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重男輕女,弟弟吃蛋我喝湯,弟弟上學(xué)我賣菜。 那日帶弟弟縣城賣菜,
被紈绔一眼盯上:“小娘子顏色好,跟我回去做第十八房。” 我扔下菜筐抱起弟弟就跑,
聽見他在身后笑:“有趣,越倔我越愛。” 三日后,花轎臨門,
爹娘喜滋滋點(diǎn)著賣我的十兩銀。 當(dāng)夜我從后山跳下湍急河流,寧死不為妾。 再睜眼時(shí),
一對(duì)老夫婦慈祥看我:“孩子,你醒了?” 三年后,我名下的繡坊和學(xué)堂開遍江南,
那紈绔家族跪在我面前求饒命。---天剛微微亮,灶膛里的火映著我娘半張臉,
她小心翼翼剝著那顆唯一的煮蛋,蛋殼落進(jìn)灰里都沒一點(diǎn)兒聲。
白嫩滾燙的蛋遞到我弟油光水滑的嘴邊,他眼皮子還耷拉著,一口就咬去大半?!奥c(diǎn)吃,
我的乖仔?!蔽夷锏穆曇魷厝岬啬芷鏊?。鍋沿冒著稀薄的熱氣,
是我那碗照得見人影的菜葉湯。我捧起來,吹了又吹,燙嘴,也暖不了肚子里的冷。
我弟吮著手指上的蛋黃屑,踢了我一腳:“姐,今兒賣完菜,給我?guī)K麥芽糖回來。
”我爹在門檻上磕煙袋,沒看我:“看好你弟,少一根頭發(fā)絲,回來剝你的皮。
”我埋著頭:“曉得了?!笨h城的青石板路剛被潑水掃過,
溽濕的泥腥氣混著人來人往的塵土。我把弟弟按在菜筐后面坐著,不許他亂跑,
自己則縮在墻角,把那一把蔫耷耷的青菜、幾只瘦巴巴的蘿卜擺得整齊些。
叫賣聲噎在喉嚨里,細(xì)得像蚊蚋。弟弟不耐煩,揪著我打補(bǔ)丁的衣角:“糖!麥芽糖!
”我哄他:“等賣了菜就有銅板了?!痹捯魟偮?,只見幾個(gè)人影晃到我攤前,
其中為首的男子一身錦衣,皂靴,一股濃膩的香風(fēng)。我緩緩抬起脖子輕聲詢問需要什么菜,
他盯著我來了一句“喲,這荒山溝里,倒藏著顆明珠?就見他手一揮”扇骨冰涼的,
猛地挑起我下巴。我陡然對(duì)上一雙瞇縫著的、因酒色過度的眼,他咂咂嘴,
像打量案板上的一塊肉,“小娘子這顏色,擺攤賣菜可惜了了。要不跟爺回府,吃香喝辣,
做我第十八房小妾,豈不快活?”他身后的家奴一陣哄笑。聽得我血猛地沖上我的頭,
臉上火燒一片。我猛拍開他的扇子,手抖得厲害,卻把脊梁挺得直直的:“我不做妾!
”“嘿?”紈绔樂了,像是見了什么新鮮玩意兒,“性子還挺烈?越倔爺越愛!
”他伸手就來扯我胳膊。我猛地一把推開伸過來的爪子,撞開圍攏的家奴,菜筐踢翻了,
蘿卜青菜滾了一地。一邊的弟弟見此情形嚇得哇一聲哭起來,那哭聲像針扎進(jìn)我耳朵里。
我撈起哭嚎的弟弟,死死抱在懷里,撞開人群沒命地往回跑。風(fēng)呼呼刮過耳朵,弟弟沉得很,
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身后那紈绔的笑聲追著不放,懶洋洋,志在必得:“跑?
能跑哪兒去?有趣,給我盯緊了,爺就喜歡馴野馬兒!”我一口氣不敢歇,
連拖帶抱地把弟弟拽回家,胸口疼得像要炸開。驚魂未定地拉著爹娘的衣袖,
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市集的驚險(xiǎn),那紈绔輕佻的言語,冰涼的扇骨,和不懷好意的家奴。
我娘聽完,先是剜了我一眼,繼續(xù)低頭納她的鞋底,線拉得嗤嗤響:“一天到晚就你事多。
那么多人,那位公子不去盯著,偏偏就盯上你?肯定是你不知檢點(diǎn),給人遞了什么話柄,
讓人家會(huì)錯(cuò)了意!” 我爹在一旁吧嗒著旱煙,煙霧繚繞里,渾濁的眼睛瞥了我一下,
重重哼了一聲:“就是!安分守己的姑娘家,誰會(huì)惹這種麻煩上門?指定是你招搖了的!
”我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心。所有后怕和委屈猛地噎在喉嚨口,堵得生疼。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gè)字也再說不出來,慢慢地,把頭垂了下去,盯著自己破舊的鞋尖,
那上面沾滿了慌亂跑回家時(shí)踩的泥濘。我以為,這場(chǎng)無妄之災(zāi),隨著我的逃回和父母的斥責(zé),
就這么過去了,這幾日也不曾去縣城擺攤只在家中幫著母親納鞋底家,我以為風(fēng)平浪靜。
但我吊著心,爹娘卻喜氣洋洋,扯了布,稱了肉,還破天荒給了我半塊烙餅。然第四天,
鑼鼓聲驚破了村里的寧?kù)o。一頂刺眼的花轎停在我家籬笆外。我爹搓著手,
我娘笑得臉上褶子堆疊,從管家模樣的人手里接過一小錠銀子,咬了一下,趕緊揣進(jìn)懷里,
對(duì)著那管家點(diǎn)頭哈腰:“人是您的了,是您的了?!蔽胰鐗嫳?,渾身的血都涼了。
原來他們知道,他們一直都知道!“閨女,好造化啊……”我娘過來拉我,
被我一眼瞪得縮回手。我退后一步,看著他們,看著那錠他們沾著唾沫數(shù)清楚的賣身銀,
一個(gè)字也不想再說。轉(zhuǎn)身沖回那間四壁漏風(fēng)的柴房,抵死了門。外頭是喧鬧的鑼鼓,
是爹娘討好張羅的聲音,是弟弟因?yàn)榈昧诵峦嬉鈨憾d奮的叫喊。天一點(diǎn)點(diǎn)黑透。
窗外傳來婆子不耐煩的催促。我撬開那扇從不牢靠的后窗,夜色濃得像墨,
后山的風(fēng)鬼哭一樣嚎。我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這個(gè)家,縱身跳了下去。
下面是夜里漲起來的湍急河水,冰冷瞬間吞沒了我。嗆水,窒息,
冰冷的黑暗無邊無際地漫上來,吞噬了所有意識(shí),仿佛要將其拖入永眠的深淵。再醒來時(shí),
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痛。渾身像被巨石碾過,骨頭縫里都透著酸軟和拆裂般的劇痛,
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帶著沉重的鈍痛。
喉嚨和鼻腔里仿佛還殘留著河水冰冷的窒息感和泥腥氣。耳邊有模糊的、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啊?dāng)家的,你看她眼皮是不是動(dòng)了?” “……噓,輕點(diǎn)聲,
讓孩子再睡會(huì)兒……”我費(fèi)力地、一點(diǎn)點(diǎn)掀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線涌入,
刺得眼睛生疼,好一會(huì)兒才勉強(qiáng)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有些年頭的木質(zhì)房梁,
泛著溫潤(rùn)的光澤。身下是硬實(shí)的板床,鋪著的褥子卻柔軟干燥,帶著陽(yáng)光曬過后的暖香,
將她緊緊包裹??諝庵袕浡牟菟幬?,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安神的檀香氣息。
視線艱難地轉(zhuǎn)動(dòng),床邊守著兩道身影。一位是老翁,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臉龐黝黑,
布滿風(fēng)霜刻下的皺紋,一雙眼睛卻澄澈溫和,正關(guān)切地望過來。另一位是老嫗,
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后挽了個(gè)髻,插著一根簡(jiǎn)單的木簪,身上是干凈的深色布裙,
面容慈祥,眼角眉梢?guī)е鴼v經(jīng)歲月后的從容與善意。見我睜開眼,
老嫗?zāi)樕狭⒖叹`開又驚又喜的笑容,她微微傾身,
一只粗糙卻溫暖的手極其輕柔地探了探我的額溫,聲音壓得低低的,
生怕驚擾了我:“孩子……醒了?老天爺保佑,總算撿回條命了。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卻像冬日里的暖湯,緩緩流入我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老翁也湊近些,憨厚的臉上滿是寬慰,搓著手,低聲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別怕,
丫頭,安全了,這兒是我跟你阿婆的家?!蔽覐埩藦堊欤胝f話,
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逸出一絲微弱的氣音。“哎呦,先別急著說話,
”老嫗連忙阻止,轉(zhuǎn)身從旁邊溫著的小泥爐上端下一個(gè)粗陶碗,里面是深褐色的藥汁,
“你昏睡三天了,先喝點(diǎn)藥,潤(rùn)潤(rùn)嗓子,定定神?!崩衔绦⌒牡貛椭?,
用厚厚的布?jí)|高我的頭。老嫗坐在床邊,用一把小木勺,舀起一勺溫?zé)岬乃幹?/p>
仔細(xì)地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地喂到我唇邊。藥汁很苦,但那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
卻奇跡般地緩解了那里的干痛,并向著冰冷的肺腑和四肢蔓延開去。我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望著眼前兩位慈祥的老人,窗外隱約傳來雞鳴犬吠和遠(yuǎn)處江河流淌的浩蕩聲。