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的嘴張得能塞進(jìn)個窩窩頭，黑瘦的臉皺成一團，伸手就去摸陳峰的額頭：“你咋還說胡話呢？南方那地界兒，聽說一碗面都要五塊錢，咱倆連路費都湊不齊，去了喝西北風(fēng)?。俊?/p>
陳峰拍開他的手，拉著他往院里的老槐樹下走。樹蔭擋住七月的毒日頭，風(fēng)一吹還帶著點槐花香，可陳峰心里清楚，這香味兒擋不住家里的窮——灶房的米缸見底了，爹媽身上的衣服洗得快透光了，再不想轍，今年冬天連買煤的錢都未必有。
“你聽我說，”陳峰壓低聲音，眼神卻亮得嚇人，“咱不去南方打工，咱去進(jìn)貨。你見過那種能揣在兜里的電話沒？就叫手機，南方現(xiàn)在都開始流行了，咱青岡縣還沒幾個人有。還有那種小電風(fēng)扇，能拿在手里吹的，夏天賣這個，指定火！”
這些話從19歲的陳峰嘴里說出來，透著股不真實的篤定。周磊眨了眨眼，他只在鎮(zhèn)上的郵電局見過那種又大又沉的“大哥大”，聽說要好幾萬，陳峰說的“小手機”，他連聽都沒聽過。
“你咋知道這些的？”周磊追問，“你又沒去過南方?！?/p>
陳峰心里咯噔一下，差點忘了自己現(xiàn)在還是個沒出過遠(yuǎn)門的縣城青年。他趕緊找補：“上次跟我表哥寫信，他在深圳打工，說的唄。他還說，義烏有好多小玩意兒，進(jìn)價便宜，運回來翻倍賣都有人要。”
這話半真半假，他確實有個表哥在深圳，但前世直到表哥回來，他才知道這些商機，現(xiàn)在不過是提前“借”了表哥的名頭。好在周磊實在，沒再多問，只是撓著頭犯愁：“可進(jìn)貨得錢啊，我家那情況你也知道，我媽上個月剛看完病，家里就剩幾百塊錢，還是留著給我弟交學(xué)費的。”
陳峰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他拍了拍周磊的肩膀：“我知道你難，所以不是讓你拿全部，你先湊湊，能拿多少是多少。我也去湊，咱倆加起來，先湊夠去南方的路費和第一批貨的錢。”
周磊還是猶豫：“萬一賠了咋辦？那可是咱兩家的血汗錢。”
“賠不了！”陳峰語氣斬釘截鐵，眼底卻藏著腹黑的算計——他知道未來幾年的趨勢，只要能把貨運回來，就不可能賠。但他不能把話說得太滿，得給周磊吃顆定心丸，“就算真賠了，算我的！我以后打工慢慢還你，絕不讓你家受損失?！?/p>
這話戳中了周磊的心。他跟陳峰從小一起長大，知道陳峰說話算話。再說，他也不想一輩子種地打工，要是真能像陳峰說的那樣賺大錢，就算冒點險也值了。
“行！”周磊咬了咬牙，“我回家跟我媽說說，看看能湊多少。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頂多也就幾百塊?！?/p>
“夠了！”陳峰心里一喜，“你先去湊，我再去找趙剛，他腦子活，說不定能想點轍?！?/p>
周磊走后，陳峰回屋扒了兩口粥，就往趙剛家跑。趙剛家在鎮(zhèn)東頭，比陳峰家強點，他爸在鎮(zhèn)上開了個修自行車的鋪子，手里多少有點活錢。
趙剛正幫他爸補輪胎，看到陳峰跑過來，手里的扳手都沒放下：“咋了？火急火燎的，跟被狗攆了似的?！?/p>
陳峰把他拉到一邊，把跟周磊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趙剛比周磊機靈，沒先問錢的事，反而盯著陳峰：“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有把握？這可不是鬧著玩的?！?/p>
陳峰知道趙剛心思細(xì)，得給他畫個更實在的餅：“你想啊，咱青岡縣現(xiàn)在誰家有手機？也就那些開廠子的老板。要是咱能弄來便宜點的手機，賣給那些小老板、供銷社的人，一臺賺個幾百塊，十臺就是幾千塊！比你爸修自行車強多了。”
趙剛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他早就嫌修自行車沒出息，可一直沒找到機會。陳峰說的這事，聽著確實靠譜。
“錢的事我能想辦法，”趙剛放下扳手，擦了擦手上的油，“我爸手里有兩千塊錢，是準(zhǔn)備給我娶媳婦的，我去跟他磨磨，說不定能借來。不過我有個條件，要是賺了錢，我得跟著你一起干，不能只讓你一個人跑。”
陳峰心里樂了，趙剛這小子，不僅能湊錢，還想跟著干，正好省得他再找人。他一口答應(yīng)：“沒問題！咱仨一起干，賺了錢按股分，你出力多，多分你點都行?！?/p>
搞定了趙剛，陳峰心里有了底。周磊能湊幾百，趙剛能借兩千，還差兩千多，得從家里想辦法。
晚上，陳峰爸陳建國從鎮(zhèn)上回來了，一臉疲憊，手里攥著幾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是今天幫人扛袋子賺的。王桂蘭把菜端上桌，一盤炒土豆絲，一盤咸菜，連點肉星都沒有。
陳峰看著爸媽，心里發(fā)酸。前世他就是因為沒本事，才讓爸媽一輩子受苦。這一世，他必須改變。
飯桌上，陳峰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了：“爸，媽，我想跟你們說個事。我想去南方進(jìn)貨，賣手機和小家電，能賺錢?！?/p>
陳建國手里的筷子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進(jìn)貨？你知道進(jìn)貨要多少錢嗎？你去過南方嗎？別聽人瞎忽悠，老實在家種地，或者跟你叔去廣東打工，穩(wěn)當(dāng)。”
“爸，我不是瞎忽悠，”陳峰急忙說，“我表哥在深圳，他說現(xiàn)在南方的手機特別好賣，咱運回來賣，肯定能賺錢。我已經(jīng)跟周磊、趙剛說好，他們也湊錢了，就差咱家這點了?！?/p>
王桂蘭也勸：“峰啊，咱家家底薄，經(jīng)不起折騰。你要是真想干，等以后打工攢點錢再說行不行？”
陳峰知道爸媽是擔(dān)心他，可他等不起。1999年的機會稍縱即逝，要是錯過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爸，媽，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陳峰放下筷子，語氣誠懇，“但這是咱家改變的機會！要是這次成了，咱就能蓋新房，你們也不用再這么累了。要是不成，我以后就聽你們的，踏踏實實地打工，再也不折騰了?！?/p>
陳建國沉默了，他看著兒子，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迷茫，多了股他從沒見過的堅定。
過了半天，陳建國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里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木箱子，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存折。他把存折遞給陳峰：“這里面有一千五百塊，是我跟你媽攢了好幾年的，本來想給你復(fù)讀用的。你要拿去進(jìn)貨，我不攔你，但你得答應(yīng)我，到了南方，照顧好自己，別跟人打架，有事多跟家里寫信?！?/p>
陳峰接過存折，紅布還帶著點潮氣，那是爸媽的血汗錢。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爸，媽，你們放心，我肯定能賺錢回來！”
王桂蘭也抹了抹眼睛，從兜里掏出一個手絹，打開手絹，里面是幾張零錢，加起來有三百多塊：“這是我平時攢的，你也拿著，路上買點吃的，別餓著?！?/p>
陳峰把錢和存折都收好，心里又暖又沉。暖的是爸媽的支持，沉的是這份沉甸甸的期望。他暗下決心，這次去南方，一定要成功！
第二天，周磊湊了五百塊，趙剛也從他爸那里借到了兩千塊。陳峰把自己的五塊三毛錢也加上，總共湊了四千三百零五塊三毛錢。
看著手里的錢，陳峰心里算了筆賬：去廣州的火車票要一百多，住宿費每天幾十塊，第一批貨至少要三千塊，剩下的錢還要留著運費和應(yīng)急。雖然有點緊張，但勉強夠了。
“咱明天就出發(fā)？”周磊看著錢，有點激動又有點緊張。
“不急，”陳峰擺擺手，“咱得先去趟供銷社，找個人幫忙?！?/p>
“找誰？”趙剛問。
“李娜?！标惙遄旖枪雌鹨荒ㄐ?，“她爸是供銷社主任，說不定能幫咱聯(lián)系個貨車，把貨運回來，能省不少運費。”
他早就想好了，李娜不僅能幫他解決運輸問題，以后進(jìn)貨渠道說不定也能靠她。這第一步，不僅要湊錢，還要打通人脈。
三人直奔供銷社。供銷社里人不多，李娜正在柜臺后面算賬，看到陳峰他們進(jìn)來，抬頭瞥了一眼：“你們來干啥？買東西？”
陳峰走到柜臺前，笑著說：“李娜姐，我們不買東西，是想請你幫個忙?！?/p>
李娜放下筆，抱起胳膊：“我能幫你們啥忙？你們不是想跟我借錢吧？我可沒錢?！?/p>
“不是借錢，”陳峰連忙說，“我們想去廣州進(jìn)貨，賣手機和小家電，想請你幫我們聯(lián)系個貨車，把貨運回來。運費我們照給，不會讓你白幫忙?！?/p>
李娜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這三個半大孩子竟然想去廣州進(jìn)貨。她三個打量著陳峰，覺得這小子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見了她都躲著走，現(xiàn)在說話還挺利索。
“你們真要去廣州？”李娜有點懷疑，“你們知道廣州在哪嗎？知道怎么進(jìn)貨嗎？別到時候貨沒進(jìn)著，錢倒讓人騙了?！?/p>
“我們知道，”陳峰胸有成竹，“我表哥在深圳，他會幫我們。李娜姐，你就幫我們聯(lián)系一下吧，以后要是賺錢了，我們肯定忘不了你?！?/p>
李娜沉默了，她爸是供銷社主任，認(rèn)識不少跑運輸?shù)乃緳C。幫他們聯(lián)系個貨車也不是什么難事，只是她有點好奇，陳峰這小子到底能不能做成這事。
“行，”李娜想了想，點了點頭，“我?guī)湍銈儐枂?。不過我可不敢保證，要是聯(lián)系不到，你們可別怨我?！?/p>
“謝謝李娜姐！”陳峰心里一喜，“要是能聯(lián)系到，我們肯定好好謝謝你。”
李娜白了他一眼：“別光說謝謝，要是真賺了錢，記得給我?guī)c南方的稀罕玩意兒?！?/p>
“沒問題！”陳峰一口答應(yīng)。
從供銷社出來，周磊和趙剛都松了口氣。
“沒想到李娜還挺好說話的。”周磊說。
“那是，”陳峰笑了笑，“她這人就是嘴硬心軟。只要咱能做成這事，以后跟她處好關(guān)系，好處多著呢?！?/p>
趙剛看著陳峰，突然覺得陳峰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計劃好了。他拍了拍陳峰的肩膀：“行，咱都聽你的。那咱啥時候出發(fā)？”
陳峰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快落山了，晚霞把天空染成了紅色。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等李娜姐的消息，只要貨車聯(lián)系好，咱立馬就走！”
可他心里清楚，這只是第一步。去廣州的路上會不會順利？能不能找到靠譜的供貨商？貨運回來能不能賣掉？還有很多未知數(shù)。但他不害怕，因為他知道，只要抓住1999年的這個機會，他就能徹底擺脫窮局，朝著自己的目標(biāo)一步步前進(jìn)。
就在這時，陳峰的兜里傳來一陣震動，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兜里根本沒有手機。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兜里的硬幣在響。他笑了笑，把硬幣攥在手里，心里充滿了期待。
明天，或許就能等到李娜的消息。而他的南方之行，也即將拉開序幕。只是他不知道，這趟南方之行，除了商機，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