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她是奴婢。 她總在深夜跪著替我揉腿，眼神灼熱仰慕： “娘娘的命，
是天下最好的命。” 新帝即位那晚我掀開她的衣袖， 驚見盤龍宮刺青與密詔血書。
她抽刀抵頸輕笑：“姐姐，該您跪我了。
” 我卻反手抽出先帝暗留的鴆酒懿旨—— “傻丫頭，我等你翻身份等了十年。
”---殿內最后一聲更漏滴斷，余音顫顫融進沉水香里。我倚在鳳榻上，
看窗外潑天的墨色，宮墻嵯峨的影子壓得人心口發(fā)沉。新帝登基大典的喧鬧樂聲早已歇了，
死寂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銅雀燈樹上的燭火偶爾噼啪一下，爆開一點零星的光，
又迅速黯下去。一雙溫熱的手搭上我的小腿，力道適中地揉按起來。她又來了。總是這樣，
在深宵無人時，跪在腳踏上，為我揉捏因久站祭祀而酸脹的腿。
綾羅裙裾堆疊在冷硬的金磚地面，像一朵開敗了的花?！澳锬锏耐热舨贿m，
明日冊封大典恐難支撐?！彼穆曇舻偷偷?，帶著奴婢特有的恭順，
卻又有一絲揮之不去的什么，黏著在尾音上，搔得人耳廓發(fā)癢。我沒作聲，目光從窗外收回，
落在她低垂的發(fā)頂。鴉青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露出一段纖細脆弱的脖頸，白的，
仿佛一折就斷。“娘娘，”她抬起頭，眼里的光被燭火映得跳躍，亮得驚人，
那里面盛著的情緒太滿，幾乎要溢出來——是灼燙的仰慕，近乎瘋魔的虔誠，“娘娘的命，
真是天下最好的命?！边@句話，她說了十年。從我們一同懵懂穿越，
我陰差陽錯成了這九重宮闕的主人，而她，淪為匍匐在我裙邊的塵埃那一刻起，她就在說。
最初是帶著驚懼和未散的余悸，后來是認命的麻木，
再后來……就是這幾乎要將她自己也焚毀的灼熱。我微微傾身，冰涼的指尖掠過她的下頜。
她顫了一下，沒有躲閃，反而將臉頰更偎近我掌心，像尋求溫暖的囚鳥?！白詈玫拿?/p>
”我輕笑，聲音在空寂的殿里蕩出細微的回音，“幽居深宮，每一步都是刀刃上跳舞，
算哪門子好命？”“您是皇后，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彼鸬蔑w快，眼神執(zhí)拗，
仿佛在捍衛(wèi)某種不容置疑的信仰，“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永遠都是?！庇肋h是？
我心底嗤笑，新帝即位，我這先帝皇后，不過是礙眼的舊物，還能有什么“永遠”？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滑落，掠過她因用力而微微繃緊的小臂。袖口之下，
一點異樣的墨色痕跡突兀地撞入眼簾。不是宮婢規(guī)定的服飾該有的東西。我動作一頓。
她察覺了，揉按的動作稍有遲疑。就在那瞬息之間，我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那截骨頭。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我一把將她的袖捋至肘間！
盤繞的猙獰黑龍，利爪深摳，龍目猩紅，那是唯有前朝死士才配烙印的盤龍宮刺！刺青之下，
是幾行蜿蜒的暗紅字跡，以血為墨，深入肌理——是先帝的筆跡！是一道……一道遺詔！
空氣凝固了。殿內的沉水香變得粘稠嗆人。她臉上的恭順、仰慕、乃至那點詭異的灼熱，
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剩下的，是一種冰封千里的冷寂和嘲弄。她慢慢抽回手，
動作不疾不徐。然后，從后腰一抹，一柄寒光凜冽的短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指間。
刃尖反轉，穩(wěn)穩(wěn)抵在自己頸側，壓出一道細微的血線。她笑了，唇角彎起驚人的弧度，
眼睛里卻淬著寒冰?！敖憬悖彼曇糨p快，甚至帶著點舊日閨中玩笑的甜糯，卻字字如刀，
“先帝遺詔，命我肅清宮闈，扶保新君。”“這十年，跪夠了。”“今夜，該您跪我了。
”鋒刃緊貼血脈，燭光在那薄薄的刀身上流淌，映亮她眼底積壓了十年的恨與狂。
殿外風聲嗚咽，像是無數亡靈在附和。我看著那刀，
看著她那副終于撕破一切、志在必得的模樣，心底竟奇異般地一片平靜。甚至，
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憐憫?！笆敲?？”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平穩(wěn)得不像話。
我沒有看她驟然瞇起的眼睛，只是轉過身，走向鳳榻一側那尊不起眼的紫檀龍鳳立柜。
柜頂最高處，有一個積著薄灰的暗格。我的指尖探入其中，摸索了片刻。
觸到了一角冰冷堅硬的瓷瓶。我把它拿了出來。一只素面白瓷瓶，瓶身細長，沒有任何紋飾，
只在瓶底烙著一個極小極深的朱印——那是先帝秘而不宣的私印。我握著瓷瓶，轉身，
走向她。每一步，裙裾逶迤，環(huán)佩無聲。在她逐漸變得驚疑不定的注視下，
我將白瓷瓶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敲碎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先帝的心思，總是比誰都想得深，想得遠。”我望著她，望著她頸邊那柄可笑的短刀，
望著她袖下那猙獰的刺青血詔。然后，我緩緩地，對她露出了一個或許比哭更難看的笑容。
“他老人家大概也怕你優(yōu)柔寡斷，下不了手肅清我這‘舊患’?！薄八裕?/p>
十年了……”我的手指點在那冰冷的瓷瓶上。“這瓶鴆酒，我替你備下了。”“傻丫頭，
”我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清晰地砸在她驟然僵住的臉上，“我等你翻出這身份，
等了整整十年。”殿內死寂。那柄抵在她頸間的短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好的，
我們繼續(xù)。---那顫抖細微得如同蝶翼振翅，卻清晰地透過凝固的空氣傳來。
她眼底的狂傲冰封了一瞬，裂開一絲難以置信的縫隙。頸側的刀刃壓得更深，
那縷血線變得鮮明，幾欲滴落。“鴆酒？”她重復道，聲音里那點甜糯的嘲諷碎掉了，
露出底下冰冷的警惕，“你備下的？”“先帝備下的。”我糾正她，指尖仍點著那素白瓷瓶，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蔓延，“他留了兩道旨意。一道明，刻在你血肉里，賜你生殺大權。
一道暗，”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臂上猙獰的刺青，“藏在我這里，予我……全他體面。
”“體面？”她嗤笑一聲，那點碎裂的情緒迅速被更大的怒火和屈辱粘合，“他既要我殺你，
又何必假惺惺給你自盡的機會？還要你‘備’了十年？姐姐，你編謊話的本事，
可比你當皇后的本事差遠了。”“不是給我?！蔽移届o地看著她，看那怒火在她眼中燃燒，
幾乎要灼傷她自己，“是給你?！彼蹲×恕！敖o我？”“先帝知你?！蔽业穆曇舨桓撸?/p>
卻像錘子，一字字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知你伴我十年，知你表面恭順，
內里……最重情義，也最易心軟。他怕你臨到頭，想起舊日情分，下不去手。
怕你誤了他的江山大計?！蔽蚁蚯拔⑽A身，燭光在我們之間投下搖曳的影子，
將她的臉龐切割得明暗不定。“所以，他給我這道密旨。若你如期動手，便是我飲下鴆酒，
全你功績，也全我最后一絲尊嚴。若你……遲疑了，或失敗了，
”我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刃上，“便由我，親自‘幫’你下定決心。”“看見那朱印了嗎？
”我示意那瓶底，“非帝印，乃私璽。見此印如見先帝最后的口諭。他要我確保，今夜，
舊后必須‘病逝’。執(zhí)行者，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彼暮粑贝倨饋恚?/p>
握著刀柄的手指節(jié)泛白。那柄短刀不再穩(wěn)穩(wěn)抵著她自己的脖頸，而是微微向外，指向了我，
又似乎因混亂而搖擺不定。“胡說……你胡說！”她聲音尖利起來，
帶著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恐慌，“他若防我至此，為何又給我這詔書！為何給我這盤龍宮刺！
”“因為你是最好用的刀，也是最需要防的變數?！蔽业脑挶涠鴼埧幔?/p>
撕開所有溫情脈脈的假象，“他給你榮耀和責任，也給我制約你的權力。他要的，萬無一失。
”我緩緩拿起那只瓷瓶，拔開塞子。一股極其清淡、幾乎難以察覺的杏仁味逸散出來，
混合著沉水香的濃郁，形成一種詭異而甜膩的死亡氣息。她的瞳孔驟然縮緊，
死死盯著那瓶口。“你看，”我將瓶口微微傾斜，里面透明的液體晃動著，
映出燭火冰冷的光，“他連毒藥，都選的是最‘仁慈’的一種，據說痛苦最短。
是先帝對我這十年，最后一點……微不足道的憐憫？”我笑了笑，那笑容里空無一物。
“或者，是對你的。怕你手上沾的血，太燙？”“閉嘴！”她厲聲喝道，短刀猛地指向我，
刀尖寒光凜冽，“你以為拿出這個，我就會信？就會怕？就會……手軟？”“我不需要你信，
也不需要你怕?！蔽铱粗?，目光里那點疲憊的憐憫更深了，
“我只是在完成先帝最后的交代。十年了，這場戲，我陪你演得夠累了?！蔽遗e起瓷瓶，
緩緩遞向自己的唇邊。動作很慢，慢到足以讓她看清每一個細節(jié)，
慢到足以讓那死亡的陰影一寸寸籠罩下來。她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翻滾著劇烈的掙扎。
信任與懷疑，恨意與那被她強行壓抑了十年的、不該存在的情愫，瘋狂地廝殺著。
那盤龍宮刺在她手臂上微微起伏，仿佛活過來的黑龍，在無聲地咆哮，催促她履行職責。
而那瓶鴆酒，卻代表著另一重冰冷無情的意志，告訴她，她所謂的翻身和掌控，
從未逃出那只已逝枯骨的手掌心。我的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徹骨的寒冷。瓷瓶邊緣觸到了下唇，冰涼。就在液體即將沾唇的剎那——“不！
”她猛地撲了過來，動作快得驚人，不再是那個恭順跪地的奴婢，而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一只手狠狠打向我手腕！“啪！”瓷瓶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卻沒有摔碎。
她另一只手精準地接住了它！動作流暢，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她握著瓷瓶，胸口劇烈起伏，
眼神混亂地看著我，又看看手里的毒藥，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我站在原地，
手腕被她打得生疼，心里卻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靜?！斑€是……心軟了？”我輕聲問，
帶著一絲了然的嘲弄，“即便知道這可能是我騙你的把戲，即便恨我入骨，
還是……看不得我死在你面前？”她像是被這句話燙到，猛地后退一步，
眼神瞬間重新被冰封?！澳泸_我！”她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這根本不是什么鴆酒！若是真的，你怎會如此輕易就要喝下！”“因為我也累了。
”我看著她，實話實說，“等著你動手，或者等著幫你動手，都一樣。這皇后，我當夠了。
這姐妹，我也……”我停住了，后面的話太沉重，也太虛偽，說不出口。她死死盯著我，
試圖從我臉上找出任何一絲欺騙的痕跡。殿內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良久，她忽然笑了，
笑聲低沉而瘋狂?！昂?，好得很。先帝……真是算無遺策?！彼e起那瓷瓶，晃了晃，
“他連我的心軟，都算到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那里面沒有了掙扎，
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恨意?！翱墒墙憬?，他算漏了一點?！薄芭?？
”“他算漏了我這十年，是怎么過來的！”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般的控訴，
“你以為只有你累嗎？我日日夜夜跪在你腳下，看著你享受著我本該有的一切！榮華富貴，
尊崇地位！甚至……甚至他的目光！”我微微一怔：“他的目光？”“先帝！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滑落，與她頸邊的血痕混在一起，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看你的眼神！他欣賞你，他甚至……而你！你心里只有你的權位！
你何曾真正看過他一眼！你又何曾真正看過我一眼！”我震驚地看著她。先帝？
那個陰沉寡言、心機深沉的帝王？我與他，不過是棋手與棋子，
又何來……她眼中的恨意有了具體的形狀，那是積壓了十年的嫉妒和求而不得的痛苦。
“所以，這瓶酒，”她舉起瓷瓶，眼神瘋狂，“我不會讓你喝。我也不屑用他給你的東西！
”她猛地將瓷瓶向身后擲去！瓷瓶撞在巨大的蟠龍柱上，碎裂開來，透明的液體四濺，
在金磚上呲呲作響，冒起細微的白煙。真的是鴆酒。她看都未看一眼，仿佛丟棄的只是垃圾。
她的目光重新鎖死我，那短刀再次揚起，這一次，穩(wěn)穩(wěn)地指向我的心口。“姐姐，你說得對，
十年了，該結束了?！薄暗皇怯盟姆绞健！薄拔乙梦业姆绞??！彼徊讲奖平?，
刀尖寒芒吞吐?！澳悴皇钦f，該我跪你嗎？”我站在原地，沒有退避。
“現在我不想讓你跪了。”她笑容艷麗而殘忍，“我想讓你……死在我手里。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地死在我手里。讓你記住，終結你的，不是先帝的旨意，是我！”“是我這十年，
每時每刻的恨！”刀尖破空而來！帶著十年的隱忍、屈辱、扭曲的愛和磅礴的恨意。
我閉上了眼。預期的刺痛并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急促的破風聲，
和一聲沉悶的撞擊！“唔！”我猛地睜開眼。只見她踉蹌后退一步，
握刀的手腕被一枚不知從何處射來的金簪擊中，短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她捂著手腕，
驚駭地望向殿門陰影處。一個穿著新帝近侍服飾的太監(jiān)，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那里，
低眉順眼，仿佛一直就在。“陛下口諭?！碧O(jiān)的聲音尖細平穩(wěn)，沒有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