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立刻撲了過去。只見一個用枯葉包裹著的小東西被塞了進來。她飛快地撿起，打開枯葉。
里面是——兩塊比昨日略大、看起來也相對干凈一些的雜糧餅！雖然依舊粗糙，但不再是那種發(fā)霉發(fā)硬、難以下咽的窩頭！還有一小撮用油紙包著的、散發(fā)著咸香的……粗鹽粒！
食物！真正的、可以入口的食物！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沈知微！她緊緊攥著那兩塊餅和那包珍貴的鹽粒，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賭對了！她賭對了！那粒小小的肥皂，為她換來了寶貴的生存資源！
更重要的是，這傳遞了一個信號——交易，可行！一條隱秘的、屬于最底層的求生通道，被她用一塊小小的肥皂，撬開了一道縫隙！
她沒有立刻吃掉所有的餅。她強忍著饑餓，只掰了一小塊，細細咀嚼。粗糙的餅渣摩擦著喉嚨，但谷物本身的香味和鹽粒帶來的咸味，讓她感覺這是世間無上的美味。剩下的，她要留著，細水長流。
她小心翼翼地將鹽粒也藏好。鹽，在這個時代，同樣是寶貴的資源，不僅能調(diào)味，關(guān)鍵時刻還能補充電解質(zhì)。
她看著剩下的肥皂，眼中閃爍著更加明亮的光芒。這不僅僅是清潔用品，這是她在這深宮底層編織第一張關(guān)系網(wǎng)的絲線！她需要更多的原材料，做出更多的肥皂，換取更多的東西——食物、水、信息……甚至是，一絲微弱的、可能的善意。
沈知微再次溜出房門，這次的目標更加明確。她更加仔細地在庭院里搜尋一切可以利用的植物：車前草、艾草、薄荷（在另一個墻角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幾株）、甚至一些具有芳香氣息的野花。她還嘗試著收集更多干凈的積雪和雨水。
同時，她也更加留意長門宮里其他「住戶」的動靜。除了她和那個送飯的老太監(jiān)，這里似乎還住著另外兩三個同樣被遺忘的人，如同幽靈般存在，從不露面，只在深夜偶爾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幾天后，沈知微用新采集的材料，結(jié)合之前的方法（依舊是用體溫軟化那罐底殘余的油脂膏，雖然量更少了），做出了第二塊「藥皂」。這次，她在里面加入了搗碎的薄荷葉和幾朵壓出汁液的紫色野花，雖然顏色依舊暗沉（墨綠中帶著詭異的紫），但氣味卻清新了許多，帶著明顯的薄荷清涼感和淡淡花香。
她再次將一小粒肥皂邊角料，連同上次包鹽粒剩下的一小塊干凈油紙，在清晨送飯時推了出去。這次，她加了一句低語：「新方，氣味好些，或許能驅(qū)蚊避穢。」
門外的手依舊沉默地取走了東西。
傍晚，門縫下塞進來的包裹更豐厚了：三塊雜糧餅，一小包鹽，甚至……還有一小塊用油紙包著的、凝固的豬油！雖然只有拇指大小，帶著濃重的腥味，但這無疑是極其珍貴的油脂來源！
豬油！這意味著她可以嘗試制作品質(zhì)更好、效果更佳的肥皂了！沈知微激動得手都在發(fā)抖。這不僅僅是食物，這代表著她與老太監(jiān)之間的「交易」升級了！對方在提供更核心的原材料！
她立刻行動起來。用那小塊豬油作為基底，加入搗爛的車前草、艾草、薄荷和野花汁液，再混合少量草木灰（這次她冒險在背風角落用碎瓦片小心地燒了一點枯草得到），經(jīng)過更長時間的攪拌和體溫「烘焙」，最終做出了一塊顏色更淺（黃綠色）、質(zhì)地更細膩、泡沫更豐富、氣味也更加清新宜人的肥皂！
她特意留出一小塊，將自己的臉好好清洗了一番。冰冷的雪水，配合著這塊自制的、帶著草藥清香的肥皂，洗去了多日積累的污垢和疲憊。雖然依舊寒冷，但那種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潔凈感，讓她精神為之一振，仿佛連靈魂都輕盈了幾分。
看著鏡面般光滑的破瓦片上倒映出的、依舊蒼白憔悴卻明顯干凈清爽了許多的臉龐，沈知微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人」的尊嚴。
這條隱秘的求生通道逐漸穩(wěn)固。沈知微用肥皂換來了相對穩(wěn)定的食物（雜糧餅、偶爾一點腌菜）、干凈的飲水（老太監(jiān)有時會偷偷給她換掉泥水罐）、鹽，以及最重要的——油脂（豬油、甚至有一次是一小塊凝固的羊油）。她也開始嘗試用不同的草藥配方，制作出氣味和功效略有差異的肥皂：艾草驅(qū)蟲、薄荷清涼、野花留香……她的身體狀況雖然依舊虛弱，但比起剛穿越時奄奄一息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太多。臉頰上恢復(fù)了一點微弱的血色，眼神也不再是死氣沉沉，而是充滿了警惕和一種在絕境中磨礪出的韌勁。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涌動。那個叫王德福的陰鷙太監(jiān)，偶爾會帶著幾個跟班，趾高氣揚地「巡視」長門宮，用他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掃視著每一扇破敗的窗戶，目光中充滿了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惡意。沈知微每次都提前躲藏好，屏住呼吸，心臟狂跳，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腳步聲遠去。
她知道，自己這點小動作，瞞得過那個沉默的老太監(jiān)，卻未必能瞞過王德福那雙專門盯著陰暗角落的眼睛。她必須盡快找到更大的依仗，或者……離開這里的契機！
機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了。
這天下午，沈知微正在小心翼翼地用一塊新得到的、相對完整的碎瓷片研磨一些曬干的野菊花瓣，想嘗試制作帶香味的浴鹽（另一個可能的交易品）。突然，庭院里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夾雜著女子焦急的哭喊聲。
沈知微立刻警惕地扒到窗縫邊。
只見幾個穿著體面些的宮女嬤嬤，簇擁著一個衣著華麗、卻面色蒼白、捂著肚子痛苦呻吟的中年婦人，正急匆匆地穿過長門宮荒蕪的庭院，似乎是想抄近路。那婦人被兩個強壯的宮女半攙半架著，腳步踉蹌，額頭上全是冷汗，嘴里發(fā)出壓抑的痛呼。
「快！快！太后娘娘腹痛得厲害！御醫(yī)署離得太遠，先扶去前面亭子里歇歇！」一個領(lǐng)頭的嬤嬤焦急地指揮著。
「哎喲……疼死了……這、這破地方……」那太后娘娘此時也似一普通的婦人，她痛苦地呻吟著，聲音虛弱。
她們經(jīng)過沈知微窗外不遠處時，那太后娘娘似乎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艁y中，她腰間懸掛的一個精致小巧的鎏金香囊被旁邊的樹枝勾了一下，「啪嗒」一聲輕響，掉落在枯草叢中。但所有人都只顧著攙扶腹痛難忍的娘娘，誰也沒有留意到這個小插曲。
一群人匆匆而過，很快消失在宮道的拐角。庭院里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那個鎏金香囊，在枯黃的草叢里反射著微弱的光。
沈知微的心跳驟然加速！香囊！這或許……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她腦中成型！
她屏住呼吸，確認四周無人后，像一只敏捷的貍貓，飛快地溜出房門，沖到草叢邊，一把抓起那個尚帶著一絲體溫和脂粉香氣的鎏金香囊。入手沉甸甸的，繡工極其精美，散發(fā)著一種清雅馥郁的、令人精神一振的冷香。
她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zhuǎn)身跑回囚室，將香囊緊緊攥在手心。
這不僅僅是件貴重物品！這是她離開冷宮的敲門磚！
她需要等待。等待失主找回來，或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果然，沒過多久，庭院里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焦急的對話聲。
「……仔細找找！太后娘娘的香囊定是掉在這附近了！那可是公主送的，丟不得！」
「是，蘇嬤嬤！我們分開找找！」
「動作快點！太后娘娘還等著呢！」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雖然破舊但已經(jīng)清洗干凈的宮裝，將散亂的頭發(fā)用那根銅簪子重新挽好。然后，她拿起一塊自己精心制作的、散發(fā)著清新薄荷與野菊香氣的淡黃色香皂（這是她目前最得意的作品），連同那個鎏金香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走了出去。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眼睛，適應(yīng)了一下光亮。
庭院里，幾個宮女嬤嬤正在焦急地低頭搜尋。領(lǐng)頭的正是剛才那位蘇嬤嬤，此刻一臉焦灼。她們看到從破敗宮室里走出來的沈知微，都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輕蔑。冷宮棄妃，比她們這些奴婢地位還要不堪。
沈知微無視了那些目光。她徑直走到蘇嬤嬤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動作雖因虛弱而略顯滯澀，但儀態(tài)卻帶著一種不卑不亢的沉靜。
「嬤嬤安好?！顾穆曇舨淮?，卻清晰平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謹。
蘇嬤嬤眉頭緊鎖，打量著她，語氣帶著上位者的不耐：「你是何人？在此作甚？可曾見到一個鎏金香囊？」
沈知微抬起頭，迎著蘇嬤嬤審視的目光，緩緩攤開手掌。陽光下，那個精致的鎏金香囊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旁邊，還有一塊淡黃色、形狀不規(guī)則、卻散發(fā)著清新宜人香氣的「石頭」。
「回嬤嬤，」沈知微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此物方才遺落草叢，被妾拾得。觀其香韻清雅，似有凝神靜氣之效，想必是貴人之物，不敢私藏。」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蘇嬤嬤緊蹙的眉心和略顯疲憊的臉上，繼續(xù)說道：「妾見太后娘娘似有不適，心憂如焚。此物乃妾閑暇所制，雖粗陋不堪，但取其薄荷清涼、野菊散郁之氣，或可稍解煩惡，清心安神。若嬤嬤不棄，請代為奉上，聊表妾身寸心?！?/p>
說著，她雙手將香囊和那塊淡黃色的香皂，一起奉上。姿態(tài)恭敬，眼神清澈，沒有絲毫諂媚，只有一種坦然的……善意？
蘇嬤嬤愣住了。她身后的宮女們也面面相覷。冷宮棄妃？拾金不昧？還……送東西？送的還是塊……散發(fā)著好聞香氣的石頭？
蘇嬤嬤的目光首先被那個失而復(fù)得的鎏金香囊吸引，大大松了口氣，她一把抓過香囊，仔細檢查確認無誤，緊繃的臉色才緩和下來。
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到旁邊那塊淡黃色的「石頭」上。那股清冽的薄荷混合著野菊的淡雅香氣，在長門宮腐朽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沁人心脾，讓她因主子急病而煩躁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都莫名地舒緩了一瞬。
「這是何物？」蘇嬤嬤的語氣依舊帶著懷疑，但敵意明顯少了許多。她出身宮中，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此物。
沈知微微微垂眸：「回嬤嬤，此乃妾用薄荷、野菊等草藥，佐以凈脂凝練而成，名曰『清心皂』。凈手潔面，可除污穢，亦可留其清氣，稍解煩郁。妾身卑賤，唯有此物尚可一觀，萬望嬤嬤莫要嫌棄粗陋?！?/p>
她的用詞文雅，態(tài)度謙卑卻又帶著一種奇特的自信，完全不像一個在冷宮等死的棄妃。
蘇嬤嬤深深地看了沈知微一眼，眼前這個女子雖然面色蒼白憔悴，衣衫破舊，但眼神清亮，舉止從容，言語條理分明，甚至帶著一種……宮中女子少見的書卷氣？這讓她心中的輕視不由得又減了幾分。
她伸手拿起那塊「清心皂」。入手微涼，質(zhì)地溫潤細膩，絕非普通石頭。那股清新宜人的香氣更是做不得假。想到自家主子此刻正腹痛煩惡，此物或許真能稍解不適？再不濟，拿回去研究一下也好。
「嗯，你倒是有心?！固K嬤嬤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將香皂也收了起來，語氣緩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沈氏，」沈知微平靜地回答。
「沈氏……」蘇嬤嬤似乎覺得這姓氏有點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也沒深究，只當是某個早已被遺忘的低階嬪妃。「今日之事，算你立了小功。香囊之事，我會稟明主子。你好自為之吧?！?/p>
說完，蘇嬤嬤不再多言，帶著一眾宮女，拿著香囊和香皂，匆匆離去。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著她們消失在宮門處，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她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涼意。
但她的心，卻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動著，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悸動和……難以言喻的興奮！
賭對了！而且，賭得很大！
她不僅僅還回了香囊，更送出了那塊凝聚了她智慧和心血的「清心皂」！她在那個明顯地位不低的蘇嬤嬤心里，留下了一個名字（沈氏），留下了一個印象（拾金不昧、會做新奇之物），更埋下了一顆種子！
這顆種子，或許就是她撬動冷宮囚籠，通向外面世界的第一道門縫！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個尖細、帶著明顯怒氣的嗓音：
「哪個不長眼的賤蹄子，敢在長門宮門口探頭探腦？滾出來！」
沈知微心頭一凜，猛地回頭。
只見長門宮破敗的宮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幾個身影。為首一人，身材干瘦，穿著靛藍色宦官服飾，尖嘴猴腮，眼神陰鷙如毒蛇，正死死地盯著她——正是那個讓她忌憚多日的太監(jiān)，王德福！
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面色不善的小太監(jiān)，如同兩條呲著牙的惡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