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您這'只要練不死,就往死里練'的理論,弟子實在吃不消?。?
楊過額頭沁出細密汗珠,手中木劍劃出一道龍形氣勁,卻在最后一刻潰散開來。
李長安盤坐在一塊青石上,銀發(fā)隨意扎成道髻,手里晃著個酒葫蘆,聞言哈哈大笑:"小兔崽子,當(dāng)年你師祖教我時,可比這狠多了。知道什么叫'三更燈火五更雞'嗎?"
楊過撇撇嘴,剛要反駁,忽然眉頭一皺,目光如電射向左側(cè)松林。
李長安卻似早有預(yù)料,慢悠悠抿了口酒,眼角皺紋舒展開來:"李丫頭,來了就出來吧,躲躲藏藏可不是赤練仙子的做派。"
松枝微顫,一襲杏黃道袍飄然而出。李莫愁手握拂塵,眉間一點朱砂襯得面容愈發(fā)冷艷。
她目光在楊過身上停留片刻,冷笑道:"老前輩好眼力。只是這古墓乃我?guī)熼T重地,不知二位在此有何貴干?"
李長安拍拍道袍上的松針,動作慢得像是百歲老人,卻讓李莫愁瞳孔驟縮——她竟看不清這老者如何動作!"嘖嘖,小丫頭片子,見了師叔祖不行禮就罷了,還這般咄咄逼人。"
他搖頭晃腦,銀須隨風(fēng)輕擺,"林朝英那丫頭見了老道都得叫聲師叔,你倒好,拂塵都指到師叔祖鼻子上了。"
"師叔祖?"李莫愁指尖發(fā)白,拂塵銀絲無風(fēng)自動,"我?guī)煾笍奈刺徇^..."
"啪!"李長安突然將酒葫蘆往石上一磕,聲音不大卻震得林中飛鳥驚起。楊過只覺耳膜嗡嗡作響,再看李莫愁竟然后退半步,臉色煞白。
"八十年前老夫和黃裳老兒討論九陰真經(jīng)時,你們師傅林丫頭就在旁邊,可是稱呼老頭子師叔的額,還答應(yīng)給我釀三年百花釀。"
李長安瞇起眼睛,忽然身形一閃。李莫愁大驚失色,拂塵剛揚起就覺手腕一麻,再看時那老者已回到原處,手里把玩著她的銀絲拂塵。
楊過瞪大眼睛。他分明看見師父動作如行云流水,卻快得匪夷所思,仿佛時間在那瞬間出現(xiàn)了斷層。
李莫愁額頭滲出冷汗。她行走江湖多年,何曾被人如此輕描淡寫地奪去兵器?當(dāng)下強自鎮(zhèn)定道:"前輩武功通玄,莫愁佩服。但《玉女心經(jīng)》乃我派..."
"你配嗎?"李長安突然沉下臉,渾濁的眼珠精光暴漲。
林中霎時陰風(fēng)陣陣,落葉在他周身三丈外形成漩渦。楊過駭然發(fā)現(xiàn),師父佝僂的背影此刻竟如山岳般巍峨。
李莫愁如遭雷擊,連退三步才穩(wěn)住身形。
她自被逐出師門,對《玉女心經(jīng)》的執(zhí)念已成心魔,此刻被當(dāng)面質(zhì)問,頓時氣血翻涌。
"嘖嘖,看看。"李長安氣勢一收,又變回那個嬉皮笑臉的老頑童,把拂塵扔還給她,"為本破經(jīng)書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值得嗎?"
他轉(zhuǎn)頭對楊過擠擠眼,"徒兒記住,武功再高,心魔不除終是枉然。"
楊過若有所思。這一個月來,師父那些看似玩笑的"毒雞湯"里,往往藏著至理。
比如那句"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他初聽不以為然,直到親眼見師父用最基礎(chǔ)的掌法劈開瀑布。
李莫愁接過拂塵,指尖微微發(fā)抖。她忽然雙膝跪地:"求師叔祖成全!"這一跪,把楊過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那可是殺人如麻的赤練仙子??!
李長安卻撓撓耳朵:"起來起來,老道最煩這套。"他踱步到李莫愁跟前,突然伸手在她眉心一點。李莫愁渾身劇震,眼中浮現(xiàn)難以置信的神色。
"《玉女心經(jīng)》講究的是'十二少,十二多',你這滿心怨恨的丫頭練了只會走火入魔。"李長安搖頭晃腦,"不過嘛..."
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老道可以替你說個情。"
楊過突然有種不祥預(yù)感。每當(dāng)師父露出這種笑容,就意味著有人要倒霉了。
上次在鎮(zhèn)上騙小販說他的梨能治陽痿時,就是這副表情。
"條件有三。"李長安掰著枯瘦的手指,"第一,在古墓住三個月,不得傷人;第二,每天給我徒兒當(dāng)陪練;第三..."他湊近李莫愁耳邊低語幾句。
李莫愁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又轉(zhuǎn)青,最后咬著嘴唇點頭:"晚輩答應(yīng)。"
"師父!"楊過急得跳腳,"她可是..."
"可是什么?"李長安掏掏耳朵,"赤練仙子?殺人不眨眼?"
他忽然正色道:"徒兒,這世上最毒的從來不是武功,是人心。你且看她眼睛。"
楊過下意識望去,竟在李莫愁眼中看到一絲久違的脆弱。那眼神讓他想起自己流浪時的孤獨,心中一軟。
"古墓現(xiàn)在住著個小丫頭叫小龍女吧?"李長安突然問道,見李莫愁點頭,他撫掌大笑,"好好好!等那丫頭出關(guān),老道讓她把《玉女心經(jīng)》傳你便是。林朝英的徒弟,總該給師叔祖這個面子。"
楊過目瞪口呆:"師父,您這不是空口..."
"啪!"一個松果精準砸在楊過腦門上。
李長安吹了吹手指:"小兔崽子,師父說話什么時候不算數(shù)過?"轉(zhuǎn)頭對李莫愁擠擠眼:"不過得等那丫頭心甘情愿才行,老道最討厭強人所難。"
李莫愁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低頭道:"全憑師叔祖安排。"
夕陽西下,古墓前的空地上飄起炊煙。
李長安啃著李莫愁打來的山雞,忽然對正在生火的楊過道:"知道為什么收你為徒嗎?"
楊過搖頭。這個問題他憋了一個月。
"因為你小子..."李長安油乎乎的手拍拍他肩膀,"跟我年輕時一樣,滿身反骨。"說著哈哈大笑,驚起林間宿鳥。
楊過怔住了。月光下,師父皺紋里的油漬閃閃發(fā)亮,那雙眼睛卻清澈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突然明白,那些看似荒誕的言行背后,藏著怎樣的大智慧。
遠處樹梢上,李莫愁靜靜望著這一幕。
夜風(fēng)送來那個老人的醉話:"陸展元負你,天下人何辜?"她渾身一震,手中拂塵差點墜落。
這句話像柄利劍,刺穿她冰封多年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