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現(xiàn)姐姐不對勁,是從她把那條珍珠項鏈扔進垃圾桶開始的。那是條淡水珍珠項鏈,
是爸爸臨終前給她買的成人禮。姐姐以前睡覺都要戴著,洗澡時摘下來,會用絨布擦得锃亮,
小心翼翼放進絲絨盒子里。可那天早上,我親眼看見她捏著項鏈走到廚房,手腕一揚,
珍珠串撞在垃圾桶壁上,發(fā)出細碎的脆響,混著爛菜葉的腐味滾成一團?!敖?!你干什么?
”我沖過去想撿,被她一把攥住手腕。她的指甲掐進我皮肉里,
疼得我倒吸冷氣——這雙手上周還在給我剝石榴,指腹軟乎乎的,帶著護手霜的茉莉香。
“臟了。”姐姐的聲音很平,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她眼睛里的光沒了,以前笑起來會彎成月牙,
現(xiàn)在只剩兩片薄唇抿成直線,嘴角還帶著道新鮮的劃痕,結(jié)痂的血漬在晨光里泛著暗紅。
那天是7月16日,距離姐姐從水庫邊回來,剛好過去一周。
一、水庫邊的秘密姐姐林溪是我們家屬院的驕傲。市一中的年級第一,鋼琴過了十級,
連傳達室的張大爺都常說:“小林家的閨女,將來是要當(dāng)外交官的。
”她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裙,背著洗舊的帆布包,走路時脊背挺得筆直,
像株迎著風(fēng)的白楊樹???月9日那天,她從水庫邊回來后,白楊樹像是被雷劈過了。
那天下午本來約好去拍畢業(yè)照,姐姐卻遲遲沒回家。我去水庫邊找她時,
遠遠看見她蹲在堤壩上,校服外套扔在旁邊的草地上,領(lǐng)口沾著黑泥。
有個穿藍工裝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對著我,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等我跑過去,
那男人突然轉(zhuǎn)身就走,自行車蹬得飛快,后架上綁著的油漆桶哐當(dāng)響,濺了我一褲腳的黃漆。
“姐,你怎么在這兒?”我去拉她,卻發(fā)現(xiàn)她在發(fā)抖,手指冰涼,掌心黏糊糊的,
像是沾了什么東西。她的白球鞋濕了大半,裙擺還在滴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面,
像丟了魂?!皼]什么?!彼﹂_我的手,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摔了一跤?!被丶业穆飞?,
她走得飛快,書包帶子滑到胳膊肘也不扶。路過小賣部時,平時總會買根綠豆冰棒的她,
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注意到她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硬東西,
邊角把布料頂出個三角形的印子。那天晚上,姐姐把自己鎖在浴室,花灑開了整整兩個小時。
媽媽敲門問她是不是煤氣漏了,她隔著門說“沒事”,聲音悶在水汽里,聽不出情緒。
等她出來時,眼圈紅得像兔子,卻堅稱是熱水熏的。我半夜起夜,看見她房間的燈還亮著,
門縫里漏出的光映在地板上,像道凝固的傷口。第二天,她就像換了個人。鋼琴蓋被鎖死了,
鑰匙被扔進了抽屜最深處,上面落滿了媽媽的毛線團。以前每天早上雷打不動的晨讀,
變成了坐在窗邊發(fā)呆,眼神空茫茫的,能盯著晾衣繩上的襯衫看半個鐘頭。更奇怪的是,
她開始囤塑料袋,超市的背心袋、菜市場的厚塑料袋,洗干凈疊得整整齊齊,
塞滿了衣柜最下面的抽屜。“小溪這是怎么了?”媽媽偷偷跟我念叨,
把削好的蘋果往我手里塞,“是不是高考壓力太大了?”我咬著蘋果,
想起水庫邊那個穿藍工裝的男人,想起姐姐口袋里的硬東西,心里像塞了團濕棉花,
悶得發(fā)慌。二、消失的畫具姐姐的異常在一周后達到了頂峰——她把畫具全燒了。
姐姐學(xué)了八年素描,畫板上的石膏像被她擦得發(fā)亮,鉛筆屑在筆筒里堆成小山。
她最寶貝那套達芬奇素描集,封面都翻爛了,還在用透明膠帶小心翼翼地粘補??赡翘煜挛纾?/p>
她抱著畫具走到樓下的垃圾桶旁,掏出打火機,火苗舔舐著素描紙的邊角,很快竄成一團火。
我沖下樓時,畫具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達芬奇素描集的紙頁卷曲著,像只瀕死的蝴蝶,
灰燼被風(fēng)吹得貼在我鞋面上。姐姐站在火堆旁,臉上沾著黑灰,眼神卻很平靜,
像在看別人的東西?!敖?!你瘋了?”我去搶她手里的畫板,木質(zhì)邊框已經(jīng)被烤得發(fā)燙。
她沒說話,只是松開手。畫板“哐當(dāng)”掉在地上,發(fā)出空洞的響聲。我這才發(fā)現(xiàn),
她手腕上多了道淺褐色的印子,像被什么東西勒過,形狀規(guī)則得嚇人,
邊緣還帶著點脫皮的紅?!斑@是什么?”我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撫過那道印子。
姐姐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兩步,動作快得像只受驚的貓:“關(guān)你什么事?!彼穆曇艉芾洌?/p>
帶著股陌生的敵意。我愣在原地,看著她轉(zhuǎn)身回家,背影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葉子。
陽光照在她身上,卻沒留下一點暖意。那天晚上,我趁她去上廁所,偷偷翻了她的書包。
課本整整齊齊,筆記還是那么娟秀,
可夾層里藏著的東西讓我渾身發(fā)冷——不是我猜的錢包或鑰匙,而是半塊磚頭,
棱角處沾著點暗紅色的痕跡,像是沒洗干凈的血。磚頭下面壓著張紙條,
是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字跡潦草得不像姐姐寫的:“7月15日晚八點,老地方,帶錢。
”7月15日,就是姐姐燒畫具的前一天。我把磚頭塞回書包,手指抖得厲害。
書包里還殘留著淡淡的汽油味,和那天水庫邊那個男人自行車上的油漆桶味道一模一樣。
“你在干什么?”姐姐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我嚇得手一抖,鉛筆盒掉在地上,
橡皮滾到她腳邊。她穿著睡衣,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嚇人。我從沒見過她這樣,
像只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小獸,渾身都豎著尖刺。“我……我想借塊橡皮?!蔽覔炱鹣鹌ぃ?/p>
手心全是汗。姐姐沒說話,走過來把書包拉鏈拉好,鎖扣“咔嗒”一聲扣上。
她的手指在鎖扣上頓了頓,突然開口:“林墨,別多管閑事?!彼谝淮芜B名帶姓叫我。
以前她總叫我“小墨”,聲音軟軟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姐姐沒開燈,卻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翻找什么。
后來又傳來塑料袋摩擦的聲響,斷斷續(xù)續(xù)的,直到后半夜才停。我摸出藏在枕頭下的紙條,
借著手機屏幕的光反復(fù)看,“老地方”三個字被我盯得發(fā)毛——水庫邊,一定是水庫邊。
三、深夜的跟蹤7月18日晚上,我決定跟蹤姐姐。她晚飯吃得很少,
扒拉了兩口米飯就說飽了。收拾碗筷時,她把媽媽給她裝的水果放進塑料袋,
動作熟練得不像平時那個連水杯都要媽媽遞的人。我假裝看電視,
眼角的余光卻瞥見她把那個裝著磚頭的書包塞進了衣柜,換了個更小的帆布包,
拉鏈拉到一半,露出里面一沓用橡皮筋捆著的錢?!拔胰D書館查資料?!彼龘Q鞋時說,
聲音還是那么平?!斑@么晚了還去?”媽媽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我陪你去吧。
”“不用,同學(xué)在那等我?!苯憬憷_門,樓道的聲控?zé)魬?yīng)聲而亮,照亮她蒼白的臉。
我等了十分鐘,抓起外套追了出去。姐姐沒去圖書館的方向,而是往水庫那邊走。
夏夜的風(fēng)帶著水汽,吹得路邊的樹葉沙沙響,路燈的光暈在地上晃悠,像個喝醉的人。
姐姐走得很快,步伐急促,帆布包在她肩上顛得厲害??斓剿畮鞎r,她拐進了旁邊的小樹林,
我趕緊躲在樹后,心臟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樹林深處有片空地,堆著些廢棄的建材,
大概是哪個工地剩下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
照在一個蹲在地上的人影上——正是那天穿藍工裝的男人。他旁邊放著個油漆桶,
桶蓋敞開著,里面的黃漆泛著油膩的光?!板X帶來了?”男人的聲音很粗,像砂紙磨過鐵皮。
姐姐沒說話,把帆布包扔在他面前。男人打開包,數(shù)錢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怎么才這么點?”他突然吼起來,把錢摔在地上,“不是說好了五千嗎?這才三千!
”“我只有這么多?!苯憬愕穆曇艉芊€(wěn),聽不出害怕,“剩下的我會再想辦法。”“想辦法?
我等得起嗎?”男人站起來,逼近一步,陰影把姐姐完全罩住,“那天你爸撞了我侄子,
現(xiàn)在人還在醫(yī)院躺著,你想耍賴?”我渾身一震,躲在樹后不敢出聲。爸爸?
爸爸去年冬天騎電動車撞倒過一個小孩,當(dāng)時私了賠了錢,對方家長也簽了和解書,
怎么會……“那是意外,而且我們已經(jīng)賠過錢了。”姐姐的聲音有點抖,卻還是挺直了背。
“賠?那點錢夠塞牙縫的?”男人突然抓住姐姐的胳膊,力氣大得讓她悶哼一聲,
“要么拿錢,要么……”他的話沒說完,但那語氣里的惡意像蛇一樣纏上來,
勒得我喘不過氣。我看見姐姐的手悄悄摸向身后的帆布包,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就在男人的手要碰到她頭發(fā)時,她猛地從包里掏出樣?xùn)|西——不是磚頭,是把美工刀,
刀片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別碰我?!彼穆曇粼诙?,手卻很穩(wěn),刀尖對著男人的胸口。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笑聲在樹林里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小丫頭片子還敢拿刀?
你以為我不敢動你?”他伸手去奪刀,姐姐往旁邊一躲,刀片劃破了男人的手背,
血珠立刻涌了出來?!安伲 蹦腥肆R了一句,反手一巴掌扇在姐姐臉上。
清脆的響聲在夜里炸開,我嚇得差點叫出聲。姐姐被打得后退幾步,撞在后面的油漆桶上,
桶里的黃漆濺出來,潑了她一裙子,像塊丑陋的疤。但她沒哭,也沒躲,
只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重新舉起美工刀,眼神亮得嚇人,像只被逼到絕境的狼崽。
就在這時,男人的手機響了。他罵罵咧咧地接起,聽了幾句,臉色突然變了,
對著電話那頭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馬上回去?!睊炝穗娫挘芍憬悖骸八隳氵\氣好!
三天后,五千塊,少一分都不行!”說完,他撿起地上的錢,騎上自行車飛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