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揣著周磊家那八百塊存折，剛走出周磊家的院門，就見趙剛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從鎮(zhèn)東頭沖過來，車把上掛著個軍綠色挎包，車后座還綁著個工具箱——看樣子是剛從他爸的修車鋪忙完。
“哎！陳峰！等會兒！”趙剛捏著車閘，自行車在陳峰面前吱呀一聲停下，車鏈子還掉了半節(jié)。他也不管，抬腿就從車上跳下來，抹了把額頭的汗，“周磊那邊咋樣？湊著錢沒？”
“湊了八百，是他爸看病的錢，我本來不想要，這小子硬塞給我?！标惙迮牧伺亩道锏拇嬲?，語氣里帶著點沉甸甸的滋味。
趙剛一聽，眼睛瞪了瞪：“這磊子，真是實心眼！不過也好，有這八百，加上我能從家里借的兩千，再加上你家那一千五，差不多能湊夠四千三。就是……”他話頭頓了頓，撓了撓頭，“就是運費沒譜啊，咱要是真進個幾大箱貨，從廣州運回青岡縣，走郵局得花不少錢，還容易磕壞；找貨車吧，咱又不認識人，別讓人坑了?！?/p>
這話正好說到陳峰心坎里。他之前只想著進貨、賣貨，倒是把運輸這事給漏了。1999年的物流可不像后來那么方便，青岡縣又是小地方，能跑長途的貨車沒幾輛，要是找不到靠譜的渠道，貨就算進回來，也得折不少本。
“我也正琢磨這事呢，”陳峰皺著眉，“剛才跟周磊提了一嘴，想找供銷社的李娜幫忙，讓她爸聯(lián)系個貨車。你覺得咋樣？”
“李娜？”趙剛眼睛一亮，隨即又皺起眉，“你說的是縣供銷社主任李建國的閨女？那姑娘我認識，比咱大三歲，在供銷社管日用品柜臺，平時傲得很，上次我去買電池，就因為多問了兩句保質(zhì)期，她就給我甩臉子。咱找她幫忙，她能樂意？”
“傲歸傲，只要有好處，她就不會不樂意?！标惙遄旖枪戳斯矗睦锏男∷惚P又打了起來，“她爸是供銷社主任，肯定認識不少跑運輸?shù)乃緳C，說不定還有長期合作的車隊。咱跟她明說，讓她幫忙聯(lián)系貨車，運費咱照市場價給，以后要是咱的貨賣得好，說不定還能跟供銷社合作——比如把小家電、小飾品放到供銷社柜臺代賣，給她提成分紅，你說她能不動心？”
趙剛一聽，拍了下手：“嘿！你這腦子！行啊陳峰，這招夠損！不對，夠聰明！”他頓了頓，又琢磨起來，“不過咱跟李娜也不熟啊，直接去找她，人家說不定連理都不理。要不……咱先找個由頭跟她搭搭話？比如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先混個臉熟？”
“不用，直接去就行?！标惙鍝u了搖頭，“咱現(xiàn)在沒那時間繞彎子，后天就有去廣州的火車，明天必須把貨車的事敲定。再說，李娜雖然傲，但也不是不講理，咱只要把好處說清楚，她肯定會掂量?！?/p>
趙剛還是有點猶豫：“萬一她不答應(yīng)呢？那咱這趟南方之行不就黃了？”
“不答應(yīng)也沒事，”陳峰語氣篤定，“大不了咱先少進點貨，走火車托運，雖然貴點，但先試試水。等賺了第一筆錢，再找靠譜的運輸渠道也不遲。不過，能讓李娜幫忙最好，不僅能省運費，還能搭上個供銷社的人脈——以后咱進貨、辦手續(xù)，說不定還得靠她爸?！?/p>
趙剛想了想，覺得陳峰說得在理。他也不再糾結(jié)，從挎包里掏出一沓錢，遞給陳峰：“這是我剛從我爸那兒借的兩千，他本來不樂意，說這是給我娶媳婦的錢，我跟他磨了半天，說等賺了錢加倍還他，還給他買臺彩電，他才松口?！?/p>
陳峰接過錢，手指捏了捏，都是十塊、五十塊的零錢，還帶著股汗味。他數(shù)了數(shù)，正好兩千塊?！靶?，這錢我先收著，到了廣州，我給你列個詳細的開銷清單，一分錢都不會亂花?！?/p>
“跟我還客氣啥？”趙剛擺擺手，“對了，進貨清單你列好了沒？咱到了廣州，先去哪進貨？手機、小家電、小飾品，咱先重點進哪個？”
“我列了個大概，”陳峰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用鉛筆寫著幾行字，“手機先少進點，就進諾基亞3210，這機型耐摔，還能換彩殼，年輕人肯定喜歡，進價大概三百五左右，運回來能賣六百；小家電就進手持小風(fēng)扇、迷你電飯煲，夏天快到了，小風(fēng)扇肯定好賣；小飾品就進義烏的那種塑料手鏈、發(fā)卡，進價幾毛錢，賣三五塊，利潤大?！?/p>
趙剛湊過去一看，清單上不僅寫了品類，還標了大概的進價、售價和數(shù)量，甚至連進貨市場的名字都寫了——廣州的南方大廈、深圳的華強北、義烏的小商品城。
“你咋知道這么清楚？”趙剛有點驚訝，“你不是沒去過南方嗎？”
陳峰心里咯噔一下，差點忘了自己現(xiàn)在還是個沒出過遠門的青年。他趕緊找補：“上次跟我表哥寫信，他在深圳打工，跟我細說的。他還說，南方大廈的手機水貨多，得仔細挑；華強北的小家電能砍價，最少能砍下來三成；義烏的小商品城得早起去，能拿到最新款的貨?！?/p>
這話半真半假，表哥確實在深圳，但這些信息都是他前世跑遍南方市場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好在趙剛沒多想，只是點點頭：“行，聽你表哥的，也聽你的。咱到了廣州，先找個小旅館住下，然后直奔南方大廈?！?/p>
“嗯，”陳峰點點頭，又想起一事，“對了，明天去供銷社找李娜，你跟我一起去，周磊就別去了。”
“為啥？”趙剛有點納悶，“磊子跟咱一起干的，讓他也去見識見識唄。”
“周磊太實誠，嘴也笨，萬一李娜問啥，他說漏嘴就不好了?！标惙褰忉尩?，“你腦子活，能幫我打打圓場。再說，周磊還得在家盯著，萬一咱走了，家里有啥事兒，他還能幫著照應(yīng)?！?/p>
趙剛想了想，覺得有道理：“行，那明天就咱倆去。對了，要不要帶點東西去？比如給李娜買點水果？”
“不用，”陳峰搖了搖頭，“現(xiàn)在帶東西太刻意，顯得咱求著她似的。等她幫咱聯(lián)系好貨車，咱從南方回來，再給她帶點稀罕玩意兒，比如廣州的廣式點心、深圳的電子表，那樣她才會記著咱的好?！?/p>
趙剛聽得連連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行，都聽你的。那咱明天啥時候去供銷社？”
“早上八點吧，供銷社剛開門，人少，好說話?！标惙蹇戳丝刺?，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我先回家跟我爸媽說一聲，把錢湊齊，再收拾收拾行李。你也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早上在供銷社門口集合?！?/p>
“好嘞！”趙剛應(yīng)了一聲，彎腰把掉了的車鏈子安上，蹬著自行車就往家跑，還不忘回頭喊，“明天見！可別遲到了！”
陳峰看著趙剛的背影，心里踏實了不少。趙剛機靈，周磊實誠，有這兩個兄弟幫忙，他的南方之行又多了幾分把握。
回到家，陳峰把周磊和趙剛湊的錢跟爸媽說了，還把運輸?shù)挠媱澮舱f了一遍。陳建國和王桂蘭聽了，雖然還是有點擔(dān)心，但也沒再反對，只是反復(fù)叮囑陳峰路上要小心，別跟人打架，有事多跟家里寫信。
王桂蘭還連夜給陳峰收拾了行李，塞了兩件洗干凈的襯衫、一條褲子，還有一雙新做的布鞋，又把家里僅有的五塊三毛錢也塞給了陳峰：“路上買點水喝，別渴著?！?/p>
陳峰接過錢，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爸媽雖然沒說，但心里肯定很舍不得他。
晚上，陳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腦子里一遍遍過著明天的計劃——怎么跟李娜說，怎么讓她幫忙聯(lián)系貨車，到了廣州怎么進貨，怎么砍價，怎么把貨運回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想得仔仔細細，生怕出一點差錯。
他知道，這趟南方之行，不僅關(guān)系到他自己的命運，還關(guān)系到周磊、趙剛兩家的希望。他不能輸，也輸不起。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陳峰就背著行李來到了縣供銷社門口。供銷社還沒開門，門口已經(jīng)站了幾個等著買東西的老頭老太太。陳峰找了個陰涼地兒，剛站定，就見趙剛騎著自行車來了，車把上還掛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兩個饅頭。
“給，路上沒吃飯吧？先墊墊。”趙剛把饅頭遞給陳峰，“我媽早上蒸的，還熱乎著呢?！?/p>
陳峰接過饅頭，咬了一口，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有這樣的兄弟，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他也能扛過去。
八點整，供銷社的卷簾門緩緩拉開，李娜穿著一身藍色的工作服，從里面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串鑰匙。她看到陳峰和趙剛，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你們倆在這兒干啥？買東西？”
陳峰和趙剛對視一眼，陳峰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笑著說：“李娜姐，我們不買東西，是想請你幫個忙。”
李娜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陳峰和趙剛，眼神里帶著點警惕：“我能幫你們啥忙？你們倆不是想跟我借錢吧？我可沒錢?！?/p>
“不是借錢，”陳峰趕緊擺手，“我們想去廣州進貨，賣手機和小家電，想請你幫忙聯(lián)系個貨車，把貨運回來。運費我們照市場價給，不會讓你白幫忙。要是以后生意做得好，說不定還能跟供銷社合作，給你提成分紅。”
李娜一聽，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之前的傲氣：“你們倆？去廣州進貨？就憑你們？”
陳峰知道，這是李娜在試探他。他挺直了腰板，語氣堅定：“李娜姐，我們雖然年輕，但也不是瞎折騰。我們已經(jīng)湊夠了本錢，也聯(lián)系好了供貨商，就差運輸這一步了。你要是能幫我們，以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處?！?/p>
李娜沉默了，她低頭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看向陳峰：“行，我可以幫你們問問。不過，我有個條件。”
陳峰心里一喜，趕緊說：“李娜姐，你說，只要我們能做到，肯定答應(yīng)。”
李娜看著陳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的條件是……你們從廣州回來，得給我?guī)б慌_最新款的手機，還要給我?guī)б惶讖V州的時髦衣服。要是你們做不到，那這忙，我就不幫了?！?/p>
陳峰和趙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喜。這條件，簡直太容易滿足了！
“沒問題！”陳峰一口答應(yīng)，“李娜姐，你放心，我們從廣州回來，肯定給你帶最新款的手機和最時髦的衣服！”
李娜點了點頭：“行，那你們等我消息。我今天下班就跟我爸說，明天早上給你們答復(fù)?！?/p>
“謝謝李娜姐！”陳峰和趙剛異口同聲地說。
看著李娜走進供銷社，趙剛激動地拍了拍陳峰的肩膀：“成了！沒想到這么順利！這下咱的運輸問題解決了！”
陳峰也松了口氣，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一半。但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李娜明天會不會真的給他們答復(fù)？聯(lián)系到的貨車靠不靠譜？運費會不會比預(yù)想的高？還有很多未知數(shù)在等著他們。
就在這時，陳峰的兜里傳來一陣震動，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兜里根本沒有手機。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兜里的硬幣在響。他笑了笑，把硬幣攥在手里，心里充滿了期待。
明天，就能知道李娜的答復(fù)了。后天，就能踏上前往廣州的火車了。他的南方之行，終于要拉開序幕了。只是他不知道，這趟旅程，除了商機，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在等著他——比如，他和李娜的關(guān)系，會因為這次幫忙，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變化；比如，在廣州，他會遇到一個改變他供應(yīng)鏈格局的關(guān)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