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像一把鈍刀，刮過城市的高樓大廈，最終落在那些蜷縮在街角的窮人身上。
十四歲的林暖把自己塞進廢紙箱和舊廣告布搭成的窩棚里，望著對面面包店飄出的熱氣。
她已經兩天沒吃上一頓像樣的飯了。
昨天在菜市場撿了片爛菜葉，前天在學校后門的好心食堂阿姨那兒得了半碗剩粥。學校的飯菜不貴，但對林暖來說仍是奢侈。
她的“家”是橋洞下一處隱蔽角落，用撿來的破爛搭建而成，勉強能擋風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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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堅持一下，等賣了這些就有吃的了?！彼龑ψ约赫f，接著把手伸進破棉襖的兜里，摸出三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這是她撿了兩天塑料瓶換來的。
而在他小窩的旁邊，還堆著一堆塑料瓶子和快遞盒子。
林暖沒有父母，至少不記得有過。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因為受不了那里的欺負和冷漠，她偷偷跑了出來。并給自己取名叫“暖”，因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暖暖和和的。
此時的天已經黑透了，林暖鉆出她的窩棚，朝著不遠處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走去。寒冷刺骨，她瘦小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fā)抖。
便利店的燈光黃澄澄的，像一塊巨大的太妃糖，她站在窗外，看著里面熱騰騰的包子和暖飲料，不自覺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小要飯的又來了?！钡昀镒叱鰜硪粋€穿得厚實的男人，嘟囔著從她身邊擠過去。
林暖沒理會，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聲音。她數了數手里的錢，推門進去，鈴鐺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歡迎光臨。”收銀員頭也不抬。
林暖徑直走向最里面的特價區(qū)，那里有時會有臨期食品打折。今天運氣不好，什么也沒剩下。她猶豫地走到熱食柜前，盯著那些白白胖胖的包子盤算。
“要什么？”收銀員不耐煩地問。
“一個菜包，謝謝?！绷峙÷曊f，遞過那三張被揉得軟塌塌的紙幣。
熱包子揣在懷里，像個小暖爐。
林暖舍不得立刻吃掉，她想著帶回橋洞，慢慢品嘗。走出店門時，她注意到門口蜷著個更小的孩子，約莫七八歲，衣衫單薄，臉上臟得看不出原本膚色。
那孩子眼巴巴望著她手里的包子，喉結上下滾動。
林暖的腳步慢下來。她看看包子，又看看那孩子，內心掙扎得像兩條打架的狗。她的肚子咕咕叫著抗議，但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走到那孩子面前。
“給你?！彼寻舆f過去，“還熱著呢?！?/p>
孩子驚訝地抬頭，猶豫了一下，然后一把抓過包子狼吞虎咽起來。
林暖心里空落落的，轉身要走，卻聽見身后細微的“謝謝”。她笑了笑，繼續(xù)往前走，心想今晚只能多喝點自來水填肚子了。
回到橋洞下，林暖發(fā)現自己的窩棚被人翻過了。
藏著的半瓶水和撿來的彩色玻璃珠都不見了。就連那些打算明天白天去賣了的塑料瓶子和快遞盒子也不見了蹤影。
不過她并沒有生氣，只是嘆了口氣，重新整理好紙箱，鉆了進去。
寒冷從四面八方滲入，她把所有能蓋的東西都裹在身上，仍然凍得牙齒打顫。
睡不著的時候，林暖喜歡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會有的生活：一間小房子，有真正的床和厚厚的被子；一個總能有食物的廚房；還有——她最渴望的——家人。
她會想象母親的樣子，一定很溫柔，會給她梳頭，會在冬天把她冰涼的手捂在掌心。
“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哉Z，這是她每晚的催眠曲。
第二天清晨，林暖被吵醒了。橋洞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機械的轟鳴。她爬出來，看見幾個工人正在測量土地，旁邊站著穿西裝的人。
“這里要清理，建濱江步道?！币粋€工人對她說，“小姑娘，把你這些東西搬走吧?！?/p>
林暖愣住了：“可是，這是我的家啊。”
工人搖搖頭：“沒辦法，政府規(guī)劃。給你半天時間收拾收拾?！?/p>
林暖站在那兒，看著自己一點點搭建起來的棲身之所，鼻子突然酸了。
她沒有什么東西可收拾，最珍貴的是一個小鐵盒，里面裝著撿來的彩色糖紙、一枚別人丟掉的發(fā)夾，還有一張不知從哪里來的舊照片，上面是個微笑的女人，林暖把她想象成自己的母親。
她抱著鐵盒，漫無目的地走著。城市這么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公園的長椅會被趕，地鐵站也不讓久留。走了不知道多久，雨點突然落下來，冰冷地砸在她臉上。
林暖躲進一個公交站臺，擠在等車的人群中。人們有意無意地避開她，她身上的味道確實不好聞。一輛公交車駛來，人們蜂擁而上，又很快散去，站臺上只剩下她一人。
長椅上有個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條紅色的絨線圍巾，被人落下了。林暖拿起來，圍巾柔軟厚實，像是手織的。
她四下張望，卻沒有發(fā)現有人回來找。猶豫再三，她把圍巾小心地折好，放在長椅顯眼的位置，希望失主能回來找到它。
雨越下越大，風卷著雨絲撲進站臺。林暖冷得發(fā)抖，眼睛不時瞟向那條紅圍巾。最后，她實在受不了，拿起圍巾圍在了自己脖子上。
一瞬間，溫暖包裹了她。絨線貼著皮膚，有種被擁抱的錯覺。林暖把半張臉埋進圍巾里，嗅到一股淡淡的柔順劑清香，像是陽光和鮮花的味道。這是她從未擁有過的舒適與溫暖。
就在這時，一個焦急的女人跑回站臺，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林暖脖子上的紅圍巾上。
“那是我的圍巾！”女人走上前，“我給我女兒織的，剛才忘在這兒了?！?/p>
林暖的臉一下子燒起來，慌慌張張地解下圍巾：“對不起，我太冷了，只是暫時...…”
女人接過圍巾，表情復雜地看著眼前這個濕漉漉、瘦小的女孩。估摸著跟自己家閨女差不多年紀，頓生一絲關切。
林暖的嘴唇凍得發(fā)紫，破舊的衣服根本擋不住風寒。
“怎么還不回家呢？”女人輕聲問。
林暖搖搖頭，又急忙點頭：“哦，哦，我這就回去。”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把圍巾重新圍在林暖脖子上：“你留著吧。我看你更需要它?！?/p>
林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這是給你女兒的...”
“我可以再織一條?！迸诵α诵?，“快回家吧，雨越來越大了?！?/p>
女人轉身離開，紅圍巾的溫暖還留在林暖的頸間。她望著女人遠去的背影，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與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這是她記憶中第一次有人對她這么好。
那天晚上，林暖睡在一個未完工的建筑工地里，紅圍巾裹著她的頭和脖子，像是守護神一樣讓她感到安全。她夢見了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哼著歌，為她織著一條永遠織不完的圍巾。
第二天，林暖決定去找工作。她走了好幾條街，一連問了許多小店，但都被拒絕了。要么因為她年齡小，要么因為她沒有固定地址和擔保人。
傍晚時分，又冷又餓的林暖站在一家面館外，看著里面的人們吃著熱騰騰的面條。她的目光落在窗外貼著的招工啟事上：招洗碗工，包吃住。
林暖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門鈴叮當作響，就像那晚的便利店。
一個系著圍裙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幾位？”
“請問，”林暖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你們招洗碗工嗎？”
男人打量著她：“你多大？有身份證嗎？”
林暖低下頭：“十五了...證件，證件丟了?！?/p>
男人搖搖頭：“那不行啊，小姑娘，我們是不能用童工的，違法的?！?/p>
林暖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轉身要走，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男人聽到了，嘆了口氣。
“等等?！彼f，“吃碗面再走吧?！?/p>
林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人示意她坐在角落的小桌上，不一會兒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上面臥著個金黃的煎蛋。
“快吃吧?！蹦腥苏f，“我看你餓壞了。”
林暖吃得小心翼翼，每一口都咀嚼很久，讓食物的溫暖充分滲入身體。這是她記憶中最美味的一頓飯。吃完后，她主動幫忙收拾碗筷，擦桌子，勤快得讓店里的其他員工都側目。
老板看在眼里，最后說：“這樣吧，你不能正式工作，但晚上客人少的時候，你可以來幫忙收拾，我給你頓飯吃，再給你一點零錢。不過有人檢查的時候，你得馬上離開，明白嗎？”
林暖的眼睛亮了，連連點頭：“明白！謝謝老板！我一定好好干！”
那晚，林暖洗了人生中第一回正式工作的碗碟。熱水沖刷著她的手臂，溫暖的感覺從手指一直傳到心里。下班時，老板不僅給了她五十元錢，還讓她帶走了幾個沒賣完的包子。
走在回橋洞的路上，林暖把紅圍巾裹得緊緊的。星空格外明亮，她突然覺得，這個冬天也許不會那么難熬了。她計劃著用第一筆“工資”買一床二手被子，再給自己換個結實點的“家”。
轉過街角，林暖又看見了前幾天那個在便利店門口的孩子。他蜷縮在銀行的ATM機隔間里，那是他躲避風寒的地方。
林暖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然后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包子，走過去放在了孩子身邊。
“吃吧，還是熱的?！彼p聲說，然后繼續(xù)向前走。
紅圍巾在寒冷的夜風中飄動，像一簇小小的火焰，溫暖著她前行的路。林暖想著，明天總會好一點的，一直這樣想著，就一定會有好事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