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匠坊回來后,耳房里的其他孩子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他們默默地給我讓出更大的空間,仿佛我身上已經(jīng)沾染了死亡的氣息。
我蜷在角落,閉上眼,石臺上那片蒼白的軀殼和匠人麻木的臉就在黑暗中反復(fù)浮現(xiàn)。
但這一次,伴隨恐懼而來的,不再是絕望,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長公主要用那座工坊恐嚇我,她卻不知道,她親手將我最后一點猶豫也碾碎了。
駙馬的消息來得比預(yù)期更快。
這次不是蠟丸,也不是廢井邊的會面。
那日午后,我們這群值了夜班的人燭被允許在庭園角落短暫活動片刻,曬一曬幾乎感覺不到暖意的太陽。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負(fù)責(zé)清掃落葉的啞仆,蹣跚著從我們身邊走過。
他的掃帚“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小腿。
我吃痛,低頭看去。
只見他飛快地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嘴里發(fā)出含糊的“啊啊”聲,像是在道歉。
與此同時,一個冰涼細(xì)小的東西從他袖中滑出,落進(jìn)了我松散褲腳的褶皺里。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卻露出被冒犯的惱怒,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被他碰過的地方。
那啞仆唯唯諾諾地弓著腰,拖著掃帚走遠(yuǎn)了,很快消失在假山后面。
我強(qiáng)壓著立刻去查探的沖動,又待了片刻,才借口腹痛,快步走向茅房。
確定四周無人后,我蹲下身,顫抖著手從褲腳里摸出那樣?xùn)|西。
是一個比小指還要細(xì)的竹管,兩頭用軟木塞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我捏著它,仿佛捏著一枚燒紅的銅錢,又燙又沉。
這里面是什么?毒藥?迷藥?還是……
駙馬要用它做什么?我又該如何使用?
一連串的問題在我腦中炸開。
我沒有答案,只知道這小小的竹管,重逾千斤。
這是我與魔鬼結(jié)盟的憑證。
我將竹管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讓我混亂的思緒稍稍鎮(zhèn)定。
不能藏在耳房,那里人多眼雜,隨時可能被搜查。
身上更不行,我們每次當(dāng)值前后都要被仔細(xì)檢查,確保沒有夾帶。
目光掃過這簡陋的茅房,最后落在墻角一塊松動的磚石下。
就是這里了。
我小心翼翼地撬開磚石,將竹管放入深處的縫隙,
再仔細(xì)地將磚石恢復(fù)原狀,撒上些許灰塵,看不出任何痕跡。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覺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走出茅房,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庭園里,幾個孩子還在追逐嬉鬧,試圖從那短暫的放風(fēng)里汲取一點點活氣。
我看著他們,突然想起老啞巴以前藏餅子給我的那個老鼠洞。
他那時,是不是也像我此刻一樣,
懷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微弱的希望,小心翼翼地將那點活命的食糧藏匿起來?
命運像一個殘酷的輪回。
只是這一次,我藏下的不再是求生的口糧,而是……殺人的利器。
肩頭似乎又傳來幻痛。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點不必要的感傷狠狠壓下去,重新板起臉,走向那群嬉鬧的孩子。
我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溫情,是冷酷,是耐心,是足以焚燒這九霄臺的……狠絕。
那節(jié)小小的竹管,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開一圈圈冰冷的漣漪。
我在等。
等駙馬的指令,等一個將這枚石子擲出的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