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被硌醒的。不是床板的硬,也不是石頭的涼。
是一種…細(xì)碎的、尖銳的、無處不在的冰冷,
密密麻麻地刺著腳心、小腿、后背、手心…好像整個人被扔進(jìn)了一大堆碎玻璃渣里。
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我費(fèi)力地掀開一條縫。光。一片白茫茫的、均勻的、沒有溫度的光。
像手術(shù)室的無影燈,但更冷,更空,更…死寂。沒有方向感,沒有陰影,沒有盡頭。
只有這無邊無際的、能吞噬一切輪廓的慘白。我動了動手指。指尖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
低頭一看,身下根本不是地面,而是…無數(shù)塊細(xì)小的、不規(guī)則的、棱角分明的碎片!
它們像破碎的星辰,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個視野。每一片都像鏡子一樣,
反射著上方那片冰冷死寂的白光,把這片空間切割得光怪陸離。我撐著手臂,
忍著尖銳的刺痛坐起來。碎片的邊緣割破了掌心,滲出血珠,血珠滴落在鏡片上,
瞬間暈開一小團(tuán)暗紅,又迅速被映照成無數(shù)個細(xì)小的紅點。“嘶…”我倒抽一口冷氣,
聲音在這空曠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瞬間就被吸走了,連回音都沒有。這是哪里?
天文臺?白光吞噬了我之后…我就到了這個鬼地方?我媽呢?陳暮那個混蛋呢?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心臟。我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腳下全是滑溜尖銳的碎片,
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岸b彙币宦晿O其細(xì)微、極其清脆的金屬碰撞聲,突然響起。
不是來自我的方向。是斜前方。我猛地抬頭。就在我前方幾步遠(yuǎn)的地方,
漂浮著一塊特別大的、相對完整的鏡子碎片。大概有一人多高。
它像是被無形的線吊在半空中,微微地晃動著。鏡面不像其他碎片那樣反射著空洞的白光,
而是清晰地映照著一個…人影。一個女人。她背對著我,
坐在一張看起來很古舊的紅木梳妝臺前。烏黑的長發(fā)挽成一個復(fù)雜優(yōu)雅的發(fā)髻,
穿著一件暗紫色的旗袍,身姿窈窕。她在梳頭。動作很慢,很輕柔。
手里拿著一把黃楊木梳子,一下,一下,慢條斯理地梳理著垂在肩頭的一縷黑發(fā)。她哼著歌。
調(diào)子很古怪,很老,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舊留聲機(jī)的沙啞質(zhì)感,歌詞模糊不清,
像是某種方言童謠,又像是…挽歌。
這背影…這頭發(fā)…這身段…一股寒氣順著我的脊椎爬上來。即使只看背影,即使隔著鏡子,
那種強(qiáng)烈的熟悉感也讓我汗毛倒豎。外婆!是幻覺里那個蒼老疲憊聲音的主人!
是花盆底下埋著的日記本的主人!是陳暮口中“等了三十年”的那個外婆——陳素心!
她的哼唱還在繼續(xù),忽高忽低,像鬼魂的低語。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拿著梳子的手懸在半空。然后,極其緩慢地,她開始轉(zhuǎn)過身來。
鏡面隨著她的動作微微調(diào)整角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
她轉(zhuǎn)了過來。鏡子里映出的那張臉…那不是一張老人的臉!至少,
不是我想象中飽經(jīng)風(fēng)霜、布滿皺紋的臉!
那是一張…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甚至更年輕的女人的臉!皮膚光潔白皙,眉眼精致,
嘴唇飽滿。但那雙眼睛…天哪!那雙眼睛!空洞!不是失神的空洞!
是真正的、純粹的、虛無的空洞!像兩顆被磨去了所有光澤的黑色玻璃珠,
里面沒有任何情緒,沒有光,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深不見底的虛無!她“看”著我。
或者說,她的臉朝著我所在的方向。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
勾起一個完美的、卻冰冷到毫無生氣的弧度?!靶蚜耍俊币粋€聲音直接在我腦子里響起。
不是幻覺里日記的沙啞,也不是哼唱的飄忽。是清晰的、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女性聲音,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機(jī)器人在說話。“我的乖外孫女?!蔽覝喩斫┯?,
血液都快要凍?。骸澳恪惆盐覌屌侥睦锶チ耍?!這是什么鬼地方?!”鏡子里的陳素心,
那張年輕又空洞的臉上,完美的笑容紋絲不動。她抬起那只沒有拿梳子的手,纖細(xì)的指尖,
輕輕劃過鏡面?!皣W啦…”隨著她指尖劃過,那塊漂浮的大鏡子碎片周圍,
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片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引力,紛紛漂浮起來,如同蜂群歸巢般,
迅速地向那塊大鏡子匯聚、吸附、重組!眨眼間,
一塊更大、更完整的“鏡面”出現(xiàn)在我面前。鏡子里映照的景象變了。不再是梳妝臺,
也不再是陳素心。是一個破舊的、光線昏暗的房間。像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
一個穿著灰色工裝、梳著兩條粗辮子的年輕女人(正是年輕時的陳素心?。┱榭s在墻角,
臉上有清晰的青腫,嘴角帶著血絲,左手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斷了。
她眼神絕望,淚水無聲地流淌。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窗外。窗外,一輪慘白的月亮高懸。
突然,
那月光…開始扭曲、變形、拉長…最后竟真的匯聚成了一束…散發(fā)著微弱灰白光芒的光束!
那光束像有生命一樣,穿透了窗欞,輕輕籠罩在她斷裂的左手上!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她斷裂的手臂骨頭,在灰白光芒的籠罩下,皮膚下像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在蠕動!
扭曲的角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復(fù)!疼痛似乎也在減輕!年輕陳素心臉上的絕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茫然和…一絲病態(tài)渴望的表情!
鏡子外的陳素心(那個空洞的鏡像)冰冷的金屬聲音再次響起,
像在播放旁白:“痛苦…多么無趣又低效的感覺。白光…它能撫平一切傷痕。
物理的…心靈的…多么完美的恩賜?!彼闹讣庠阽R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空洞的噠噠聲。
“可凡人的身體…太脆弱。承受不了太多‘恩賜’?!辩R中畫面一轉(zhuǎn)。同一個房間。
年輕陳素心似乎依賴上了那詭異的白光。
她故意激怒一個面目模糊的強(qiáng)壯男人(想必就是那個家暴她的丈夫),任由他打罵,
然后蜷縮在角落里,等待月光變成白光照耀傷口,撫平痛苦。次數(shù)越來越多,
時間越來越長…終于有一次!當(dāng)那道灰白光芒再次籠罩她時,
她年輕的臉龐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但緊接著!異變陡生!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
皮膚下像有無數(shù)東西在瘋狂蠕動、膨脹!她的五官開始扭曲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