壩,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陡然變得尖利,“那之前你求我回來算什么?!你說的選擇算什么?!周明宇!你告訴我!你把我當什么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傻子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他更加冰冷,甚至帶著嫌惡的聲音:“你憑什么這么質問我?我從來沒拿刀逼著你等我。是你自己愿意回來的,現在這副樣子又做給誰看?”
“我愿意回來的?”林溪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干,連手機都幾乎握不住。原來在她看來是歷經磨難后的破鏡重圓,在他眼里,不過是她“愿意回來”的倒貼。原來所有的深情和等待,所有痛苦的掙扎和原諒,最終只換來一句輕蔑的“你這副樣子”。
她還想說什么,還想嘶吼,還想把心掏出來問他到底有沒有心,可所有的聲音都堵在喉嚨里,只剩下破碎的、壓抑的哽咽。
“就這樣吧,”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像法官宣讀最終判決,“以后別再打電話了。沒必要?!?/p>
說完,聽筒里只剩下冰冷決絕的忙音。嘟嘟嘟——嘟嘟嘟——像喪鐘,為她長達數年的、傾盡所有的愛戀,敲響了最后的、無聲的哀鳴。
林溪握著手機,僵硬地站在空曠的走廊里,四周是冰冷的墻壁和窗外無邊的黑夜。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那幅她曾傾注了無數對未來幻想的、畫著通往南方鐵軌和洋紫荊的畫稿,在她心里徹底碎裂,化為一地狼藉的、灰紫色的粉末。
從那天起,林溪的世界徹底安靜了。QQ列表里,那個頂著合照頭像的名字,永遠地灰暗了下去。手機通訊錄里,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再也沒有被喚起過。她照常上課,去畫室,和蘇曉吃飯,只是眼神里最后一點微光也熄滅了,像一口徹底枯竭的深井,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但夜晚的夢境卻不肯放過她。夢里永遠是那個南方小城,鐵軌旁,開得轟轟烈烈的洋紫荊樹下,周明宇穿著那件洗舊了的藍色格子襯衫,轉過身,看著她,眼神和她最后那通電話里一樣冰冷,無聲地,一遍遍地質問:“你讓我喜歡你什么?”
每一次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她都要在深夜的寢室里坐很久,聽著室友均勻的呼吸聲,看著冰冷的月光在地板上緩慢移動,像他最后那句沒有溫度的話,一點點蠶食掉她心里最后一點余溫。她摸著心口的位置,那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種密密麻麻、無處訴說、也無法愈合的鈍痛。
她終于徹底明白。有些人,從始至終都未曾真正將她放在平等的、需要尊重的位置上。他一時的“選擇”,不過是利弊權衡后的暫時妥協(xié),或是享受被爭奪的虛榮。一旦出現他認為“更合適”或“更省心”的選項,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推開,甚至吝于給予一句像樣的告別。
她開始用美工刀,一點點刮掉畫稿本上所有關于他的痕跡。鉛筆留下的速寫,鋼筆勾勒的輪廓,都被決絕地刮去,留下粗糙的、深淺不一的劃痕,像她心口再也無法抹平的疤痕。
北方的秋天越來越深,寒風卷著枯葉,拍打在窗玻璃上。林溪裹緊了外套,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心里卻異常平靜,一種燃盡一切后的、死寂的平靜。
這場貫穿了她整個青春盛大的喜歡,傾注了她所有懵懂、熾熱、卑微與勇敢的愛戀,最終以最不堪、最狼狽的方式,無聲無息地,徹底落幕了。
而南方那座小城,年年歲歲,洋紫荊應該依舊會開得如火如荼。只是,再也與她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