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陸沉舟的第七年，他的白月光回國了。深秋的雨，敲打在落地窗上，淅淅瀝瀝，
沒完沒了，像某種不祥的預(yù)兆?？蛷d里只開了一盞壁燈，
昏黃的光線勉強勾勒出陸沉舟挺拔卻冰冷的輪廓。他站在那兒，
目光掃過玄關(guān)處那盆半枯的蝴蝶蘭，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撘患c己無關(guān)的公事?！扒邃簦?/p>
晚晚回來了。國內(nèi)暫時沒找到合適的住處，她身體不太好，需要人照顧，
我先接她過來住一段時間?！敝讣庹鬟^沙發(fā)上那本看舊了的《霍亂時期的愛情》，
書頁粗糙的觸感戛然停止“誠實的生活方式其實是按照自己身體的意愿行事”這一行。
我沒抬頭，胸腔里某個地方像是被細針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細微卻尖銳的疼蔓延開，
但很快又被一種更深重的麻木覆蓋。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足夠讓沸騰的愛意冷卻成灰，
也讓劇烈的疼痛變得遲鈍。我輕輕合上書，放回原位，發(fā)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好。
”空氣凝滯了。他似乎預(yù)支了一場歇斯底里的爭吵，一場淚雨滂沱的質(zhì)問，而我吝于配合，
只給了他一片死寂的沙漠。他沉默了幾秒，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頭頂?shù)囊暰€，
帶著審視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最終，他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腳步聲沉甸甸地砸在光潔的地板上。晚餐吃得靜默無聲。他吃得很快，
幾乎沒碰我精心燉了兩個小時的湯。我低頭，小口吃著碗里的米飯，粒粒分明，卻味同嚼蠟。
飯后，他徑直上樓。我收拾好廚房，擦干凈料理臺上的水漬，將碗碟歸位。動作緩慢而機械，
像上了發(fā)條的木偶。走上樓梯，經(jīng)過主臥。那扇雕花的白色木門緊閉著，
后面是我和他七年的婚姻，無數(shù)的纏綿與溫存，爭吵與和好，如今都像被鎖進了另一個時空。
我的腳步頓了不足半秒，便像逃離什么瘟疫般，加快步伐，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客房。
客房里彌漫著久未住人的清冷氣息，帶著淡淡的樟腦味。我從柜子里抱出干凈的床單被套，
是那種最樸素不過的灰白色，和主臥奢華的真絲刺繡完全不同。仔細鋪好，撫平每一道褶皺。
窗外的雨聲更密了，城市的光暈被水汽氤氳開，給房間鍍上一層模糊而潮濕的灰藍。
剛直起腰，房門被毫無預(yù)兆地推開。陸沉舟站在那里，沒開走廊的頂燈，
身影被昏暗的光線拉得長長的，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道沉重的枷鎖。他看著我鋪好的床，
又掃過墻角我剛剛搬進來的、少得可憐的必需品——一個裝著我父母遺照的相框，
幾本?？吹臅惶紫词闷?，眉頭緊緊蹙起，形成一個深刻而不耐的川字?！澳愕臇|西，
”他開口，聲音比窗外的秋雨更涼，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明天我會讓鐘點工清理出來。
晚晚習慣住主臥，她用慣的那些家具擺設(shè)，也都別動了。”我背對著他，
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微皺的床單，指節(jié)泛白。然后，緩緩松開?！昂谩?/p>
”又是一個短促到近乎淡漠的單音。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深潭，卻驚不起一絲他期待的波瀾。
他忽然一步跨進來，帶進一陣冷冽的空氣，還夾雜著他身上慣有的雪松古龍水味，
那曾是我午夜夢回貪婪依戀的氣息。此刻卻像冰錐，刺得人皮膚生疼。他站定在我身后，
距離極近，我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微的、帶著莫名焦躁的起伏?！吧蚯邃?，
”他連名帶姓地叫我，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來，裹著冰冷的怒火，“你沒什么想說的？
沒什么想問的？”我緩緩轉(zhuǎn)過身，抬起頭，迎上他沉郁的視線。他的眼睛很黑，
像化不開的濃墨，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劇烈掙扎的情緒?；蛟S是惱怒于我的不爭不吵，
或許是不解于我的逆來順受。我該說什么？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搬進這棟房子時，
是他抱著我，一圈一圈在主臥旋轉(zhuǎn)，笑聲朗朗，說這里每一寸陽光都要留給我，
說這扇能看到花園的窗戶以后要擺上我喜歡的繡球花？
還是問他記不記得蘇晚當年是如何拿著他母親給的那張巨額支票，笑得嫣然又輕蔑，
說“沉舟，祝你幸福”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得毫不留戀？七年時間，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足夠把所有的嘶吼、眼淚、不甘和熾熱愛意都磨成灰燼，風一吹，就散了。
所以我只是搖了搖頭，胃部隱隱傳來一陣熟悉的鈍痛，我用力壓了一下，
聲音平緩得沒有一絲波紋：“沒有。早點休息吧?！彼⒅遥?/p>
像是要在我的臉上灼出兩個洞來。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能剝開皮膚，直刺內(nèi)里，
看看這顆曾經(jīng)為他瘋狂跳動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徹底死了?？伤裁匆矝]找到。最終，
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硬物，猛地轉(zhuǎn)身，摔門而去。“砰——！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房子里炸開，震得墻壁似乎都微微顫動，又很快被更沉重的死寂吞沒。
我站在原地，聽著他怒氣沖沖的腳步聲消失在主臥方向。直到徹底聽不見，
才緩緩吁出一口氣，那口氣帶著微微的顫抖。胃部的隱痛再次襲來，比剛才更清晰一些。
我走到客房自帶的簡陋衛(wèi)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抬起頭，
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眼角已爬上細紋的臉?！吧蚯邃簦蔽覍χR子，
無聲地動了動嘴唇，“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夢醒了而已。第二天是周末，
陸沉舟沒有去公司。我起得很早，或許是一夜淺眠，或許是根本就沒怎么睡著。
在客房的小衛(wèi)生間洗漱完，下樓準備早餐。廚房里光可鑒人，各種昂貴的廚具一應(yīng)俱全，
曾經(jīng)這里是我覺得最充滿煙火氣和幸福感的地方。牛奶剛溫好，倒進玻璃杯里，
就聽見樓上主臥方向傳來輕微的響動和說話聲。是陸沉舟，聲音低沉而溫和，
是我許多年未曾聽過的、帶著小心翼翼呵護的語調(diào)。“慢點，
不著急……東西讓阿姨收拾就好……”我端著玻璃杯，指尖被溫熱的杯壁燙得微微發(fā)紅，
站在流理臺前，看著窗外花園里那些在秋雨中凋零的玫瑰，
它們曾被他戲稱為“清漪的玫瑰園”。腳步聲從樓梯上下來，輕快而熟悉，卻又陌生得刺耳。
我收回目光，垂下眼瞼，打開冰箱拿出雞蛋和吐司。蘇晚的聲音嬌柔，
帶著一點久病初愈的虛弱和恰到好處的歉意：“沉舟，真的太麻煩你了，
其實我住酒店也可以的……這樣太打擾清漪姐了……”“別胡說，”陸沉舟的聲音不容置疑，
甚至帶著一種清晰的寵溺，“這里就是你的家。安心住下。”煎蛋在油鍋里發(fā)出滋滋的輕響，
油星偶爾濺起來，落在手背上，帶來細微的刺痛。他們走進餐廳。
蘇晚穿著一條柔軟的白色羊絨長裙，外面松松垮垮地披著陸沉舟的深灰色西裝外套，
寬大的外套襯得她愈發(fā)纖細單薄，楚楚可憐。她看到我，似乎微微驚訝了一下，
隨即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歉意的笑，眼底卻有一閃而過的、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得意。
“清漪姐，早上好。打擾你了。”她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我關(guān)了火，
將煎得金黃的雞蛋盛進白瓷盤里，邊緣焦脆，是我吃了七年的火候。“早餐好了，趁熱吃。
”我把盤子放在桌上，牛奶杯推過去。陸沉舟替蘇晚拉開椅子，照顧她坐下，
動作自然熟練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
只有簡單的煎蛋、烤吐司和牛奶，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巴硗砦覆缓?，喝不了牛奶，
刺激胃酸?！彼_口，吩咐我，
語氣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個拿了薪水就該萬事考慮周到的傭人，
“以后早上準備燕麥粥或者鮮榨豆?jié){。吐司她只吃全麥的，蛋要蛋面溏心，火候把握好，
她不喜歡太生的蛋腥氣?！蔽夷弥佺P的手頓了頓，鍋鏟邊緣還沾著一點凝固的蛋液。然后，
我點頭，聲音沒什么起伏：“好，我記下了?！碧K晚趕忙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