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陳家的土坯房里,氣氛卻和往日截然不同。
炕桌上,那五十塊錢被母親李玉珍用一塊干凈的紅布包得整整齊齊,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仿佛那不是錢,是鎮(zhèn)宅的寶貝。
另一邊。
大盆里泡著的豬頭和下水,還有那塊用井水鎮(zhèn)著,足足三十斤的后臀肉,都宣告著這個家庭一夜之間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玉珍一早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做飯的時候,差點把鹽當成糖放進粥里。
陳金華則破天荒地沒有早早上山,而是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有陳夏,神色如常。
吃完早飯,他當著父母的面,走到了炕桌前。
他伸出手,在那紅布包上,輕輕地抽出一張大鈔。
“小夏,你這是……”
李玉珍的心,跟著他抽錢的動作,猛地提了一下。
五十塊錢,還沒焐熱呢!
“娘,我去趟鎮(zhèn)上,買點東西。”
陳夏把錢仔細折好,放進上衣的內(nèi)兜里,拍了拍。
“買啥?。考依锷兑膊蝗?,可不敢亂花錢!”
李玉珍急了。
在她眼里,這五十塊錢是家里的救命錢,是妹妹的學費,是開春的種子錢,一分都不能動。
陳金華也皺起了眉頭,看向兒子,眼神里帶著詢問。
“爹,娘,你們放心?!?/p>
陳夏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錢,我知道怎么花?;ǖ拿恳环郑紩屧奂胰兆痈眠^。”
說完,他沒再多解釋,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李玉珍想追上去,卻被陳金華攔住了。
“讓他去?!?/p>
陳金華吐出一個煙圈,聲音沙啞。
“咱兒子,長大了?!?/p>
……
去鎮(zhèn)上的路,陳夏走得飛快。
兜里揣著十塊錢,這感覺,和前世揣著幾萬塊錢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十塊錢,更沉,更燙,也更充滿了希望。
他腦子里,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
前世,妹妹陳歡上小學時,一直背著一個母親用舊衣服縫的破布袋。
布袋洗得發(fā)白,邊角都磨出了毛邊。
有一次,他去學校給妹妹送東西,正好看見幾個調(diào)皮的男同學,指著妹妹的書包,起哄地喊著“破爛王”。
妹妹漲紅了臉,死死地抱著那個破布袋,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那一幕,成了陳夏心里的一根刺。
那時候他無能為力,現(xiàn)在,他要親手把這根刺拔掉!
鎮(zhèn)上的供銷社,還是老樣子。
一股混合著肥皂、煤油和各種雜貨的味道撲面而來。
柜臺里,穿著藍布工作服的售貨員,正愛答不理地用雞毛撣子掃著貨架。
陳夏徑直走到了文具柜臺。
“同志,買東西?!?/p>
售貨員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地問。
“買啥?”
“那個書包,拿給我看看?!?/p>
陳夏指著貨架最上方掛著的一個軍綠色帆布書包。
那是這個年代最時髦的款式,方方正正,上面還有一個鮮紅的五角星。
售貨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書包可不便宜,要兩塊五毛錢呢。
她撇撇嘴,還是踩著凳子,不情不愿地把書包取了下來。
“兩塊五,布票二尺。”
陳夏接過書包,帆布的料子硬挺,針腳細密。
這就是他記憶里的那個書包,一個能讓妹妹在同學面前抬起頭的書包。
“就要這個。”
他又指著柜臺里。
“再來一個那個鐵皮的文具盒,一把中華鉛筆,還有一塊橡皮?!?/p>
那個印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文具盒,五毛。
一捆十支的中華鉛筆,三毛。
橡皮一毛。
買完這些,陳夏又走到了日用品柜臺。
他看中了兩條紅色的羊毛圍巾,顏色鮮亮,在灰撲撲的柜臺里格外顯眼。
一條給妹妹,一條給娘。
最后,他走到了一個賣煙具的角落,目光落在一個純銅的煙袋鍋上。
黃澄澄的,煙嘴是玉石的,看起來就很有分量。
這個,給爹。
等他把所有東西都買齊,十塊錢,花得只剩下兩毛。
他自己,什么也沒買。
但他心里卻比任何時候都滿足。
回到家時,妹妹陳歡正趴在小桌子上寫作業(yè),身上穿著打著補丁的舊棉襖,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格外瘦小。
“小歡,過來?!?/p>
陳夏笑著朝她招手,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
陳歡抬起頭,看到哥哥手里提著的大包小包,好奇地跑了過來。
陳夏把那個嶄新的軍綠色書包,還有文具盒和鉛筆,一股腦地塞到了妹妹的懷里。
“給你的。”
陳歡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的小手,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書包硬挺的帆布邊角,那觸感是如此陌生又新奇。
然后,她又拿起那個鐵皮文具盒,手指一遍遍地撫摸著上面那八個燙金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不敢置信。
“哥……這……這是給我的?”
陳歡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帶著一絲顫抖和無比的渴望。
陳夏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對,給你的。以后我們家小歡去上學,就是全學校最神氣的學生!”
確認這份天降的禮物真的是屬于自己的。
陳歡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她沒有歡呼,也沒有雀躍。
小小的嘴巴一癟,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哇——”
嚎啕大哭。
哭聲又響又亮,充滿了委屈,又充滿了釋放。
她把那個嶄新的書包緊緊地,死死地抱在懷里,好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哭得像個被人欺負了很久,終于等來了靠山的孩子。
把那些積壓在心底的酸楚和不甘,全部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李玉珍聞聲從屋里跑出來。
看到這場景,心疼得不行。
“哎呦我的乖乖,這是咋了?哥給你買新書包,是天大的好事,哭啥呀!”
陳夏卻沒去勸,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他知道,妹妹哭的,是那個用了三年,縫了補,補了又縫的破布袋。
哭的,是那些因為貧窮而受過的嘲笑和白眼。
哭的,是過去那些壓抑在心底,不敢對任何人說的委屈。
這一刻,隨著哭聲,全部煙消云散。
哭了許久,陳歡的哭聲漸漸停了。
她抬起頭,一張小花貓似的臉上,掛著淚珠,卻咧開嘴,笑了。
她看向陳夏的眼神里,那份崇拜和依賴,幾乎要溢出來。
這一刻,陳夏覺得,什么五十塊,什么三百斤豬肉,都比不上妹妹這含著淚的笑臉。
這是他重生回來,得到的最珍貴的獎勵。
他拿出那兩條紅圍巾,一條圍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另一條,遞給了母親。
“娘,天冷了,你也戴著?!?/p>
李玉珍嘴上立刻嗔怪起來。
“你這孩子,亂花錢干啥!我自個兒不會織?。抠I這現(xiàn)成的!”
話是這么說。
可她的手卻誠實地接了過去,摸了又摸,那柔軟的觸感,讓她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這是兒子第一次給她買禮物,這份心意比圍巾本身更暖。
最后。
陳夏拿出了那個純銅煙袋鍋,走到了門口的陳金華面前。
“爹,給你的?!?/p>
陳金華掐滅了手里的煙頭,目光落在那嶄新的煙袋鍋上,沉默了。
屋里的李玉珍和陳歡,都緊張地看著他。
按照陳金華以往的脾氣,這會兒怕是早就發(fā)飆了。
然而,陳金華只是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手,接過了煙袋鍋。
他拿到手里掂了掂,又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黃澄澄的鍋身和光滑的玉石煙嘴。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把煙袋鍋往腰間一別,站起身,走回了屋里。
沒有一句責罵。
甚至,沒有一個多余的眼神。
可陳夏知道,父親收下了。
父親雖然不善言辭,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力量,代表著一份深沉的接納與認可。
這個家,從今天起,真的不一樣了。
他看著歡天喜地擺弄著新書包的妹妹。
看著拿著紅圍巾在鏡子前比劃的母親。
看著默不作聲卻把新煙袋鍋別在最順手位置的父親。
第一個遺憾,彌補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
陳夏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屋外那連綿起伏的青色山脈。
那里,不僅有野豬,還有他前世所知的,能夠徹底改變這個家庭命運的珍貴資源。
那片充滿了危險與機遇的林海,才是他真正的寶庫。
下一次進山,他的目標,可就不僅僅是一頭野豬那么簡單了。
他要找到那深山中的寶藏,讓這個家,真正地富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