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視鏡里,那片燃燒的廠房輪廓終于被彎曲的道路吞沒。
冷汗還膩在背上,和火辣辣的擦傷混在一起,像針扎的刺疼。
耳朵里殘留著爆炸的轟鳴和子彈呼嘯的余音,像壞掉的收音機,滋滋作響。
我死死攥著方向盤,指關(guān)節(jié)白得嚇人,SUV在坑洼的路面上顛簸前行。
儀表盤幽綠的光映著副駕駛座上那個東西,黑色的U盤,安靜地躺在那里。
剛才那個戴鴨舌帽的影子,扔進來的不止是車鑰匙。
這東西就是禍根?就是周濤賣了我、劉總送了命、那群瘋狗緊追不放的“東西”?
心臟沉甸甸地往下墜。
不能停。他們沒了車,但絕不會罷休。
天快亮了,這輛顯眼的SUV不能久開。
前面有個岔路,一條通往更荒涼的野外,通向城郊自建樓和蛛網(wǎng)般的小巷。那里是城市的盲腸,藏污納垢,也藏得住秘密。
方向盤猛地一打,輪胎碾過土路邊的野草,拐向結(jié)合部。
必須換車,處理掉這身血跡和狼狽,還有……這個燙手的U盤。
天色灰蒙蒙的,像臟掉的魚肚皮。
我把SUV扔在一個半廢棄的農(nóng)貿(mào)市場后門,垃圾堆得像小山,臭味能熏跑野狗。
扯下滿是血污和灰塵的外套,團起來塞進一個溢出來的垃圾桶深處。
里面的睡衣也沾了星星點點的暗紅,但深色布料,不仔細看還能糊弄一下。
臉和手上的血痂用瓶底剩的一點礦泉水勉強擦了擦,火辣辣地疼。
頭發(fā)亂糟糟地披散下來,遮住半邊臉和頸側(cè)的淤青。
像個剛從災難現(xiàn)場爬出來的流浪女。挺好。
U盤冰涼的金屬外殼貼著我大腿的皮膚,塞進了睡衣口袋里。
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它堅硬的輪廓。
穿過早起攤販支楞板凳的嘈雜窄街,空氣里混著油炸鬼、豆?jié){和宿醉的酸臭味。
警惕著每一個靠近的身影,目光掃過巷口停著的那些蒙著厚厚灰塵的破舊車輛。
一輛銀灰色的面包車,輪胎半癟,車窗積灰,像是停了很久。
重點是,它看起來足夠普通,扔進車流里毫不起眼。
蹲下身,假裝系鞋帶,手指摸過輪胎氣門芯,果然沒氣了,更像被遺棄的。
繞到駕駛座旁,指尖快速擦過窗玻璃上的灰,往里瞥:方向盤沒鎖老式的車型。
心臟咚咚跳。
從路邊撿起半塊臟兮兮的磚頭,用那件廢外套裹住,對準車窗角落,猛地一砸!
悶響。
玻璃裂紋蔓延。再一下,碎出一個洞。
手伸進去,從里面打開了車門。
鉆進去,扯開方向盤下方的塑料蓋板,露出糾纏的電線。
然后用手摩擦,迸出細微的火花。
引擎咳嗽了幾聲,終于喘著粗氣醒了過來。
丟開磚頭,甩掉玻璃渣,把這破面包車開上路。
后視鏡里,那片混亂的城中村漸漸縮小,暫時,沒有可疑的車跟上來。
需要一個地方。
一個能喘口氣、能看看那U盤里到底是什么鬼的地方。
汽車旅館。那種不需要身份證,現(xiàn)金結(jié)賬,窗簾厚實,隔音約等于無的地方。
“溫馨之家”的招牌缺筆少劃,霓虹燈管壞了一半。
前臺是個眼皮耷拉、呵欠連天的中年男人,眼屎糊在眼角。
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塞過去,他眼皮都沒抬,扔過來一把掛著塑料牌的鑰匙。
“203。熱水晚上八點到十點?!?/p>
房間充斥著一股霉味、消毒水味和劣質(zhì)香精混合的怪味。
窗簾拉上,房間陷入更令人窒息的昏暗。
鎖死門,鏈子掛上。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安全了?暫時性的。
呼吸這才開始不受控制地變得急促,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每一處傷都在叫囂。
脖子被勒過的地方腫痛難忍。
但沒時間處理。
手伸進口袋,掏出那個U盤。
沒有任何標識,輕飄飄的,卻重得燙手。
把它插進從周濤身上摸來的那部手機附帶的轉(zhuǎn)換接口,再連接手機。
屏幕亮起。讀取的進度條緩慢移動。
心跳聲在安靜的、充滿怪味的房間里震耳欲聾。
里面會是什么?賬本?交易記錄?
還是……更可怕的東西?
進度條讀滿。彈出一個文件夾。
里面是幾個視頻文件,命名是一串混亂的數(shù)字和字母。
指尖冰涼,點開第一個。
畫面晃動得很厲害,像是偷拍。
背景是一個倉庫,燈光昏暗。幾個人在搬動那些熟悉的木箱。
箱蓋打開……不是醫(yī)療器械。
而是蜷縮著的、赤裸的人體!蒼白,僵硬,像貨物一樣被隨意擺放、清點。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鏡頭一轉(zhuǎn),對準了一個正在說話的男人背影,很高,左側(cè)眉骨上一道深刻的疤痕……劉總。
他側(cè)過臉,對旁邊的人吩咐著什么,聲音模糊,但能聽到“……老規(guī)矩……處理干凈……碼頭接貨……”
第二個視頻,角度更隱蔽。
是一個賬本的特寫,上面記錄著日期、編號、金額,后面標注著“器官”“組織”“實驗耗材”等冷冰冰的詞語。
數(shù)字龐大得令人頭暈目眩。
第三個視頻……畫面猛地一抖,然后穩(wěn)定下來。
拍攝者似乎躲在某個集裝箱后面。前方空地上,正在進行一場“驗收”。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手套口罩的人,正粗暴地檢查一個被反綁著、跪在地上的年輕女孩的眼睛、牙齒,像在檢查牲口。
女孩眼神空洞,渾身發(fā)抖。劉總站在一旁,不耐煩地看著表。
然后,他擺了擺手。
白大褂點點頭,拿出一支注射器。
女孩似乎意識到什么,開始拼命掙扎,發(fā)出嗚咽聲。
鏡頭猛地晃動起來,拍攝者在后退,畫面變得混亂,最后戛然而止。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血液都凍住了!
這不是普通的犯罪。這是條龐大的、嗜血的黑產(chǎn)鏈!
販賣人口,摘取器官……甚至可能更糟!“實驗耗材”……這個詞讓我頭皮發(fā)麻!
周濤知道嗎?他把我賣給劉總的時候,知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是像那個女孩一樣被“驗收”,然后變成一堆“零件”?!
惡心得幾乎要吐出來。
最后一個文件,不是視頻,是一份加密的通訊記錄備份。
破解需要時間,但聯(lián)系人列表里,赫然有幾個只在本地新聞里出現(xiàn)過的名字——某個知名企業(yè)家,某個部門的官員……
牽扯得太大了。大得讓人窒息。
這U盤是個炸藥桶。能炸死劉總余黨,也能炸死所有牽扯其中的人,包括……拿到它的人。
難怪他們像瘋狗一樣追著不放!
砰砰砰!
突然響起的粗暴敲門聲,像重錘砸在心臟上!
我猛地彈起來,瞬間掐滅手機屏幕,一把拔下U盤攥緊在手心,后背死死抵住門板,呼吸驟停!
“開門!警察!查房!”
一個粗魯?shù)哪新曉谕饷婧鸬馈?/p>
警察?這個時候?這么巧?
心跳如鼓。透過貓眼往外看——外面站著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臉色不耐煩。
看著……似乎沒什么異樣。
但直覺像警報一樣尖鳴!
不對!如果是真警察,怎么會這么安靜?
沒有前臺的聲音,沒有其他房間的動靜?
而且,他們的站姿,那種隱含的緊繃……
他們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門框上方。
那里有什么?監(jiān)控?
還是……他們裝的什么東西?
“快點開門!配合檢查!”敲門聲更重了。
不能開!
我屏住呼吸,踮著腳飛快退開,目光迅速掃過這個狹小逼仄的房間——唯一的窗戶,外面是銹跡斑斑的防火梯!
沖到窗邊,猛地拉開插銷!
老舊生銹的窗戶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外面的“警察”顯然聽到了動靜!
“媽的!要跑!”
砰!砰!
他們開始撞門!薄弱的門板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我手忙腳亂地爬上窗臺,冰冷的金屬硌著膝蓋,毫不猶豫地翻了出去,踩上吱呀作響的防火梯。
“站??!”
身后傳來房門被撞開的巨響和怒吼!
顧不上那么多了!
順著搖搖晃晃的防火梯拼命往下爬!鐵銹簌簌落下。
雙腳剛踩到潮濕的地面,樓上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叫罵,他們也跟著翻窗出來了!
跑!
鉆進旅館后面狹窄骯臟的后巷,污水橫流,垃圾桶翻倒。
拼命狂奔,肺葉炸開般疼痛。身后的腳步聲緊追不舍。
巷口就在前面!沖出去就是另一條相對熱鬧的街!
就在快要沖出巷口的瞬間,旁邊一個堆放廢棄紙箱的角落陰影里,猛地伸出一只手!
冰冷,有力,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巨大的力量將我猛地拖進黑暗!
“唔!”
掙扎被輕易壓制。另一只手臂鐵箍般勒住我的腰。
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熟悉的而令人戰(zhàn)栗的沙啞的聲音緊貼在我耳邊響起:
“U盤給我。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