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時，身邊已經(jīng)空了。
只剩下一床狼藉和渾身酸痛的肌肉，提醒著我昨晚發(fā)生過什么。
浴室傳來水聲。
我撐著仿佛散架的身體坐起來，撿起被扔在地上的睡裙套上，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到窗邊。
外面陽光很好，刺得眼睛發(fā)疼。
樓下花園里，園丁正在修剪枝葉。
他的生活永遠這樣井然有序，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痛苦而改變分毫。
包括我。
浴室水聲停了。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沈聿白圍著浴巾走出來。
頭發(fā)濕漉漉的，水珠順著腹肌往下淌。
他看到我站在窗邊，沒什么表情，徑直走到衣柜前挑選衣服。
“今天安分待在家里，”
他背對著我，聲音聽不出情緒，“晚上有個家宴，別給我丟臉?！?/p>
我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寬闊，挺拔，充滿力量感，也充滿了冷漠。
他總是這樣，打完一巴掌，給顆甜棗都算奢侈，更多時候是直接翻篇，仿佛那些傷害從未發(fā)生。
我走過去，在他拿起襯衫時，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動作一頓，回頭看我，眉頭微蹙，“怎么？”
我比劃：“我想出去工作?！?/p>
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工作？我缺你錢了？”
“不是錢的問題，”我努力讓自己的手語看起來平靜，“我只是想有點自己的事情做?！?/p>
他嗤笑一聲，甩開我的手，慢條斯理地穿上襯衫。
“你能做什么？嗯？”
系扣子的動作優(yōu)雅又漠然，“去給人端盤子？還是去掃大街？”
“宋悄，安于現(xiàn)狀不好嗎？”
他轉(zhuǎn)過身，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我養(yǎng)著你，給你最好的生活，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非要出去拋頭露面，讓人指著脊梁骨說，我沈聿白的女人，需要出去賺那三瓜兩棗？”
他的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好像我提出這個要求，是多么不識抬舉，多么給他丟人。
我心里堵得難受，比劃的手都在抖：“我不是你的寵物！我需要正常的社會交往！”
“正常的社會交往？”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跟誰交往？樓下保安？還是超市收銀員？”
“宋悄，你擺正自己的位置?！?/p>
他扣好最后一顆扣子，整理著袖口，語氣淡漠，“你的世界，有我就夠了?！?/p>
“別想那些沒用的?！?/p>
他拿起西裝外套，準備離開。
臨走前，他像是想起什么，從錢夾里抽出一張黑卡，塞進我手里。
“無聊就去逛街買東西，”
他語氣施舍，“或者讓你那幾個啞巴朋友來家里陪你玩?！?/p>
“工作的事，以后別再提。”
他說完，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下樓。
我站在原地，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手里的黑卡硌得掌心生疼。
看，又是這樣。
他永遠用錢和物質(zhì)來打發(fā)我，從來不肯聽聽我真正想要什么。
我把那張卡狠狠摔在地上。
它彈了一下，安靜地躺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像無聲的嘲諷。
下午，我真的叫了朋友來。
周薇，我在特教學校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個聽障人士。
我們坐在花園的玻璃花房里，用手語飛快地交流。
「他怎么能這樣！」周薇氣得眉毛豎起來，「簡直不把你當人看！」
我苦笑了一下，比劃：「在他眼里，我可能真的只是個漂亮的擺設(shè)?！?/p>
「悄悄，你不能這么下去，」周薇抓住我的手，表情嚴肅，「你得反抗！」
「怎么反抗？我爸爸還在他手里……」
「找證據(jù)！」周薇眼神堅定，「找他違法的證據(jù)！找到就能威脅他放你走！」
我心頭一跳。
這太冒險了。
沈聿白的手段，我很清楚。
被他發(fā)現(xiàn)，我和我爸都會死得很慘。
但……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周薇繼續(xù)比劃：「我?guī)湍?！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記者，專門調(diào)查這些有錢人的黑料！」
我猶豫了很久。
最終，對自由的渴望壓倒了對危險的恐懼。
我點了點頭。
「好?！?/p>
我和周薇約好了下次見面細節(jié)。
她離開后，我心里七上八下，既害怕，又有一絲隱秘的興奮。
也許，我真的能掙脫這個牢籠。
傍晚，沈聿白回來接我去參加家宴。
他換了一身更正式的西裝，人模狗樣。
看到我穿著他準備好的藕粉色長裙，他似乎還算滿意，破天荒地夸了一句：“不錯?！?/p>
車上，他接了個電話。
聽起來是趙思婉打來的，語氣嬌滴滴的，問他今晚的家宴她方不方便過來。
沈聿白捏著眉心，語氣有點不耐煩：“不方便，家族聚會，你來算什么？”
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什么，他直接掛了電話。
我偏頭看著窗外，心里冷笑。
看來白月光也不好使了。
沈家老宅燈火通明。
沈家是個龐大的家族，規(guī)矩多，人心復雜。
沈聿白作為這一代的掌權(quán)人，一進門就被各種人圍住。
他游刃有余地應(yīng)付著，卻始終沒松開摟著我的手。
仿佛我真的多么受他寵愛和重視。
只有我知道，這只是在人前必要的表演。
他需要維持一個“深情”、“負責”的形象，即使對象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啞巴替身。
席間，他大伯母，一個慣會挑事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我，笑著說：“聿白真是越來越會疼人了，悄悄這身裙子不便宜吧？真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這話明褒暗貶，諷刺我出身低微。
桌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我和沈聿白。
我攥緊了筷子，低下頭。
沈聿白放下酒杯，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他摟著我肩膀的手緊了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大伯母說笑了，我沈聿白的女人，本來就是鳳凰?！?/p>
“倒是您，”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冷冽，“最近好像迷上了澳門的牌桌？聽說手氣不太順？需要我跟那邊的場子打個招呼，給您行個方便嗎？”
大伯母臉色唰地白了，趕緊低頭吃飯，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桌上其他人也紛紛移開視線，不敢再看熱鬧。
我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
他一方面羞辱我，一方面又不允許別人欺負我。
這種矛盾的占有欲，讓我更加困惑和痛苦。
飯后，男人們?nèi)空勈拢靷冊谄珡d喝茶閑聊。
我借口透氣，走到連接花園的廊下。
剛站定，就聽到兩個堂妹在角落里竊竊私語。
“嘖，真不知道聿白哥看上她什么，一個啞巴……”
“還不是仗著那張臉像趙思婉？替身罷了，得意什么?！?/p>
“就是，聽說她爹是個爛賭鬼，把她賣了三千萬呢！”
“我的天！三千萬買這么個東西？聿白哥也太……”
話沒說完，她倆看到陰影里的我，嚇得噤聲，慌忙跑開了。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
都知道我是替身，都知道我是被買來的商品。
只有我還傻傻地，偶爾會因為他一絲不經(jīng)意的維護，而產(chǎn)生不該有的妄想。
真可笑。
身后傳來腳步聲。
很沉穩(wěn)，是沈聿白。
他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杯溫熱的杏仁茶。
“站這兒吹風？”
他語氣比剛才溫和不少，“手這么涼?！?/p>
他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揣進他西裝口袋里。
口袋里很暖，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這個下意識的親昵動作，讓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總是這樣，在我快要徹底心死的時候，又給我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溫暖。
我抬頭看他，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柔和了那份凌厲。
他看起來……甚至有點溫柔。
鬼使神差地，我比劃問他：“如果……我是說如果，趙思婉愿意回到你身邊，你會放我走嗎？”
問完我就后悔了。
這問題太蠢了。
果然，他臉上的柔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抽出我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警告。
“宋悄，”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別試探我。”
“你和她，不一樣?！?/p>
“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
他說完，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回燈火通明的客廳。
留我一個人站在冰冷的廊下，心里一片荒蕪。
不一樣？
是啊，當然不一樣。
她是天上的白月光。
我是地底的爛泥。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無聲地笑了笑。
宋悄，你到底還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這雙只會比劃沉默的手，能抓住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