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縣新來的縣令是個畫癡, 深夜總潛入義莊臨摹無名女尸,
畫成那日女尸突然睜眼:“大人,第三幅可還滿意?” 縣令嚇得擲筆而逃,
翌日卻下令開棺驗尸, 發(fā)現(xiàn)女尸腹部藏有三幅微型刺繡,
前兩幅竟與他昨夜所繪分毫不差, 而第三幅繡的正是他倉皇逃出義莊的背影。
永熙七年的秋,比往年都要冷得早一些。寒露剛過,陰濕的冷氣便鉆透了渭南縣衙的后堂,
磨得發(fā)亮的青磚地泛著一層膩人的油光。新任縣令李渝坐在案后,
指尖無意識地敲著一摞待批的文書,目光卻虛虛落在窗外一株枯了一半的芭蕉上。
他來了半月,這渭南小縣,給他的感覺卻像是一口沉滯已久的深潭,表面波瀾不驚,
底下卻沉著摸不清的黏稠。倒沒什么大案,無非是些偷雞摸狗、田土爭執(zhí)的瑣事,
可每一件辦起來都格外纏手,仿佛暗處總有幾道模糊的視線和幾聲聽不清的竊語,
在阻撓著他往下探。最讓他心煩意亂的,是城里關(guān)于“畫皮”的流言。茶肆酒坊間,
竊竊私語,說是有妖鬼夜間剝?nèi)嗣嫫ぷ鳟?,說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提到了西郊那座荒廢已久的義莊。可每每追問,那些鄉(xiāng)民又都諱莫如深,眼神躲閃,
只道是祖輩傳下來的唬人話,當不得真。“大人,”老文書端著新沏的茶進來,
輕輕放在案上,打斷了他的思緒,“天色不早,您連日勞頓,還是早些歇息吧。
”李渝“嗯”了一聲,端起茶碗,蓋沿輕刮著浮沫,
狀似無意地問道:“近日城中傳言甚囂塵上,說什么‘畫皮’……老文書可知其詳?
”老文書花白的眉毛抖了一下,垂著眼:“鄉(xiāng)野村夫,閑來無事編些怪力亂神的話頭罷了,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那西郊義莊早已荒廢多年,平日里除了野狗,沒人會去的。
”越是這般遮掩,李渝心頭那點疑慮的火星反而燒得愈旺。他不再多問,
揮揮手讓老文書退下。夜深了,衙署徹底靜下來,只有檐角鐵馬偶爾被風撞響一聲,
單調(diào)又凄涼。李渝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白日案牘的沉悶,流言的詭譎,
還有這縣城無處不在的壓抑感,擰成一股繩,勒得他喘不過氣。
更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在他胸腔里左沖右突——他想畫畫。不是畫山水花鳥,
而是想畫……一種極致的、帶有某種禁忌意味的“美”。這種躁動在他見到那具女尸時,
找到了出口。子時過半,他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揣上一套便攜的畫具,避開了巡更的衙役,
悄無聲息地出了縣衙后門。秋夜的冷風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得人臉生疼。
他憑著白日記下的模糊方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西郊摸去。
義莊孤立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叢中,腐朽的木門虛掩著,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像垂死之人的呻吟。推開門,
一股混雜著灰塵、霉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微甜腐敗氣味的冷風撲面而來,
激得他猛地打了個寒噤。月光被破舊的窗欞切割成慘白的碎塊,斜斜地投在堂中。
那里胡亂停放著幾口薄皮棺材,而在最靠里的一塊光斑正中,
一塊破舊的白布覆蓋著一個模糊的人形。李渝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手腳冰涼,喉頭發(fā)緊。
理智尖叫著讓他立刻離開,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創(chuàng)作欲念,卻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四肢,
推著他一步步向前。他顫抖著手,拈住了白布的一角,猛地掀開。月光毫無遮攔地灑落。
縱然心有準備,李渝仍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呼吸驟停。白布下是一具女尸,
面色是死氣的青白,但五官完好無損,甚至稱得上精致絕倫。長眉入鬢,鼻梁秀挺,
一雙眼睛安然閉合,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場深眠。最詭異的是她的神態(tài),
唇角竟似含著一絲極淡、極模糊的笑意,在這死寂的義莊里,顯得無比妖異而魅惑。
她身上穿著一件漿洗得發(fā)硬、微微泛黃的粗布壽衣,
更襯得那面容有種驚心動魄的不協(xié)調(diào)的美。沒有可怖的腐爛,沒有扭曲的痛苦,
只有一種被死亡定格了的、近乎完美的寧靜。李渝著了魔。他忘了寒冷,忘了恐懼,
忘了官府嚴禁私動無名尸的律例。他眼里只剩下這張臉,
這具軀體——這是上天遺落在此的藝術(shù),是他躁動靈魂唯一的解藥。他迅速攤開紙筆,
借著凄清的月光,貪婪地勾勒起來。筆尖掃過宣紙的沙沙聲,成了這死寂天地里唯一的響動。
他畫得無比投入,每一次運筆都試圖捕捉那肌膚下冰冷的質(zhì)感,那眉眼間詭異的安詳。
第一夜,他畫下了她的正容。那雙閉合的眼,那抹若有若無的笑,在紙上漸漸鮮活,
卻又透著紙墨無法承載的死氣。第二夜,他畫的是她的側(cè)影,線條流暢優(yōu)美,脖頸的弧度,
微陷的肩窩,無不呈現(xiàn)出一種脆弱的、引人摧毀的美感。這兩幅畫完成后,
他藏在臥房最隱秘的箱底,白日里處理公務(wù)時都心神不屬,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昨夜觸摸畫紙時的微涼觸感。那股創(chuàng)作的狂熱非但沒有減退,
反而變本加厲,灼燒著他的理智。他還想要更多,一個更完整、更淋漓盡致的呈現(xiàn)。第三夜,
他帶著最后一張宣紙,再次潛入義莊。這一次,他要畫一幅全身像。
他要將這種震撼他的“美”,毫無保留地徹底記錄下來。義莊比前兩夜更冷。
那具女尸靜靜地躺在那里,姿勢未曾變過,唇邊的笑意在流動的月光下似乎加深了些許。
李渝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住心頭的悸動,再次提筆。全身像的勾勒更為復(fù)雜,
他全神貫注,心神完全沉浸在筆端的世界里。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后一筆裙裾的褶皺落下,
他長吁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滿足感,擱下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墨跡未干,
畫中女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從紙上坐起。
就在此時——女尸那雙緊閉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眼睛,倏地睜開了!沒有瞳仁的渙散,
也沒有死后的渾濁,那是一雙極清、極亮,甚至帶著一絲活人般戲謔笑意的眸子,
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然后,一個清晰又飄忽,帶著冰冷氣息的聲音,
在這絕對死寂的義莊里響了起來:“大人,第三幅可還滿意?”“啪嗒!”李渝手一抖,
畫筆掉落在磚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輕響。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將它捏爆。
他發(fā)出一聲短促驚駭?shù)某闅?,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猛地轉(zhuǎn)身,
踉蹌著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一頭扎進外面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冷風灌入口鼻,
他卻像離水的魚一樣窒息,只是憑借本能,連滾帶爬地瘋狂奔跑,
身后那具女尸冰冷的目光和那句詭異的問話,如跗骨之蛆,緊追不舍。翌日,巳時。
縣衙大堂。李渝高坐明堂之上,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
握著驚堂木的手指微微顫抖。但他強行壓住了胸腔里翻涌的所有驚悸和混亂,
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開棺!驗尸!”堂下站著的捕頭趙莽愣了一下,
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位新縣令昨日還對義莊避之不及,
今日怎地突然要驗一具無人認領(lǐng)的無名女尸?而且還是開棺驗尸,這于禮法不合,
極易惹來鄉(xiāng)民非議?!按笕耍壁w莽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那女尸停放已久,
恐怕……況且無名無姓,是否……”“驗!”李渝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厲色,“本官懷疑其中另有冤情!即刻前往義莊!開棺!
”趙莽被縣令眼中一閃而過的駭人光芒懾住,不敢再多言,連忙躬身:“是!
屬下這就去安排作作。”一行人頂著秋日慘淡的陽光,氣氛壓抑地走向西郊義莊。
消息不知怎的漏了出去,三三兩兩的百姓遠遠跟著,交頭接耳,臉上交織著恐懼和好奇。
義莊的門再度被推開,白日的天光驅(qū)不散里面的陰森。那具女尸仍靜靜地躺在原地,
白布已被李渝前夜掀開,此刻面容直接暴露在眾人眼前,
那抹詭異的微笑在日光下似乎淡了些,卻依舊令人心底發(fā)毛。作作是個老手,屏著呼吸上前,
開始例行檢查。李渝站在一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心跳如奔馬,冷汗早已濕透了內(nèi)衫。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或者說,害怕發(fā)現(xiàn)什么。時間一點點過去,
作作仔細檢查了頭顱、四肢、體表,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明顯外傷痕跡?!胺A大人,
”作作退后一步,躬身道,“體表無傷,亦無中毒跡象,死因……暫不明。
”人群里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李渝的心沉了下去,難道昨夜真是自己的幻覺?
或者……中了邪?就在此時,一直沉默旁觀的趙莽忽然皺緊了眉頭。他上前幾步,
湊近女尸的腹部,仔細看了看那件漿洗發(fā)硬的壽衣。他伸出粗糲的手指,
極輕地按壓了幾下尸身的腹部?!按笕?,”趙莽猛地回頭,臉色異常凝重,“觸感有異,
衣內(nèi)……似乎藏有硬物!”李渝瞳孔驟縮:“剖開!”作作看了一眼縣令決絕的臉色,
一咬牙,取過短刀,小心翼翼地劃開了那件堅硬的壽衣。布料撕裂的聲音格外刺耳。
壽衣之下,并非預(yù)想中的尸身皮肉,而是另一層致密的白絹。
作作輕輕掀開那層白絹——剎那間,所有圍上前的人,包括李渝,都僵在了原地,
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女尸微微隆起的腹部皮膚上,并非預(yù)想中的縫合或傷口,
那肌膚光滑依舊,卻赫然呈現(xiàn)著三幅用極細、極精巧的絲線繡成的圖案!
那絲線顏色與膚色極為接近,需得極近才能分辨,像是從皮肉之下生長出來的紋路。
第一幅:女子安詳?shù)恼嫒蓊?,閉目微笑,與李渝第一夜所畫,分毫不差!
第二幅:女子柔美的側(cè)臉與脖頸線條,每一道弧度都精準復(fù)刻了李渝第二夜的畫作!
而第三幅——繡的正是昨夜情形:一個身著官袍的男子背影,
正驚惶萬狀地跌撞逃出一座破敗的建筑之門!
那男子的身形、官服的樣式、甚至倉皇奔跑的姿態(tài)……不是縣令李渝,又是誰?!
“嗬……”李渝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近乎窒息的嗚咽,連退三步,
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墻壁上,雙眼死死盯著那第三幅刺繡,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比那女尸還要蒼白。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衙役、作作,全都僵立當場,
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超越他們理解范圍的詭異景象,一股寒氣從每個人腳底板竄起,
直沖天靈蓋。日光從破窗漏下,灰塵在光柱中狂舞。那女尸安靜地躺著,
腹部的三幅繡畫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漠然地凝視著這人間。
李渝的目光死死粘在那第三幅繡像上——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
衣袍的褶皺、奔跑時略顯踉蹌的姿態(tài),甚至他當時懷中那卷未及收好的畫紙露出的一角,
都被那詭異到極致的絲線捕捉得清清楚楚,分厘不差。不是幻覺。昨夜那睜開的眼,
那冰冷的問話,以及此刻這絕無可能、卻實實在在呈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的證據(jù)……都不是幻覺!
一股冰寒徹骨的悚栗,順著他的脊椎急速爬升,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幾乎要炸開他的頭顱。
他猛地抬手,不是指向那女尸,而是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將一聲沖到喉嚨口的駭極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堂內(nèi)死寂。落針可聞。
只能聽到身后那些衙役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他自己心臟瘋狂擂動胸腔的咚咚巨響,
震得他耳膜發(fā)疼。老文書站在人群稍后,一張老臉煞白,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
卻又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那雙昏花的老眼,寫滿了見鬼般的恐懼。
捕頭趙莽到底是見過些風浪的,最初的震駭過后,他猛地上前一步,
壯碩的身軀擋在了李渝和女尸之間,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
來回掃視著那具女尸和它腹部那三幅妖異的繡畫,仿佛在戒備一個隨時可能暴起的活物。
然而,女尸只是靜靜地躺著,面容在那層不變的詭異微笑下,毫無生機。
那三幅繡畫也靜靜地存在那里,無聲地散發(fā)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寒意。
“大…大人……”趙莽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回過頭,
看向背貼墻壁、面色慘白如紙的李渝。這一聲仿佛驚醒了凝固的時間。李渝猛地放下手,
深深吸進一口充斥著霉味和死亡氣息的空氣,
強迫自己從那幾乎要吞噬理智的恐懼中掙脫出來。他是縣令,他是此地的主官!
“封…封鎖此地!”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趙莽,
帶人守住義莊前后,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以妨害公務(wù)論處!”“是!”趙莽抱拳,
立刻轉(zhuǎn)身,低聲呼喝著那些尚且魂不守舍的衙役,“快!動作都快點!你,守前門!
你們兩個,去后窗!眼睛都給我放亮些!”衙役們被這一喝,勉強打起精神,依言而動,
只是動作間難免帶上了幾分畏縮。李渝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女尸腹部,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強忍著不適和恐懼,對那同樣面無人色的作作下令:“仔細…仔細查驗!
除了這些…這些繡畫,可還有其它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立刻報我!”作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了聲,
重新湊近,這一次,檢查得更為仔細,幾乎是一寸寸地摸索探查。李渝不再看那尸身,
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出義莊。外面清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卻絲毫無法緩解他心頭的冰寒。
陽光照在身上,也感覺不到半分暖意。那些遠遠圍觀的百姓看到縣令出來,
后面跟著神色惶惶的衙役開始布防,頓時騷動起來,議論聲嗡嗡作響,
猜測著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李渝無視那些目光,走到一處僻靜的荒草叢邊,
雙手撐著膝蓋,再次劇烈地喘息起來。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入枯黃的草葉中。不對勁。
這一切都不對勁!那繡畫,絕非人力所能為!尤其是第三幅,那是他昨夜剛剛經(jīng)歷的場景,
怎么可能同時被繡在一個早已死去多日、無人靠近的女尸腹部?那絲線顏色與皮膚融為一體,
絕非新繡之物!妖術(shù)?鬼魅?還是……他猛地想起城中流傳的“畫皮”之說,
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他。不,不能慌。他是縣令,他需得查清此事!他直起身,
目光重新變得銳利,掃過那些惶惑的衙役和遠處騷動的百姓。此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一旦傳開,必將引起全縣恐慌,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他快步走回義莊門口,
對守門的趙莽沉聲道:“傳令下去,今日所見所聞,任何人不得外傳!
若有只言片語泄露出去,本官唯你是問!”趙莽神色一凜:“屬下明白!”就在這時,
那個一直在里面仔細驗看的作作,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臉上血色盡褪,
像是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更恐怖的東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大…大人!大人!
”李渝心頭猛地一揪:“說!”“那…那繡線的線頭…”作舉著手,指尖顫抖不休,
“小的方才用鑷子輕輕撥弄查看…那…那繡線的線頭…是…是從她皮下透出來的!
像是…像是從肉里長、長出來的!”“嗡”的一聲,李渝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
險些站立不穩(wěn)。線頭從皮下透出?從肉里長出來?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對尸身、對繡藝、甚至對常理的所有認知!他一把推開作作,
再度沖進義莊,不顧趙莽的阻攔,撲到那女尸前,死死盯著那第三幅繡畫。
方才只顧看畫中內(nèi)容,未曾留意細節(jié)。此刻經(jīng)作作提醒,他凝聚目力,
果然看見那構(gòu)成他逃亡背影的絲線末端,并非尋常刺繡那般斷在布料上或是打結(jié)藏起,
而是……而是極其細微地、真正地沒入了那略顯青白的皮膚之下,
仿佛那皮膚之下有一個活物,正用自身的毛發(fā)、或是延伸出的什么組織,
繡出了這駭人的圖景!這不是繡上去的。這是……長出來的!李渝胃里一陣劇烈的收縮,
他猛地直起身,沖出門外,扶著一棵枯樹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冰冷的恐懼像毒液一樣蔓延至四肢百骸。等他稍微緩過氣,用袖子擦去嘴角涎水,
再抬頭時,眼神里只剩下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狠厲。不管這是什么,是妖是鬼,他必須查下去!
“趙莽!”“屬下在!”“你立刻帶人,以義莊為中心,給本官搜!方圓三里之內(nèi),
每一戶人家,每一個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要問到!查探近半月內(nèi)有無陌生面孔出現(xiàn),
有無失蹤人口,尤其是女性!任何蛛絲馬跡,立刻來報!”“是!”趙莽領(lǐng)命,
點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匆匆而去?!袄衔臅?!”李渝看向那依舊魂不守舍的老者。
“老…老朽在……”“你立刻回衙,調(diào)閱近三年……不,
近五年所有報官備案的失蹤人口卷宗,尤其是年輕女子!一一核對,
看看能否找出與此女尸特征相符者!”“是,是……”老文書忙不迭地應(yīng)下,
腳步虛浮地往縣衙方向跑去。李渝站在原地,秋風吹動他官袍的下擺,獵獵作響。
他再次望向那洞開的、如同巨獸之口的義莊大門。女尸腹部的第三幅畫,預(yù)言了他的逃離。
那么,如果他繼續(xù)查下去呢?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那第四幅畫……又會繡上什么?
這個念頭讓他如墜冰窟。但他沒有退路。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微微顫抖的拳,一步步地,
重新走向那片彌漫著死亡和詭異氣息的陰影。李渝強壓下翻涌的惡心與寒意,目光如刀,
再次投向那具靜臥的女尸。日光偏移,將她腹部的繡畫映照得愈發(fā)清晰,
那第三幅中逃亡的背影,每一根線條都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皝砣?!”他的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硬。兩個膽子稍大的衙役應(yīng)聲上前,臉色發(fā)白?!皩⑺?,
”李渝指著女尸,“拾回縣衙殮房!小心搬運,不得損毀…不得損毀她腹部的任何痕跡!
”衙役們喉結(jié)滾動,硬著頭皮,找來一塊門板,極其小心地將女尸抬起。
那僵硬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白布傳來,讓他們手臂上的寒毛根根倒豎。
隊伍沉默地返回縣衙,氣氛壓抑得如同送葬。沿途的百姓看到拾著的門板和上面隱約的人形,
以及縣令那鐵青得嚇人的臉色,紛紛避讓,驚恐的私語聲在隊伍過后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
女尸被安置在縣衙后院陰冷的殮房。李渝下令緊閉院門,增派守衛(wèi),嚴禁任何人窺探。
他獨自站在殮房中央,油燈的光芒跳躍不定,將女尸和那三幅繡畫的影子投在墻壁上,
扭曲晃動。他強迫自己冷靜,將所有紛亂的恐懼和猜測暫時壓下?,F(xiàn)在,這不是鬼怪之事,
而是一樁案子。一樁他必須勘破的奇案。線索在哪里?第一,女尸本身。她是誰?從何而來?
為何死于非命?那詭異的繡畫又是如何出現(xiàn)?第二,義莊。那里是第一現(xiàn)場,
還是僅僅是一個被選中的展示場?第三,流言?!爱嬈ぁ敝f絕非空穴來風,
它與此事必有關(guān)聯(lián)。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從頭梳理。
他喚來最初發(fā)現(xiàn)女尸并送至義莊的兩名更夫。更夫跪在堂下,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小人…小人是前夜四更天,
在城西‘醉仙樓’后巷的垃圾堆旁發(fā)現(xiàn)她的…”年紀稍長的更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話,
“當時她就那么躺著,穿著…穿著這身衣服,臉上…臉上好像還帶著笑…嚇死個人了!
我們以為是誰家喝醉的小娘子,湊近一看…沒氣兒了!身體都硬了!
”“可曾見到任何可疑之人?任何異常動靜?”李渝緊盯著他們。
“沒…沒有…那天晚上霧大,街上鬼影子都沒一個…”另一個更夫搶著回答,“我們嚇壞了,
趕緊報了巡夜的趙捕頭…”“當時她身上可有什么特別之物?或者周圍有何異樣?
”“沒有…什么都沒有…就干干凈凈一個人躺在那里…哦對了!
”年長更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手里…好像緊緊攥著個什么東西,很小,黑乎乎的,
我們當時也沒敢細看…”“東西呢?”李渝身體前傾。“趙…趙捕頭來了之后,查看的時候,
好像…好像就從她手里掉出來,滾進旁邊的陰溝里了…趙捕頭當時只顧著查看尸身,
也沒在意…”李渝眼神一凝:“趙莽當時可曾碰觸那女尸的手?
”“好像…好像掰開看了一下…”“傳趙莽!”趙莽很快到來,聽聞此事,皺眉思索片刻,
猛地一拍腦袋:“確有此事!卑職當時以為是不小心沾到的泥塊或穢物,掉入陰溝,
便未曾留意!卑職失職!”“立刻帶人,去那條后巷,給本官挖地三尺,
也要把那個東西找出來!”李渝下令。趙莽領(lǐng)命匆匆而去。李渝又轉(zhuǎn)向作作:“再驗!
仔仔細細地驗!不要只看表面,
查驗她的發(fā)間、指甲縫、口腔、耳道…任何可能藏匿細微之物的地方!還有,她腹部的繡畫,
那絲線…究竟是何材質(zhì),可能分辨?”作作為難地搖頭:“大人,那絲線極細,
顏色與皮肉無異,且…且似是生長于皮下,小人不敢妄動,實在…實在難以分辨材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