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高腳杯里，最后一滴紅酒沿著杯壁滑落，像一道凝固的血痕。蘇媚晃了晃杯子，
舌尖輕輕卷走那點奢靡的余味，瞇著眼看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星河般鋪展。這視野極好，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頂級平層，能買下它的，
本不該是她這樣一個靠著虛擬網(wǎng)絡(luò)搔首弄姿、唱幾句甜膩情歌的主播。手機(jī)屏幕還亮著，
私信和禮物提醒仍在不知疲倦地跳動，后臺數(shù)字一路飆升，沖著一個令人眩暈的高度。
她勾了勾唇角，沒什么波瀾。數(shù)字而已，比起此刻指尖下冰涼的酒杯沿，
比起鞋尖踩著的柔軟波斯地毯，都太虛妄了。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今天是她的生日。
直播間里早就預(yù)熱過，那群隔著屏幕的男人嚎叫著要給她慶生，刷的禮物幾乎能淹沒服務(wù)器。
她只嬌笑著謝過，說自己累了，想安靜待著。她確實需要安靜。一場大戲，
需要絕對的安靜來做序幕。纖長的手指劃過手機(jī)屏幕，調(diào)出一個加密的相冊。
里面沒有她的自拍，只有一張張翻拍的文件——公證書。白紙黑字，紅章醒目，
清晰無比地列著一條條贈與條款，房產(chǎn)，現(xiàn)金，股權(quán)……自愿贈與，永不追回。
每一份文件末尾，都有不同的簽名，按著鮮紅的手印。她輕輕撫過那些名字，
像撫過一疊注定贏錢的牌。十八個。一個不少。門鈴就在這一刻響了。清脆的“叮咚”聲，
在過分空曠安靜的豪宅里顯得格外突兀。蘇媚唇角那點慵懶的笑意加深了，
成了某種鋒利的、一切盡在掌握的得意。她放下酒杯，赤著腳，像一只踏著夜色巡狩的貓，
悄無聲息地走向玄關(guān)。監(jiān)控屏幕上，映出門外走廊的景象。不是一個人。是黑壓壓的一群。
清一色的男人，清一色的西裝革履，精心打理過頭發(fā)，
身上噴著價格不菲的木質(zhì)調(diào)或海洋香調(diào)的香水。
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東西——碩大的鉆戒絲絨盒、燙金的房產(chǎn)證、或是更直接，
一個寫著巨大金額的銀行定制禮品信封。他們彼此打量著，眼神里最初是疑惑，然后是驚愕，
緊接著，
某種被欺騙被羞辱的暴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扭曲了一張張原本還算人模人樣的臉。
蘇媚欣賞夠了這出前菜，手指才慢悠悠地按下了開門鍵。厚重的實木門無聲地滑開。
門外男人們身上混雜的高級香水味、發(fā)膠味，還有那瞬間緊繃壓抑的呼吸，
裹挾成一股怪誕的氣流，猛地?fù)涿娑鴣?。“媚媚，生日快樂！這房子喜歡嗎？我立刻過戶！
”站在最前頭的那個，腆著微凸的肚子，將手里的房產(chǎn)證往前遞，試圖擠進(jìn)門，
臉上堆著的笑在看到身后那群同類時變得僵硬無比。“蘇蘇，別聽他的！看我給你拍的粉鉆！
配你！”另一個稍年輕些的，急躁地推開前者，打開戒指盒，璀璨的光芒幾乎要刺傷人眼。
“小媚，跟我結(jié)婚！我的公司以后都是你的！”“媚兒，我才是真心對你的！
他們都不是好東西！”“滾開！她愛的是我！”“放屁！她昨晚還跟我說要給我生兒子！
”十八個男人，像突然被扔進(jìn)同一個狹窄籠子里的斗獸，
方才那點偽裝的紳士風(fēng)度瞬間被撕得粉碎。他們推搡著，咆哮著，爭搶著要擠到最前面，
要把自己手里的“真心”塞給門里那個穿著真絲睡袍、好整以暇看著他們的女人。
鉆戒盒被撞飛了，切割完美的鉆石滾落在地毯上，無人拾取。房產(chǎn)證被撕扯得變了形。
昂貴的西裝在粗暴的拉扯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蘇媚只是看著，唇邊的笑意冷得像冰。
她甚至微微側(cè)過頭，欣賞著這場因她而起的混亂。
她的目光掠過一張張因嫉妒和憤怒而漲紅扭曲的臉龐，沒有愧疚，
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滿足感?！岸奸]嘴！”一聲暴喝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一個身材最高大的男人，額角青筋暴起，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金屬門框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他死死盯著蘇媚，眼睛血紅：“蘇媚！你他媽說清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是誰？！”短暫的死寂。所有男人的目光，如同利箭，
嗖地射向蘇媚。蘇媚挑了挑眉，仿佛剛看了一場有趣的表演。她輕輕撩了一下卷曲的長發(fā)，
聲音又軟又媚，卻帶著劇毒的刺：“怎么回事？還不明白嗎？”她纖細(xì)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
像清點貨物?！巴蹩?，李董，趙公子，孫經(jīng)理……”她準(zhǔn)確無誤地叫出他們的身份，
或是他們在她這里的編號，“都是我的好哥哥呀?！彼V癡地笑起來，眼波流轉(zhuǎn)，
惡意盈滿：“今天是我生日，哥哥們不都是來給我送禮物，要給我一個‘家’的嗎？怎么？
見了面，反而生分了？”“你耍我們？！”那個被稱作“王總”的胖男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
臉上的肥肉劇烈顫抖著，猛地往前沖了一步，看那架勢幾乎要動手?！俺翩蛔?！
你把老子當(dāng)猴耍！老子的錢呢！老子的錢你都拿去養(yǎng)這些小白臉了？！”另一個嘶吼著，
試圖去抓蘇媚的胳膊。場面徹底失控了。最后一絲理智的弦崩斷。
懷疑、嫉妒、投入的巨大沉沒成本，以及此刻被當(dāng)眾撕扯下來的全部尊嚴(yán)，
瞬間點燃了這群雄性生物所有的暴力因子。不知道是誰先動了手。
也許是一把推開那個擋路的，也許是一拳砸向那個笑得最猖狂的。
像一滴冷水濺入了滾沸的油鍋。轟然炸開！“我操你媽！你敢碰她！”“打的就是你！傻逼！
替這賤人出頭？！”“老子的錢！還給我！”“去死吧！”昂貴的鉆戒被踩進(jìn)腳下，
絲絨盒子碾得稀爛。房產(chǎn)證成了廢紙，被撕碎，拋灑得到處都是。
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成了最可笑的諷刺。拳頭到肉的悶響，粗重的喘息，惡毒的咒罵，
玻璃器皿被撞碎在地的脆響……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匯成一場最原始最野蠻的交響樂。
那張她直播時坐著的、價格不菲的意大利品牌沙發(fā)被撞得移了位，
上面留下的不知道是誰的鞋印。水晶吊燈劇烈搖晃，光影亂顫，映照著一張張癲狂猙獰的臉。
蘇媚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退到了相對安全的角落，冷眼旁觀著這場為她爆發(fā)的戰(zhàn)爭。
她甚至拿起手機(jī)，找了個角度，避開了那些扭打在一起的身影，
只拍下自己帶著掌印的臉頰和凌亂的發(fā)絲，背景音是巨大的破壞聲和叫罵。她對著鏡頭，
眼眶說紅就紅，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錄下的聲音聽清：“……救命……他們突然都來了……打起來了……我好怕……”視頻發(fā)送。
給她早已預(yù)存好號碼的那個人。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尖銳地撕裂了夜的喧囂，最終定格在樓下。
急促有力的敲門聲，或者說撞門聲，取代了之前混亂的廝打。“警察！開門！
”客廳里驟然一靜。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剛才還如同瘋獸般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們停住了動作，
茫然地、驚恐地看向大門。他們臉上掛彩，西裝破爛，領(lǐng)帶歪斜，有的鼻孔還在淌血，
有的捂著眼睛呻吟。滿地的狼藉——碎片，撕毀的紙張，翻倒的家具，
滾落的酒瓶……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瘋狂。門被從外面打開。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jìn)來，
看到屋內(nèi)的景象，即便見多識廣，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罢l報的警？
”為首的警官聲音嚴(yán)肅，目光掃過一片狼藉，
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個瑟瑟發(fā)抖、衣衫不整、臉頰還有個紅印的女人身上?！熬焱?！救命！
”王總搶先嚎了一嗓子，連滾帶爬地?fù)溥^去，指著蘇媚，“是這個女人！她詐騙！
她騙了我三百多萬！”這一聲如同投入靜水的石頭，瞬間激起了千層浪。“還有我！
我前后給她轉(zhuǎn)了兩百多萬！讓她幫我投資！全沒了！”“我給她買了車！寫的她的名字！
”“我這套房子！就是這套！她騙我說是婚前財產(chǎn)公證！哄我簽了贈與合同！
”“她跟我說她病了，需要錢做手術(shù)！我把我公司的流動資金都抽出來了！”“警察同志，
抓她！抓這個騙子！”剛才還打生打死的男人們，此刻奇跡般地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紅著眼睛，
流著血和淚，爭先恐后地向警察控訴，伸出手指顫抖地指向那個看似柔弱的女人。
數(shù)字一個比一個驚人，加起來是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天文數(shù)字。他們看起來不再是施暴者，
而是一群可憐的、被騙光了身家的受害者。委屈，憤怒，絕望。
做筆錄的年輕警察筆尖都快劃破紙頁，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被指控的那個女人。
她依舊縮在角落，低著頭，長發(fā)披散下來，看不清表情。只是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
像是在無聲啜泣?！澳悖覀兓厝f(xié)助調(diào)查。”警官對蘇媚說道，語氣不容置疑。警局，
審訊室的燈冰冷刺眼，能把人照得無所遁形。蘇媚坐在桌子對面，已經(jīng)換了一副神態(tài)。
之前的驚恐柔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慵懶的平靜，
甚至嘴角還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耐心地聽著警察一條條念出那些男人的指控，
金額巨大，性質(zhì)惡劣?！皩τ谏鲜鲋缚?，你有什么要說的？”警官合上筆錄本，目光如炬。
蘇媚輕輕笑了一聲，抬起頭，眼神清亮，沒有半分愧色。
她從隨身帶著的那個小巧精致的包里——在那樣混亂的場面中，
她居然沒忘了拿上這個包——取出一個薄薄的、硬殼的筆記本。動作優(yōu)雅地，
將它推到了桌子中央?！熬焱荆蚁肽銈兏沐e了?！彼穆曇羟逦?，冷靜，
甚至帶著點職業(yè)主播的悅耳腔調(diào)?！斑@些，可不是詐騙。這些都是各位先生們，
基于對我的愛慕之情，自愿、無償贈與我的。每一筆，”她頓了頓，指尖在筆記本上點了點，
“都有公證處出具的正式公證書為證。合法，合規(guī)，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彼⑽⒑罂?，
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八麄冏栽附o的，我可從來沒逼過誰。怎么，現(xiàn)在后悔了，
就想誣告我詐騙？這恐怕不行吧？”做筆錄的警察難以置信地翻開那本筆記，
里面整整齊齊貼著每一份公證書的復(fù)印件，條款清晰，簽名赫然，公章醒目。法律意義上，
這幾乎是無懈可擊的“贈與”證據(jù)。審訊她的老警官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辦過很多案子，
見過很多騙子，但如此手段，如此冷靜，
甚至提前準(zhǔn)備好了一切法律文件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的，實屬罕見。這女人，
把法律都當(dāng)成了她行騙的工具?！澳?！”老警官猛地一拍桌子，胸口起伏，
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斥責(zé)。蘇媚迎著他的目光，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是一種挑釁的、勝利者的微笑。她知道，在這些“證據(jù)”面前，很難定她的罪。
至多是民事糾紛，返還財物？那也得看他們能不能證明這些公證無效。耗下去，
贏的依然大概率是她。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一名年輕警員探進(jìn)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