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營養(yǎng)膏粘在食道壁上，像貼了一層冰。贏子羽靠在滲著涼意的鐵皮墻壁上，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胸口隱隱的悶痛。胃里那點冰冷黏膩的膏糊非但沒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將最后一點力氣也抽得干干凈凈。
耳朵里的嗡鳴還沒散盡，視線邊緣泛著雪花點般的黑翳。眼前，弟弟贏華像一尊被雷劈過的石雕，杵在原地，臉色青白交加，眼神里的怨毒被一種空洞的茫然和更深的、混雜著恐懼的悸動取代。父親贏戰(zhàn)癱在吱呀作響的木凳上，脊梁塌陷下去，捂著臉的手垂在腿間，露出那張被淚水和無盡疲憊刻滿溝壑的臉，渾濁的眼珠定定地看著地面，里面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屋內(nèi)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窗外急雨砸在鐵皮頂棚上噼啪作響的單調(diào)噪音，永無止境，像要淹沒這角落里最后一點殘存的生氣。
贏子羽喉嚨滾動了一下，咽下最后一口冰涼刺喉的糊狀物。金屬餐盒隨手扔在油膩膩的矮桌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突兀。
沒人看他。
他也懶得再看他們。
他閉上眼，讓沉重的后腦勺抵著冰涼的鐵皮。石橋上瀕死的窒息感，祖龍意志的恐怖碾磨，召喚黑龍時靈魂被抽空的劇痛，蟾蜍妖物撲面而來的腥風，橋下冰冷的血水，還有剛才自己如同瘋魔般劈下的刀鋒和咆哮出的字字刺心……這些畫面、聲音、觸感，如同走馬燈般在疲憊到麻木的腦子里狂亂閃爍、交織碰撞。
最后定格下來的，是蘇薇薇鉆進那輛“雷霆”飛梭前，毫不猶豫的背影。冰冷，決絕。像一把尖刀，反復(fù)攪動著那團剛剛被憤怒凍結(jié)的屈辱。
力量！
這個詞帶著滾燙的烙印，燙穿了他所有混亂的思緒，猛地清晰起來！
對！力量！
它不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它在幽藍的系統(tǒng)面板上跳動著，在卡牌庫那張猙獰龍首的卡片上咆哮著，在那頭黑龍幼崽撕咬妖物噴濺的墨綠色血液里真實地流淌著！
他有系統(tǒng)！他能召喚！
可剛才召喚那幼年期的一星黑龍，瞬間就榨干了他煉氣三層那點可憐的靈力，差點讓他當場暴斃！要是召喚更強的存在呢？封印里的九星祖龍？僅僅是意識觸碰就差點震碎他的靈魂！
本體！他自身的境界，太弱了！靈力儲量稀薄得像個干涸的小水洼，根本承載不起系統(tǒng)這艘剛剛顯露出冰山一角的、遮天蔽日的巨艦！
提升！必須提升！刻不容緩地提升！
“吐納調(diào)息……靈力運轉(zhuǎn)……”贏子羽在心底默念著羊城三中修行基礎(chǔ)課上反復(fù)被強調(diào)的要訣。那是引動天地靈氣入體、洗煉肉身、壯大靈力的根本法門。
他強行壓下雜念，試圖凝聚心神。努力調(diào)動丹田內(nèi)那幾乎感知不到的一縷微弱氣息，艱難地引導(dǎo)著它在體內(nèi)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里蝸牛爬行般游走一個極其簡陋的小周天。冰涼的靈氣絲絲縷縷，如針尖般扎過被透支摧殘過的經(jīng)脈。
刺痛！鉆心的刺痛！每引導(dǎo)一絲靈力流過枯萎的脈絡(luò)，都像是在拉扯斷裂的生銹鐵絲，痛得他額角剛剛凝固的血痂下又滲出細密的冷汗。精神力如同燃燒殆盡的灰燼，每一次意念集中都沉重得如同拖拽千斤巨石。
【靈力：0/50 → 1/50】
【精神力：85/200 → 83/200】
視野一角，半透明的系統(tǒng)面板忠實地記錄著這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進展，以及隨之加劇的消耗。
太慢了！
贏子羽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猩紅的血絲，閃過一絲狂躁的戾氣！
這樣的速度，別說支撐卡牌召喚，就算恢復(fù)到能揮動剛才那把銹刀的力氣都需要多少時間？！幾個小時？幾天？！他等不起！那股憋在胸口的、被蘇薇薇、被林家、被這操蛋的困境點燃的、熊熊燃燒著要焚毀一切的戾火，一分一秒也等不起！
“呼呼——”
他喘著粗氣，目光如同饑餓的野狼，在昏黃燈光下掃視著屋內(nèi)這片屬于他們家的“領(lǐng)地”。
目光掠過墻角父親冒險隊留下的那堆破銅爛鐵。銹跡斑斑的合金臂盾邊緣卷刃，布滿凹坑；幾塊布滿裂紋、靈光微乎其微的劣質(zhì)妖獸精魄結(jié)晶，渾濁得如同劣質(zhì)玻璃珠；沾滿油泥的工具……這些東西，拿到黑市上去，或許能換來幾個銅板？但杯水車薪，還不夠買一塊最低等的下品靈石！
靈石！
羊城三中教科書上寫得清清楚楚：修行界的硬通貨！蘊含精純天地靈氣，能大幅度加速修煉、恢復(fù)靈力、布陣煉器！
沒有靈石，光靠他這千瘡百孔的經(jīng)脈引納空氣中那點稀薄游離的靈氣，這速度比老牛拉破車還慢十倍！別說變強，修復(fù)這次瘋狂透支帶來的身體暗傷都遙遙無期！
錢！需要錢！
需要能立刻換來實實在在資源的錢！功法、丹藥、靈石……這些都需要錢！
“贏華。”嘶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屋內(nèi)的死寂。
贏華身體下意識地繃緊，抬起頭，看向靠在墻上的贏子羽。贏戰(zhàn)渾濁的眼珠也微微動了一下。
“我房間床頭柜下層抽屜，”贏子羽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疲憊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壓在最底下有個鐵盒子，里面，是我這幾年攢下來的。”
羊城三中每年的獎學金他拿的都是末等，偶爾周末去幫倉庫搬卸處理些低級妖獸下腳料，一點點摳著攢下的“私房錢”。原本是想著等高考結(jié)束，和蘇薇薇一起去帝京時，能買件像樣的禮物……
贏子羽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的冷光?！熬唧w多少你自己數(shù)。拿去買幾塊最低階的淬體丹和回氣散。剩下的……留著你以后用?！?/p>
他的意思很明白：那點錢，對他現(xiàn)在所需的資源來說，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煉氣三層沖擊瓶頸需要的是更高階的聚氣丹，是靈石！這點底子，最多只能用來給同樣需要打熬身體的贏華買點基礎(chǔ)消耗品。
贏華嘴唇囁嚅了一下，看著哥哥那張毫無血色的冰冷臉龐，喉嚨發(fā)緊，半天才擠出一個字：“…好?！?/p>
贏子羽不再看他，重新閉上了眼睛，眉頭緊鎖，似乎在忍受體內(nèi)針扎似的痛楚和運轉(zhuǎn)功法的滯澀。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窗外似乎永無停歇的雨聲中點滴流逝。
墻上的老式機械鐘滴滴答答地走著，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幾分鐘，也可能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贏子羽再次睜開眼，眼底的血絲似乎更密了一些，但那股虛浮的疲憊感被強行壓制下去一些。煉氣三層的靈力恢復(fù)到了……10點。勉強不再是個徹底的“0”。
他的目光掃過父親贏戰(zhàn)。贏戰(zhàn)依舊像個泥塑的雕像，對身外的一切毫無反應(yīng)，只有緊握的拳頭松開了些，露出指間粗糙的老繭和微不可查的顫抖。
贏子羽沒再多說一個字。
他站直身體，酸痛的骨頭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走到門邊那堆沾滿污垢油泥的破舊裝備堆前，俯身。
沒有拿那柄沉重開鋒的開山刀。太重，消耗太大。他挑了一把不起眼的、約莫三十公分長、表面布滿銹跡的合金匕首。刀身薄，分量輕便，但刃口在昏暗中依然能看出點被細心打磨過的、黯淡的寒光。大概是以前父親冒險隊某個人隨身處理獵物用的工具。
他沉默地將匕首插進褲腰帶里，冰涼的鐵銹貼著皮肉。
然后，他走到墻角那個最破舊的立柜旁。柜門歪斜，用麻繩勉強系著。他拉開柜門，一股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里面雜亂地堆著幾件同樣發(fā)霉的舊衣服。
贏子羽把手伸進最深處，摸索著，片刻，扯出一件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領(lǐng)口袖口都磨得稀爛的深灰色兜帽外套。上面沾滿了不知是機油還是什么干涸污漬，散發(fā)出混合著汗酸和鐵銹的怪味。
這是以前父親在工地打工時穿的老古董，早就被淘汰，壓在這柜子最底層當抹布都嫌硬的破布。
贏子羽面無表情地將這件又臟又破的兜帽外套抖開，一股濃烈的陳舊霉味彌漫開。他毫不在意地反手將其穿在身上。粗糙布料摩擦著脖頸，散發(fā)的氣味令人皺眉。寬大的兜帽放下，能遮住大半張臉。
沒有鏡子。但他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在雨夜穿行于城市最混亂的陰影地帶，這套破敗又帶著濃烈底層氣息的裝扮，是絕佳的掩護。
【冒險者之證】（新手）：已裝備。（注：無特殊加成，僅作偽裝）】
眼前面板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提示。
贏子羽沒理會。他最后掃了一眼死水般沉寂的父親，還有僵立在原地、眼神復(fù)雜的弟弟贏華，沒再說一句話。
伸手，拉開門栓。
“吱呀——”
破舊不堪的木門再次被推開。更冷更勁的風裹挾著水汽猛地灌入，吹得那昏黃的燈泡劇烈搖晃，滿室狼藉的桌椅影子在斑駁的鐵皮墻壁上扭曲拉長，如同鬼魅在無聲狂舞。
贏子羽一步跨出，瘦削的身影沒入門外無邊的黑暗和滂沱雨幕之中。
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鐵皮棚屋內(nèi)最后一點微弱的光與幾乎凝固的呼吸聲。只有冷雨敲打頂棚的鼓點，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